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柚子君
【一】
傅家堡唯一的千金傅晚歌与江南第一富商江家的大公子江袁联姻算是江湖上的大事了。
秦淮河边,十里红妆路,千树竞相放。
红绸遍地,锣鼓喧天。
新房里,女子身上的嫁衣红得仿佛就要燃烧起来,她静静坐着,安静得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青葱白玉般的手指却在床沿绞紧。
婴儿手臂般粗大的红烛在烛台上燃烧着,傅晚歌听着外面觥筹交错的声音,盖头下的脸色是粉底也掩饰不住的苍白。
真的,就这样完了么?
“咔嗒”,外间传来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脚步声,由远而近,握着床沿的手更加用力了。
感觉到盖头被风带起,掀走,傅晚歌睁开了闭着的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人,“阿暮?你怎么来了?”
来人一身月白长衫,长身玉立,掀开盖头后眼里闪过惊艳又马上归于沉静,苏暮上前拉过傅晚歌的手,“晚歌,跟我走。”
傅晚歌一瞬间愣神后马上挣扎,“你疯了吗?你考虑过后果吗?”奈何他手劲太大根本挣脱不开,“快点放开我。”
苏暮一把把人扯进怀里,“我就是太清醒了才要带你走,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
傅晚歌听到苏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理智而又平静,“晚歌,我们私奔吧。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一辈子。
那么美好而又遥远的词。
傅晚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脑中似乎什么都在远去,只剩下这三个字在脑海中不断回荡,经久不息。
她鬼使神差地回抱住他,“好。”
【二】
然后傅晚歌就真的和苏暮私奔了,在大婚当晚。
她褪下凤冠霞帔,任由苏暮抱着她,施展着轻功,避开重重的宾客,跳过江府高高的院墙,两个人跑过她来时的红毯,跑过街头巷末,跑过野花盛开的草地,跑过城外空寂的山林。
苏暮的手掌干燥温暖,紧紧牵着她,她们不知疲倦地跑着,就像下一步就真的要走到红尘之外的地方,过一辈子。
路没有尽头,可是天会亮。
看着天边隐隐浮起的鱼肚白,天,终究还是要亮了,晚歌心里苦笑着,当太阳真正升起来的时候,她在新婚之夜跟着苏家公子私奔的事就要传遍整个江湖了吧,傅家堡,江家,苏家,都会沦为江湖的笑柄吧。
三大家族的势力在整个江湖盘根错节,他们也逃不了多久,被找到其实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两个人同时想到这里,相视一笑,各自紧了紧握在手里的对方的手。
只要有你在,就算亡命天涯,我也是愿意的。
苏暮和傅晚歌在一家客栈落了脚,早餐是晚歌叫小二送到房间来吃的,不知道现在三家的动静,两人凡事都得小心翼翼。
苏暮喝着粥,眉头皱了皱。
客栈下面有壮汉进来吆喝小二的声音,接着几个人就开始高谈阔论起来。
“你们知道的吧?昨天,是傅家堡的大小姐傅晚歌下嫁江南第一富商江家大公子江袁的日子。”
同伴嗤笑道,“这还用你说啊,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的事。”
“诶,别打岔,我要说的重点可不在这里,就在昨天晚上,我们的傅家大小姐兼江家大少奶奶,逃婚了。”
“真的假的?”
