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叫门

叫门,本是生活中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行为,清孔尚任《桃花扇·听稗》——“此间是了,待我叫门”、“ 柳麻子 在家么?”,就是这样简单的门外人探询,门内人回应,却因为中间隔了一堵门,双方彼此看不见摸不着,就仿佛相隔的两个世界,让门外的一切变得琢磨不定甚至可怕,因为,你不知道那被叫的门外面,到底隐藏了什么……

比如那天我看电视,新闻上播放一个有关“叫门”的案件,说的是一伙儿犯罪分子,就是专盯着家里带小孩的人家,趁着大人下楼买个东西或者临时办个什么事的间隙,然后就利用只有小孩在家的这个时间段,去敲门,小孩子是被大人教育过不要给陌生人开门的,自然会询问,但是犯罪分子知道大人刚下楼,就会隔着门回答:我是楼下送水的,刚才碰见你家长了,他让我送桶水过来。

就这样,如果有孩子相信了开门,家里自然被洗劫一空,这些是小事,更重要的是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独自面对几个犯罪分子,如果不单是盗窃,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这让许多家长都看了之后一阵心惊,好在新闻中那家孩子没事,不过家长事后想想都后怕不已。

我想这种事情,只有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所谓“叫门”的可怕,也许会在孩子心理留下了阴影,一辈子听到那“咚咚咚”的敲门声,都会心惊胆战。

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家里的一段有关“叫门”的故事

那还是我上初中的时候,那个年月国民整体生活水平不高,物资匮乏,我们镇子虽小,但是是交通枢纽,因此流动人员很多,所以有一段时间犯罪率挺高的。

我母亲要上夜班,所以厂子里经常开会教育提高安全意识,下班一般是和几个相近的人结伴而归,倒也没发生过什么危险。但是,有段时间我们这边发生了几起夜里叫门然后入室抢劫的案子,厂里就又贴心的嘱咐职工,说罪犯还没抓到,大家要提高警惕,特别是下夜班回家,家里人问清楚了再开门,不要随便有人敲门就以为是家人下班了顺手开门。

这事我母亲还是挺认真对待的,于是就和我父亲商议,回家之后敲门不能随便开,要问清楚了是谁,仔细分辨声音再开门。他们还不忘幽默一下,讨论需不需要对一下暗号再开门,“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这样的传统暗号当然不能用,因为保不齐犯罪团伙里有革命样板戏的爱好者,一下子就猜出了暗号,所以为了暗号想了很久,但是每个暗号提出来都忍不住让人想笑,于是就作罢了,最后的结论是,自己家人的声音还是分的清楚的,多问问再开门准没错。

这一切本来就是饭桌上闲聊的话题,谁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犯罪会真的发生在自己头上,觉得毕竟那么多人,怎么就那么巧敲了自己家的门呢。

但是,没想到不代表不会发生,有一天夜里我妈去上班,刚出去没多久,就有人“咚咚咚”的在外面敲我家的门,声音很急促。当时我还在里屋写作业,我爸去开的门,开始我爸以为是我妈忘带什么东西又回来了,但是仍然没有放松警惕,就隔着门问是谁啊。

屋外是个男人的声音,说是我妈出去上夜班,路上被车撞了,他正好路过,就让他帮忙过来家里喊人。

那人说的煞有介事,而且我爸再多询问细节,他也会很着急的样子,并且像是生气似的大声说:是你媳妇还是我媳妇啊,我就是路过好心帮忙,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你啰嗦。

可是我爸问他在哪里,他却没有直说,意思就是很近,离我家没多远,开门赶紧跟他过去。

他当时演的真的很像,也让我事后觉得犯罪的人其实不像电视里面演的那么傻二,让观众一眼就能识破,他们真的是会故意说出一两句事先设定的台词,说到你心坎里让你相信是真的,如果你以为歹徒没必要煞费苦心的费脑筋编那样的话骗你,那你就被骗了。

后来的结果是,我爸还是开门了,是想看看究竟,门只开了一个小缝,外边就忽地一下一股大力拽开了门,然后没等我爸反应过来,一把砍刀就朝他头上劈了过去,庆幸的是,我爸胆子特别小,他还真的感谢他胆小的性格,这救了他的命,因为他当时是一手举着不锈钢脸盆倒扣在脑袋上当头盔,一手拿着一把菜刀开门,以这样的姿势迎接了那突如其来的一砍刀。

