侄女今年参加高考,6号晚上我给大哥打电话问孩子情况如何,大哥讲,上午孩子太紧张,以至于都感觉喘不出气。我有些担心,大哥赶紧又说,已经看过医生,放松就好了,现在没事了。真没想到侄女这市重点中学重点班的标准学霸竟会紧张至此。
听到我们谈话的三岁的女儿问我,妈妈参加过高考吗?也紧张吗?
我参加过高考吗?
我参加过高考,是1996年的高考。即使已经过去了21年,但是当时的许多细节我仍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我们是7月份高考,那时天气已经非常热了。高考的前一天我们放假,上午恰好下了场大雨,凉爽了许多。下午我们几个仍住校的女生结伴在校园里闲逛、聊天,偶尔提起明天的高考,没看出谁有多紧张。有一个平时成绩一般的同学很笃定地讲,我肯定会是今年的黑马。我们都大笑。
我当时的考场是我们学校化学实验楼的一楼,一进门有一种特别的气味。从进入考场到监考老师宣读考场纪律,我一直很放松。观察了一会市里来监考的女老师穿着打扮,发现是比小县城的人洋气、漂亮,只是很遗憾地看到女老师脸上有一大块乌黑青记,尽管以头发巧妙地进行了遮盖,但还是很容易地发现,我有些不厚道地想起了青面兽杨志。一切仿佛都很好,可就在试卷发到手上的那一刻,突然一股巨大的恐惧、担心、紧张毫无征兆地仿佛从天而降。拿笔的手抖个不停,双腿控制不住地哆嗦,心砰砰地要跳出来,随即一身大汗,心里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要考砸了。注意力怎么也无法集中到题目上,每道题都似懂非懂,就像有人说的那样:“每个字都认识,可放在一起却看不懂”。等将前面所有题目磕磕绊绊地做完,发现留给作文的时间只有三十几分钟了,心慌得更厉害了。匆匆浏览完所给材料,根本都没时间多想,赶紧写,心里想着好歹先把要求的字数写够,不然会很吃亏。就这样本来最擅长的科目考得如此不堪,幸好后面的几科没再如此紧张,基本还算顺利。
成绩出来后,我在班内排名第十,不过前9名的成绩能上本科,而我只能上专科。伤心、难过、不甘自然不提。
班主任杨老师也为我惋惜。高考前他动员我报考师范类院校,当年我们是先填报志愿后高考,并且志愿填报是分师范类和普通类院校,两类不能混报而师范类的分数线略低于普通类。杨老师认为我是有十足的把握能考上师范类本科的。无奈我的理想不是做老师,没有听从老师的建议。
杨老师建议我能复读一年,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说真话,我实在是怕了高中的生活,一点也不想回去再上一遍高三。当时我们的住宿、生活条件很差。宿舍里冬天阴冷,我从来都是穿着衣服睡,夏天潮湿,总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气味。厕所在宿舍外西南角,紧挨着一条僻静的马路,晚上女孩子们要结伴去。我们晚上基本不敢喝水,就怕半夜里上厕所。食堂里饭菜永远是烂、软,好像我们都是牙口不好的老人,能数出米粒的稀饭总有一股子涮锅水的味道。我不怕这种苦,农村里长大的孩子,哪个没吃过苦、受过累。
我是对那种精神上的担忧、焦虑、苦闷、压力恐惧了。明明你已经无比刻苦地学习了,可是成绩就是徘徊不前;你绞尽脑汁解不出的数学题,别人很轻松地解决了;每次考试成绩排名赫然在目,你的前面总有许多人,你感觉可能永远也不会赶上他们;本应该最青春灿烂的年岁,自己裹在肥大的校服里灰头土脑。几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心中的苦闷、焦虑无处诉说,无人劝慰,无法化解,只能任其像山一样压在心头。
在高三的下半学期,我一度担心自己会像我同桌那样疯掉。我高一时的同桌,一个高挑、眉目清秀女生,学习特别用功,晚自习回到宿舍,熄灯后会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学习。就是这样用功的一个姑娘,高二的某一个晚自习课上突然走上讲台,讲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其语气、口吻像是老师在训话,教导我们要好好学习,不能早恋等等。我们都楞了,谁都没反应过来她是怎么了,直到有同学找来老师,在老师的指挥下,我们几个女生把她带回了宿舍并专门有人守着。第二天一早她的父母就从农村到了学校,在学校几位老师的陪同下将她带回了家。再后来听她同村的同学讲她回家后精神时好时坏,好时就要求送她回去上学,不好时就自己絮絮叨叨,四处溜达,不理人,倒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除了这件事,当时还有一件更极端的事情,也是一名女生。这个女生姓张,高一时我们一个班,她睡在我的上铺。当时张同学的中考成绩很好,心气很高,她的英语成绩尤其好,当时我经常向她请教英语问题。高二分文理班,我去了文科班,她留在当时的理科班,不过我们还是住在一个宿舍。我和她经常在食堂一起吃饭,说话。谁知高三下半年的某个周末我们回家返校后就没再看到她,我们开始以为她家里有事耽搁了。过了几天突然有老师来问我们宿舍的几个人有没有发现张有什么异常情况,我们都很奇怪。这天下午吃晚饭时间,宿舍里来了好几个人,进进出出地搬张的东西,宿舍外面围了一圈人,其中有高一时我的班主任,他一脸严肃,我们也不敢问。一个自称是张的姐夫的人恨恨地说:“张某某,太狠了,坑死爹娘了”,我们凑上去一问才知道,张回家后喝农药自杀了,家里人是在村外的河滩上找到的,当时身边有个已经空了的农药瓶,身上有一封留给父母的信,信的大意是自己不孝顺,学习成绩总上不去,对不起父母等等。我们有点被吓坏了,几个人搬到了另外一间宿舍。后来我想起一件事,有一回我们上体育课,我们女生绕操场跑圈,我看见张一个在操场上慢慢地走着,从她身边经过时我拍了她一下,她猛地回头,一脸惊吓的样子,我们大笑着跑走了。当时有一丝丝奇怪,她为什么没去上课,也仅此而已。
我本来也不事坚韧不拔、愈挫愈勇的人,我总担心我会顶不压力也变成她们那样。所以我一点也不想再去读一遍高三。所幸,我后来在学校里参加了专升本,也算是了了读本科的心愿。
最近几年,我的这些同学们开始在微信上联系,大部分人都有了消息,包括我的同桌,她在农村已结婚生子,但有个男生始终联系不上,我们一致认为他一定是改了名字。他当年因为高二时地理会考不及格被取消了高考资格,虽然不能参加高考,但他始终还是和我们一起上课,学习,没看出什么不同。就是毕业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直到现在。
我那些考上本科的同学们有几个在深圳、广州、北京工作,生活各方面都还不错,算是实现了阶层的跨越。要知道,我们绝大多数都是农村孩子。
如果不是高考,我现在可能是一个农妇。长年在土地里劳作,温饱应该不是问题,但可能会像我的一个表姐为了给儿子娶上媳妇,长年的劳作加上营养缺乏,不到五十岁,牙就要掉光了;也可能会像是我的小学同学,承包了许多土地,经济收入不错,可能会超过城市里的小白领,但是仍然省吃俭用,因为每一分钱都是汗珠砸脚面来的。
侄女已经考试完了,从大哥那里得知侄女考的还不错,为她高兴,希望她能考进自己心仪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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