“我侄女是江府的大丫头,这能有假?就在昨天晚上这江公子宴请完宾客,就等着洞房花烛了,谁知一踏进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嫁衣首饰扔了一地,新娘子跑了。接着苏家的独子苏暮也在大婚当晚消失了,这大家都猜啊,这傅晚歌是和苏暮私奔了,闹出这么大笑话,这不,傅家堡和苏家这两家世仇居然都联合起来了一起找人。”
“三大家族联合起来找人?哈哈,傅家堡和苏家,这可是几十年来头一回啊。”
“当初苏暮独自去傅家堡提亲被赶了出来,这次倒好,直接拉着人家姑娘在新婚之夜私奔了。”
“不过这江家,这次绿帽子可是戴大了啊。”
接着又是一阵笑声。
自幼习武,苏暮的听觉一向好,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落到了他的耳朵里,由于他们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大,晚歌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词,大概也能猜出来了。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下来。
苏暮开了口,“快吃,吃完我们就走。”
晚歌咬了口手里的馒头,点点头。
【三】
不一会,楼下传来喧哗声,动静越来越大,晚歌贴着门缝看了会,转过身对着苏暮沉声道,“阿暮,他们追来了。”
听着一群人开始上楼的脚步声,苏暮抓起她的手,“走。”苏暮抱着她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后面传来喊叫声,“他们跑了,快追。”
苏暮拉着晚歌不断跑,看见有路就走,不知道跑了多久,傅晚歌不是习武之人,这样奔跑下来已是累极,她弯着腰大口喘着气,抬头一看,石碑上“断魂崖”三个字红得刺目。
他们,竟是走到了悬崖边。
天意么?两个人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是浓烈的不甘与无望。
“跑啊,你们再跑啊。”追上来的人狞笑着,“不是挺能跑么,倒是再跑啊。”
为首的人一脸嘲讽看向晚歌,“大少奶奶,哦,不,我们江家估摸着是受不起你这样的媳妇了,乖乖跟我们回去吧。”
他们一步步逼近,苏暮和晚歌被逼的一步步后退。
“呦,还打算跳崖殉情是吗?”
晚歌看了苏暮一眼,点了点头,苏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晚歌,下一世,我一定娶到你。”
苏暮说完,就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就跃下那万丈悬崖,晚歌早猜到他的打算,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两个人一起跳了下来。
苏暮望着她,风刮过耳畔,两个人极速下落着,十指紧扣,直到失去知觉。
晚歌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夜最深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整个世界都浸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她记得她和苏暮掉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的树叉里,停了一下然后树枝断了,他们双双掉到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脑袋里昏昏沉沉,身体动一动就是抽筋动骨的痛,晚歌往旁边摸了摸,苏暮就在旁边,还有呼吸,但还没有醒来。
苏暮一直尽量护着她,她都伤成这样,苏暮一定伤得更重了。
她静静坐着等着苏暮醒来,不一会儿,苏暮就醒了。
晚歌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阿暮,你醒了?今天天怎么这么黑,星星都没有一颗。”
苏暮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现在是白天!他看向傅晚歌睁大着却丝毫没有焦距的眼睛,低低“嗯”了一声。
苏暮慢慢坐起来,“天黑也没关系,你不知道习武之人是夜能视物的么?”他看了看四周,“晚歌,我们这里应该是一处闭塞的山谷,还有湖呢,来,我扶你过去。”
苏暮把她扶到一块巨石旁,脱下外衫让她坐在上面,“你到这里坐好,我去摘点野果回来。”
苏暮回来的时候,傅晚歌静静坐在那儿,手上鲜血直流,旁边巨石的边缘也沾着血,应该是被石头锋利的边缘划破了。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问他,“我瞎了,是不是?”
听见他没有做声,傅晚歌自顾自说了起来,“我闻得到花的香味,血的腥味,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你走过来的脚步声,可就是什么也看不见,我还想,怎么会有这样黑的夜,好像整个世界都拉上了帘子。”
她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是我瞎了。”
苏暮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轻轻说,“看不见也没有关系,晚歌,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四】
苏暮说他们处在一个闭塞的山谷里,四周都是石壁,出不去也进不来,他们饿了就吃野果充饥,渴了就喝湖水解渴,晚上就躲在一个石洞里,捡些干树枝生火取暖。
谁也没想过想办法出去,谁也没想过以后,他们彼此取暖,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在过。
与这么多温暖共存,就算就此死去,也不觉得遗憾吧。
可是这种宁静还是被打破了。
两个人从石洞听见从外面传来的整齐的脚步声,然后有一双刻意放重了的脚步慢慢走进石洞。
晚歌听见清朗的男声,“我的逃婚娘子,玩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回家了?”