于是,那人的刀顺理成章的砍在了不锈钢脸盆上,发出“当”的一声,同时我爸也因为极度恐惧,就慌里慌张的挥出了右手的菜刀,刀锋划在了那人的额头,不知道伤成什么样,但是疼痛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退了出去。

这边我爸一边赶紧关门一边开始大声呼喊,我也从里屋跑出来,跟着喊,门外的歹徒大概因为受伤了又没有成功破门,便没有恋战,而是迅速的离开了。我爸透过门看了很久,才壮着胆子去通知其他人。

事后,我爸说当时好像是两个人,都是男的,后面的没看清,前面的人打了个照面,模模糊糊算是能记住脸。有经验的老人听了之后,说那俩家伙应该是事先踩过点,知道我们家情况才编谎话叫门的。而且看他们的手法,应该是穷凶极恶之人。

后来报警了,但是一直没抓到人,不过因为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就没有再继续记着这件事,大家都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

然而,一切似乎并没有想象那么简单。我们当时都没想到会有报复一说,但是现在想来是当时太单纯了,既是穷凶极恶之人,就该有睚眦必报一说。

当然那是后话,放在后面讲,先说说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影响。因为我当时回忆起那夜的场景都会后怕,就想着赶紧忘掉这件不愉快甚至后怕的事情,开开心心的生活,但是越想忘掉似乎越难忘掉,似乎还留下了后遗症,就是开门更加更加小心了,因为从那件事开始我真真正正的认识到了“叫门”的可怕,尤其夜深人静外面漆黑一片,突然有人叫门,你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的时候,那种恐惧是你在经历过一次之后就会在每次开门前出现的,不细思就没有体会。

开门的时候手会哆嗦,即使是相熟的人也一定要仔细盘问几遍才开门,这就是我的后遗症,直到现在我长大成人,独自在城市里生活,这种习惯还再继续着。

而且,最近几天的一件事,让我突然发现,那“叫门”的可怕似乎是梦魇一样,又开始缠上了我。

事情得从我新搬来的这个小区说起,我因为上次租住的地方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以参见我的另一篇文章:我的古怪邻居),于是退了房在离公司更近的地方租了一套新房子,这套房子我很满意,通透明亮,还带着大阳台,一租下我就欢欢喜的搬进去开始了我的崭新生活,起先几天还是很正常的,但是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件让我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件事情就是关于“叫门”的,我住进来没多久,有天晚上,大概10点多钟,就响起了敲门声。我开始很纳闷,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晚了来敲门,因为我刚搬来没多久,朋友和同事都不知道我搬到了哪里,就算是家人也都在外地而且也还没来得及通知他们,到底会是谁呢?我有些不解,而且因为小时候的后遗症,我冷不丁儿的听到敲门声起先还打了一个哆嗦,我迟疑着脚步走到门口,然后没出声,趴在猫眼里向外观看,谢天谢地猫眼外面声控灯亮着,我可以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外面,他似乎是用耳朵趴在门上听了一下,然后又退后几步,很不友好的说:快开门,我知道你在家,我听见电视的声音了。

既然这样,我也只好回应,就问:你找谁啊?

门外的人说:肖旭你别跟我装啊,我就找你。

我一听知道是认错人了,就说:你找错了,我不是肖旭,这里没有这个人,就我自己住。

他大概分辨了一下声音,然后说:不是肖旭啊,肖旭不在这里吗?

我说:真不是,我才搬来没多久。

停了一下,他说:那好吧,我走了。

这人就这样,敲错门连句道歉也没有就风风火火的走了,我以为这事就是个插曲,过去就过去了,没想到并不是,可怕的“叫门”对于我来说,似乎是个魔咒,永远都过不去。

这事过去没几天,也是夜里十点左右,又有人来敲门,还是找肖旭的,我一方面很纳闷肖旭到底是谁,为什么都来找他,一方面又被半夜的敲门声弄得心惊胆战,你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并没有!接下来的几天,越来越多的人来敲门,都是找肖旭,有次我胆子大起来,还开门出去查看,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但是声控灯下,我看见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的花里胡哨的,但是脸很白净,白的近似没有血色,头发乱蓬蓬的,一副憔悴萎靡的样子,大晚上看见属实有点吓人,我问他找谁。他开始不说话,就那么盯着我看,看的我发毛,我就打算关门,这时候他才说话,他的舌头有点僵硬的感觉,说起话来很慢,且不是很清晰:我倒(找)肖旭!

我其实早就预料到了还是找肖旭的,一听果然是,就没好气的说:没这个人,你找错了。然后就“砰”的一下关上了门。

我关门之后,又趴猫眼看了一下,那人没走,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不知道想干什么,冲门外喊:这里没有肖旭这个人,你赶紧走吧。但是他没有理我,我就想算了,看他能呆多久,反正隔一道门我也不怕,就继续看电视,过了大概能有一个小时吧,我又好奇的凑到门口看,尼玛那人还没走,我甚至怀疑他都没换姿势,就那么守在外面,到底想干嘛?我这时候心里有点打鼓了,毕竟生更半夜一个大男人就那么站你家门口,多少让人有些不舒服,但是想想他有没有做什么,甚至连扰民都谈不上,也就索性不管了,干脆把灯一关,就去睡觉了,倒要看看谁能耗过谁。

大概躺了能有半个多小时吧,我翻来覆去的还是睡不着,就想要不然再去看看,都这样了他应该会走了吧。谁知道当我蹑手蹑脚走到门口,趴在猫眼向外查看的时候,门外面的场景,居然让我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当时我从猫眼往外看,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漆黑,应该是外面的声控灯熄灭了,因此我用力的撞了一下门,我知道这样的声响会弄亮外面的声控灯,但是当灯亮起的一刹那,眼前的场景让我惊叫出来,我看到那人也趴在门外从猫眼往里看我,我当然知道他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是我在里面是能把他看的清清楚楚的,当时就感觉是一个人跟你脸对脸的贴着然后用大眼睛瞪着你一样,我吓得叫了一声,然后冲门外吼着:你到底干嘛,再不走我报警了。

然而他并没有走,也没有回应我,依然保持着这个偷窥的姿势,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我这回是真真的吓到了,而且我觉得他已经严重骚扰到了我,于是我拿起电话,没有报警,而是打了小区保安室的电话,我说有个神经病大半夜的在我家门口待了几个小时了,怎么都不肯走,打完电话,我就在屋子里气呼呼的踱着步子,等着保安的到来。

没多久响起了敲门声,我从猫眼望去,是保安,就开了门,门外只有两个保安,并没有那个人的踪影,我问保安见到那个人了吗,保安大概是被我吵醒了好梦,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鬼都没有一个,还问我如果真有那人,他有闯入我家还是不停敲门吵到我了?我说都没有,他们表现的更不高兴了,我只好跟他们解释那个人有多奇怪,在门外待了有多久,还趴在门外从猫眼往里看,他们才悻悻的离开。

从这开始

我才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好像陆陆续续有七八个人来叫过门,而且都是找肖旭,似乎还有一些不寻常的规律,比如来的人都长得怪怪的,具体哪里怪我说不上来,就是看着不舒服,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所有人都是晚上十点来钟过来的。

我觉得我应该重视这个问题了,尽管我不一定能够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但是哪怕知道谁是肖旭也好,或许是前一任租客也说不定呢,于是第二天我路过小区门卫室的时候,就顺便走了进去,想着跟保安打听打听。

住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进门卫室,里边有一个大概50多岁的老男人戴着帽子,穿着那种保安的制服,坐在那里喝茶,见我进来就看向我。

我连忙把手中的烟递过去,借口说:大爷,我是502的住户,我在这等一个朋友。不知道为什么,那老保安听到我的话,并没有表现出和善的热情,而是愣了一下,然后表情有点古怪的看着我,我递烟的手就那么尴尬的伸着,收回来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好在停了半晌,那老保安伸出手接过了我的烟,然后问:502的啊?

我说:恩,502的,刚搬来,之前住的什么人啊?

老保安把烟叼在嘴上,我赶紧把火凑过去给他点起来,他抽了一口说:好像是个叫肖旭的。

我一听,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前任房客就叫肖旭,便接着问:也不知道这个肖旭是干什么的,都搬走了还一天到晚老有人找。

老保安听我说到这里,就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就把最近老是半夜三更的被找肖旭的人打扰的事情说了,临了又问:您跟这个肖旭接触的多吗?

没想到老保安接下来的回答让我有些大惊失色,他只淡淡的说了句:肖旭一年前就死了。

我先是“啊”的一声叫出来,然后紧忙问:怎么死的?他说:就在这个门口,被车撞死了,脑浆子洒了一地。

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感觉,像是吃了一颗老鼠屎一般,因为前任虽然没死在房子里,不能算凶宅,但是这房子住着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别扭的,况且我很纳闷,为什么一个死了一年的人,还不断地有人半夜三更来找他呢?但是,没等我想太多,就又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是我从门卫室那里回去的当天,依然是晚上十点,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咚咚”,我的心跟着又开始颤抖,我顺猫眼望出去,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人站在外面,我没有开门,因为他把帽子罩在头上,看上去有些阴森,我隔着门问:谁啊?门外说:找肖旭!说的有点慢,像是故意拖长尾音一样,我就说:找错了,没这个人!没想到门外却说:不可能,昨天我们还打麻将了,就在这里。

我心想净他妈扯淡,就说:真没有,你找错了。

然后那人还算正常,听我这么说就转身离开了,他刚走我就突然愣住了,我想我傻逼了,他说昨天还和肖旭打麻将,可是今天老保安不是说肖旭一年前不是死了吗?想到这我心头一紧,顾不得许多直接打开门追了出去,但是只一会功夫就追到一楼却不见那人踪影,正好遇到两个巡逻的保安,我就问他们看见那人没有,保安摇了摇头说,刚才一直在这附近转悠,根本没看见楼里有人出来,这下我更加疑惑了,就顺便问了下:我是502的,你们知道不知道以前有个叫肖旭的房客后来被车撞死了?他们一听就点了点头说:知道知道,这事在这里呆的久的人都知道。

我再次怀着忐忑又迷茫的心情走上楼,这一段插曲让我那一夜辗转反侧,彻夜未眠。如果说之前的叫门让我厌烦,那今夜的叫门就彻底让我无法解释,并且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我开始害怕一个人在房子里,害怕望向那扇冰冷的门。

第二天我带着黑眼圈去上班,混了一上午,也没什么心情工作,中午吃完饭就干脆溜了出去,在附近的公园里闲逛,当我坐在河边的石椅上发呆的时候,突然后面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望去,是个和尚,他背着一个布袋子,笑眯眯的看着我,然后从里面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布包,对我说:施主,赠你一个福袋,祝你大福大寿。

要是平时,我理都不会理他,因为我知道大街上这种假和尚太多了,你收了福袋他就管你要钱,但是那天我心里很乱,就顺手从兜里掏了50块钱出去,一边递给他一边接过了福袋,然后我就顺手把福袋放在了一旁,就准备继续对着河水发呆,没想到和尚却没走,反而在我身边坐了下来,见我看着他,他说:不想看看福袋里写的什么吗?

我以为他贪心大,还想着继续忽悠我再要钱,就没好气的说:不想看,烦着呢,你赶紧走。

谁想到他并不生气,一边说着:施主切记戒骄戒躁。一边擅自拿起了那个福袋然后从里边掏出了一张纸条,自顾自的念了起来:邪性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

当他这话一出口的时候,我愣住了,后面他说的什么我都没有太听清楚

因为我的思绪飞回了小时候,那时我也遇到过一个和尚,他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所以我觉得很巧。

那是我们家发生那件“叫门”的事情之后不久,有天周末我在家附近玩,碰到了一个背着包的和尚,那个年月我们镇上经常有走南闯北的稀奇古怪人物,比如耍猴的、练武的、算命的、治病的等等,所以遇见一个和尚也不算稀奇,但是那和尚见我蹲在地上玩玻璃球,就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转身站在那里看了我一会,见我好奇的抬头看着他,他就冲我挥挥手叫我过去。

我有些疑惑的走到他跟前,晃个脑袋问:干啥?

他神秘兮兮的说:我看你印堂发黑,近期可能有祸事啊,你要不要算一卦啊。

说实话有祸事这类的说辞是吓不住那么小年纪的我,但是小孩子对算命一类的东西还是好奇的,所以我冲他点点头,说:那你算吧。

是我太天真了,他并没有马上算,而是指了指我手中的鸡腿,又冲我笑笑。我急忙说:那不行,鸡腿不能给你,大不了不让你算了。

他见状,又掏出一根钢笔一样的杆子,然后不知道怎么变得嗖一下就变成了一朵花,这个我自然是喜欢,他就说:鸡腿给我,这个给你,怎么变得吃完鸡腿我告诉你。

我便递出了鸡腿,接过那玩意儿观察起来,等他吃鸡腿的功夫,我研究了一下,那就是一个纸板和布片制作的简易小玩意,看样子不值几个钱,可是鸡腿已经被他啃了大半,要是要不回来了,更坑爹的是,没等他吃完,我自己就研究出了怎么变成花的窍门,因为就是一个插销,往上一推就是花,往下一收就是杆子,雨伞一样,我感觉我的智商被羞辱了。

和尚一面看我摆弄着那花朵,一面匆匆吃完鸡腿,然后笑着说:看样子不用教了,我也不占你便宜,送你一卦吧。

说完用他那擦了嘴满是油污的手掏出一个筒子,让我在里面抽一个签,没错,我抽到的签上面写的就是如今我看到的那两句话,记忆里一模一样:邪性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

那和尚看了皱了皱眉头,然后拉着我的手,嘱咐我说:

你命里终须有一场祸事,逃得过当下,逃不过后生,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是福是祸就看你自己了。

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没在意,等他走了就接着玩,但是后来我把这事跟我父亲说了,他听了之后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联想到了之前的“叫门”事件,他认为也许和尚算的是准的,说不定所谓的祸事就是罪犯会报复我们,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家匆匆收拾了一下东西就暂时搬到镇子另一边我外公的家里。

后来的事情证明了两点,一是和尚算对了,二是我父亲做对了,按理我们暂时搬走了,让罪犯想报复也找不到人,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但是坏就坏在我当时没认真对待这件事情,因此有一天学校运动会要求穿白球鞋,而我的白球鞋还在家里没带出来,我心存侥幸觉得不会有什么事,放学后便没通知家人而是直接独自一人跑到家里去取那双球鞋。

北方的冬天黑的早,所以放学那时候天已经有点黑的意思了,我走到家门口刚想掏钥匙,却发现大门是虚掩着的,我当时也没多想,就顺手推开门进去,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来我当时真的是神经大条的够可以的了,我能活到现在绝对是运气好的爆棚。

走进房间,我看到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在外屋留着大胡子,一个在里屋只能看见一个侧脸,我匆匆扫了一眼看见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刚想再多看看,外屋的男人就向我走了过来,高大的身体挡在我的面前,阻挡住了我的视线的同时,似乎也阻碍住了我的呼吸,因为我在那一瞬间猜到了他们是谁,因此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随时要冲上来掐住我的脖子一样,让我感觉呼吸困难,我能猜出他们是谁不只是因为灵光乍现,更是因为里屋的那个男人头上裹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我当时反应真够快的,没等大胡子问话,我就抢先说:小牛在家吗?(小牛其实是我自己的名字)

大胡子愣了一下,说:不在家,你找他干啥?

我说:小牛好几天没去上课了,老师让我来看看。然后我又问:你是谁啊,我好像没见过你。

大胡子盯着我说:我是他家亲戚,来串门,一会儿他爸回来了我告诉他。

我被他盯得发毛,就说:好的,谢谢叔叔,那我走了。

一转身,我感觉背上已经湿透了,透过寒风一吹,有些脊背发凉。

没想到后面的人叫住了我,那一声“等一下”让我瞬间凉到了脚底。

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快装作正常的转过身去,然后问他:恩?

大胡子问:你是哪个学校哪个班的?

我不敢编学校,因为我们镇上就一所中学,但是改了年纪和班级,就说“一中初三二班的。”

从自己家里走出去,我先是慢慢的走,感觉每一步都很沉重,直到转过街角,确定后面的人看不见了,我就开始撒腿奔跑,一路跑回家跟家人说了这件事,后来等到警察赶到的时候,家里已经人去屋空,虽然没抓到人,但是我们都很庆幸我能够逃过一劫。

这事虽然过去很久了,但是今天突然再次遇到一个和尚,并且给我了一个跟小时候遇到的和尚一样的签,就再次从我的记忆里蹦了出来

更重要的是那个和尚的话,“躲得过当下,躲不过后生”,我在想,这世界上真的有命运一说和能够看到别人命运的人吗?为什么不同地方,不同时间,不同的两个和尚,却对我说出了相同的话,这似乎让我不得不信了。

想到这里,我还是想侧面调查一下这个肖旭的情况,因为目前一切事情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人了。于是我请了假跑到小区的物业,那天值班的是一个中年女人,我假装找快递包裹,然后跟她闲聊,我问她:是不是在这干很久了?她问我:干啥?我说:我好像之前没见过你呀!她说:那也许吧,我也才来没多久。我就说:我就说嘛,你长这么漂亮我要是见过一眼就记在了。她就咯咯的乐了起来,说:你真会说话!

跟她套了会近乎儿之后,我就渐渐的切入了正题,我说之前租客是不是叫肖旭啊,他有个东西落在这里了,让她帮我查下肖旭有什么联系方式吗,她帮我查了一个肖旭的电话,我知道肖旭如果死了的话,那电话根本没用,于是问还有什么其他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吗,她看了下说有的,是肖旭的姐姐,还给了我手机号码。

我记好电话号码,表示感谢之后告辞,离开物业办公室我回到家就按着那个号码打了过去,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说:你好!请问是肖旭的姐姐吗?对方说:你是谁?我说:我现在租的房子之前是肖旭租的,因为遇到些事情,所以我想跟你聊聊他。

没想到肖旭她姐却说:那你直接跟他说啊,跟我说算怎么回事啊,那死人的事我不管!

肖旭不是死了吗,我怎么能够跟死人对话呢?我心里这样想着,就忍不住问:直接跟他说?我怎么跟他说啊?

没想到她直接挂断了电话,后面我再打过去都没有人接听,我有些垂头丧气的望着手机出神,却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肖旭姐姐让我直接找他,那我如果直接拨打那个肖旭本人的电话,会有人接听吗?那个人是谁呢?

面对自己脑海里那个古怪的想法,我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机,然后拨通了电话,几声之后,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而且断断续续,不是很清晰:你谁啊?

我楞了一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就试探着问:请问这是肖旭的手机吗?

对方说:是啊,怎么了?我又问:那您是……?对方有些不耐烦:废话,我当然是肖旭!

他这话一开口,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肖,肖旭!你,你不是死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回答我,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听见听筒里传来了“你……死……嗤嗤”的声音,听得不是很清楚,然后电话就挂断了,等我再次打过去,对方就关机了。

我感觉自己身陷一团迷雾当中,从一个迷局走向另一个迷局,似乎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

但我想起一个细节,就是我刚才和肖旭通电话的时候,听见他旁边有一个语音播报的声音,“进入北国原始森林公园请您注意安全”,这声音一般人可能不会太注意,但是对于我来说太熟悉了,因为那就是我家乡小镇边上的一个旅游区,所以我顺理成章的猜测电话的持有者不管是不是肖旭,都应该是在那里的,我也正好好久没有回家了,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回去看看,也可以调查一下。

当晚在网上订了机票,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发了,清早的小区人不多,只有些晨练的老人,路过门卫室,看见那个老保安正好在里面,就跟他打了声招呼,他问我去哪,我看时间还早,就顺便递了根烟过去,然后跟他讲了我居然打通了肖旭的电话,电话里的人还自称是肖旭等之前的事情,他听了之后显得有些惊讶,呆立了半晌,我想他大概吓到了。

几个小时的航程之后,我到了家乡省会,然后坐大巴到达小镇,我先回家跟父母家人报个平安,然后一起吃了个午饭,我顺便问了问父亲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没有,因为我总觉得无论是两个相同预言的和尚也好,还是我绕了一圈又返回到家乡的原点也好,这一切似乎都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注定,而且有着某种规律,我不是宿命论的信奉者,但是经历了一切之后,又总不自觉的想起。

父亲想了想,说没有,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下午我去森林公园一趟,帮我把之前在家买的帐篷之类的东西找出来。父亲见我这么说,也就没多问,就说你有事就去,自己小心点,然后下午我就带着装备出发了,到了公园入口,我找了个当地的管理员,让他帮我查了下有没有一个肖旭的游客,因为森林园区为了游客安全,进入的时候都需要实名登记的,所以很快就查到了上午的确有一个肖旭一行四人,两男两女一起进入的。

果然有这么个人,看来我没有找错地方,但是还没办法找到他们在哪里,因为我们这个小地方虽然游客不多,但是森林太大了,要想找个人还真不容易,我就试着再次拨通那个电话,庆幸的是这次居然打通了,我着急又兴奋的说:肖旭我是昨天给你打电话的人,昨天你怎么挂了啊?他说:没信号,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我说:我跟你都租过光华小区502,我现在遇到些奇怪的事情,所以我想跟你聊聊,咱们能不能见面说。他说:说不了,我在外地呢!

我想他是不愿意跟我见面,也不会轻易跟陌生人吐露自己的位置,我就说你是不是在北国森林公园啊。这下轮到他惊讶了,然后我就给他讲了我如何知道他在哪里,并且现在已经在这里的事情,然后他就说:你这人还真烦,到底有什么事非得见面说啊,那你来吧!接着他跟我描述了一下他的位置,因为对森林比较熟悉,加上有位置坐标,我很容易可以找到他,但是他离我比较远,看样子是他们从上午开始往森林深处走了很久,我估计我找到他的时候天也应该黑的差不多了,估计今晚要在森林里过夜了。

我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他,我记得我见到他的感觉是这就是个痞子,穿的流里流气的,连带他的朋友也是,但是起码我能看出他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所以在确定他是肖旭之后,我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是死了吗?他回我:你才死了呢,你们全家都死了!

然后,我们坐在草地上,我给他讲起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怪事,说到那些古怪的叫门人,他说了句:这帮孙子,欠点钱至于吗,还找家去了。我就问:他们不知道你搬了?他不屑的说:不知道不是更好,这样他们就找不到我。

我心想感情是他搬走了还跟人家讲住在这里,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上门找他,看他的行头和做派,我也能理解那些找他人的怪异装扮和举止了,说不定还有吸粉的,所以有几个小脸煞白的。

但我并没有点破,而是继续讲着,到最后我试探着问:老保安说你出车祸了,我也以为你死了,可是你没死,我给你姐打电话的时候你姐为什么说你死了。他想都没想就说:我姐说的一定是死人,她就那样叫我,她是恨我不争气。

我感觉还有解释不了的疑问,因为不光是老保安这样说,那晚我遇到的两个保安也曾跟我说过住在502的肖旭死了,因此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那老保安为什么说你……?后面的话我没说,但我相信他能懂我问的是什么,果然他直接接着我的话说:你问他为啥说我死了是吗?因为这里边有个天大的秘密,要不你给我点钱,我给你科普一下。

我见他这一副无赖的样子,虽然有些反感,但还是掏出一叠大概千把块钱递给他,然后他接过钱贪婪的数了数,跟我说:因为我叫肖旭,我之前的租客也叫肖旭,你说巧不巧,哈哈。

我愣在那里,问了句:你是说出车祸死的是他?他冲我点了点头。

我费尽周折,历尽千辛万苦,居然得到的是这么个答案,一时间不免有些思绪万千,而这个肖旭见我陷入沉思不说话,又已经从我这得到了钱,就去跟他的朋友们喝酒跳舞去了,他们甚至还点了一摊篝火。

我躺在自己搭起的帐篷里,脑海中思索着,如果他的话是真的,那一切疑问的确可以得到解答,老保安口中死去的肖旭是他之前的房客,而物业帮我查到的肖旭是眼前的这个人,虽然都叫肖旭但根本就是两个人,所以那些叫门来找肖旭的人,就是来找这个活的肖旭的。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练习绕口令,许是因为一天的旅途奔波太劳累了,练着练着我就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醒了过来,外面已经彻底黑了,森林里也没有灯光之类的,肖旭和他的朋友也都安静了,估计都各自回帐篷睡觉了,我没看时间,但是大概猜到应该是深夜,我是被尿憋醒的,就想起来方便,但是刚要动,就感觉帐篷外面,隔着一层布,有声音,我没有打开头灯,但是能感觉有微微的呼吸声,像是什么生物趴在了我的帐篷旁边,因为我相信不会有人生更半夜躺在别人的帐篷外面,还贴的那么近,黑暗中我似乎还感觉有一只明亮的眼睛盯着我,我吓得没敢动,就那么望向那个方向,紧张的盯着,一直等到了天亮。

天一亮我就起来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东西,但是帐篷边的草地明显有被踩过的痕迹,因为我的帐篷离他们四个的位置有些距离,所以他们应该没必要在我的帐篷边走来走去,而且让我最感到惊讶的是,我发现了几根烟头,都抽的只剩下过滤嘴。

我赶忙走过去叫醒他们几个,询问他们有没有人半夜在我帐篷外面抽烟,他们听了说我有病,说谁半夜三更跑你帐篷边抽烟啊。

听他们这样说,我的心更加往下沉,我知道这一切不是我的幻觉,我似乎遇到了更大的麻烦。但是具体是什么,我还不能确定,因为之后他们还要往森林深处出发,而我要返回森林外回去,于是我们就分开了。

我一个人走在四下无人的森林中,微风吹过松涛的时候,我总是时不时的回头观察,感觉后面有人跟着我,然而当我回头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

就这样走了很久,在一个转弯处,我停了下来,我从小在这片森林长大,因此对于地形特别熟悉,我知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确实有人跟踪我的话,那么走到这里他该动手了,因为一是地形适合,二是再往前走就快走出森林了,那边人多不适合动手。

于是,我回头冲着树林喊:老保安,出来吧。喊这个的时候,我其实是有抱着诈他的想法,因为我不确定是不是有人,也不确定是不是老保安。但是我这么认定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是因为昨晚的烟头,每一根都抽到过滤嘴,而且都是10块钱的白沙,这符合我们小区门卫室那个老保安的习惯,不由让我想起了他;其次是因为整件事情关于肖旭死了的信息是他传递给我的,但是我猜想他知道有两个肖旭,却故意只告诉我死了的肖旭,我猜测背后一定有阴谋。

事实证明我赌对了,当我说出那些话之后,一颗大树的背后缓缓的走出了一个人,而他一走出来,我大概就猜到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走出来的是老保安没错,手拎着一把砍刀的他没有穿平时的保安制服,也没戴帽子,因此额头上那道醒目的刀疤特别明显,也是因为这道刀疤,不需要过多的语言,我就知道了他是谁,也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世界上的事情有这么巧合,正应了那句话:冤家路窄。

我问:我去门卫室找你那天你才认出我的吧?

他答:恩,你跟你父亲年轻时候长得太像了,况且我也见过你小时候。

我又问:所以你故意……

他点了点头:嗯

接着他向我一边走来一边说: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也是你的命。

我并没有慌张,我这人就这样,越是危险的时候反而越镇静,我伸手指了指他的头上,然后他抬头望去,是一个摄像头。

我说:这森林公园在一些固定的地方安装了监控,我都算好了地方的,你在这犯事了,还是死罪,你值得吗?

他显然有些迟疑,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但是恶狠狠的说:我不弄死你,你一样会报警,以前犯的事也够我进去了。

趁他说话的功夫,我也从包里掏出了一根甩棍,然后对他说:你以前犯得是多大的事我不知道,但是今天你杀我就是死罪,而且在监控下证据确凿。

说到这,我挥了挥手手里的甩棍:况且,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说:短棍对砍刀,你早有准备。

我说:知道就好,要不你走吧,从此各奔东西,当没见过。

他想了下,显然也意识到我说的有道理,当然估计也是不想在监控下耽误太久时间,就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然后,在他转身的瞬间,我冲了上去,挥舞着甩棍打向他的头上,因为他躲闪了一下,打偏了,砸在肩膀上,但也因此他抖落了砍刀,于是我们摔打在一起,互相纠缠着。

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我不相信他会改邪归正,或是放过我,我觉得他这样一个曾经穷凶极恶,几十年后还睚眦必报的人,放过之后,于我,于社会,都是必有后患!

所以,我选择了袭击他,但是没成功,当我们缠斗的时候,我又发现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力气大的惊人,我显然有些渐渐体力不支,但是我没有绝望,因为我知道,这个地点的监控有人经常查看的,而且离管理处不远,不一会就会有人来帮忙了,我需要做的,只是保护自己的同时,缠住他!

后面的事情,就是如我所说的,公园管理处监控到可疑情况,派人来查看,老保安被抓走了,对于一切都供认不讳,更让人意外的是,在警方的调查下,他还交代了之前新闻中播放的几起趁人家大人不在诱骗小孩开门然后盗窃的案件,也是他和他老乡一起干的。

关于他最后怎么判的,我没有了解,但是这件事过去很久,当我渐渐忘记这其中的一些人和事的时候,却时常会想起和尚签上的那句话:

邪性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

虽然我不信佛,但我觉得那些话挺有意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每个人的理解有不能说给他人听,一切只能靠自己悟,悟到了就理解了,理解了就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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