是江袁。
傅晚歌摸索着走到院子里一条躺椅上坐下,感觉到阳光照到身上,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但随即又无力放下。
她在躺椅上躺下来,阳光洒在院子里,洒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精致的假人。
一个月前,江袁把她和苏暮从山洞里救了出来,江袁把她带回江家,江老爷子和江家一众人坚决不认她这个媳妇,要江袁马上休了她送回傅家堡,可江袁态度坚决,要留下她。
她并不记得她和江袁有什么交情,也不知道他此举用意何在,只是任由他把她带到了这座院子。
他说,傅晚歌,我可以治好你的眼睛,但研究药方找齐药材直到你完全康复我大概需要三年时间,三年之后,你要走,我就会给你一纸休书,你要留在这里,我也没关系。
江袁留下这一席话后就走了,一个月过去,他没有再踏进这里半步。
这座院子倒是清净,除了一个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丫头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她让那丫头摆了把躺椅在院子里,上午阳光刚刚好的时候就去太阳底下眯一会儿,其余时候就呆坐在屋子里。
她不知道苏暮怎么样了,也不会有人来告诉她苏暮怎么样了。
有时候丫头会在旁边突然感叹一句,“少奶奶,少爷对你真好。”
她不做声,她也不知道江袁到底想做什么,她不应该是他的仇人么?是她让他沦为笑柄,让他和家族闹翻,可他却说,给他三年时间,他就会治好她的眼睛。到时候,要走要留,都随她。
可这一切也终究怪他,他要是不娶她就好了。
江家这样大的家族,江袁这样出色的人,后起之秀,英雄出少年,就算她这样养在深闺的女子,也知道江湖中人对他的赞美和嘉许,这世上也从来不缺傅晚歌这样的女子。
可他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
江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她想了三年,也不曾想明白一星半点。
【五】
花红叶落,夏蝉冬雪,三年后,江袁如约还了她光明,她由初初能看到模糊的影像到现在能完完全全,清清楚楚看见眼前这个人。
他一袭蓝衫,摇着一把十二骨纸扇,风度翩翩站在她面前。
晚歌有些发愣,江袁拿扇子在她面前晃了晃,戏谑道,“娘子莫非是看呆了?”
她又想起三年前,随着江袁的脚步声走进石洞,传来的也是这样的戏谑声。
我的逃婚娘子,玩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回家了?
他在父母族人的反对下坚决留她下来,他说三年后会治好她的眼睛,可转眼又把她丢在这里三年不闻不问,可三年后,他真的治好了她的眼睛。
这是江袁,她从来都琢磨不透的江袁。
看她没说话,江袁换了语气。“明天就走了,晚上一起吃个晚饭吧。”
傅晚歌“嗯”了一声,看着江袁道,“谢谢。”
江袁一愣。
晚歌接着说,“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都谢谢你治好了我的眼睛,还有,收留了我三年。”
江袁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她这一番话,半晌他望向窗外。似是自嘲,“我能有什么原因和目的。”
江袁坐在傅晚歌对面,烛火映得他面冠如玉,“傅晚歌,你明天,是要去找苏暮吧?”
晚歌轻轻点了点头。
江袁喝了杯盏里的酒,看向她,目光里隐隐有同情,但更多的是自嘲。
他低下头,“说说你和他的故事吧。”
傅晚歌斟酌了一下,“他,是我从小就喜欢的人。”
“所以你明天一定要去找他是吗?”
“晚歌,你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他也过了三年。”
“你三年过去初心依旧,可你对他,真的这么有信心吗?”
“晚歌,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晚歌,我放你离开并不是要你回去找他的。”
“别去找他了,晚歌。”
那天晚上,江袁喝了很多酒,一杯接着一杯,嘴里不停喃喃自语,傅晚歌也跟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喝。
“我是傅家堡唯一的女儿,风光无限,可并不是这样的。”
“我娘因为我难产而死,从小我知道,我爹恨我,因为他看到我就会想起我死去的娘。”
“二娘更加不会喜欢我,堡里的人都知道我只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姐,都不会给我好脸色。”
“我知道,他们都在背地里叫我扫把星。”
“没有一个人真正对我好,除了一个人。”
“他就是阿暮。”
“我二娘每年都要去庙里吃一个月斋饭,我八岁那年,她把我也带去了,我因为贪玩在寺庙后的树林里迷路了,就是那个时候,我遇见了阿暮。”
“就是他告诉我不要怕,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出树林,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原来他和他师父住在树林里的一个竹屋里,他天天在那里习武,从那以后,我们就经常一起玩。”
“那一个月,是我有记忆以来,过过的最美好的日子。”
“每每回忆起来,都会觉得温暖无比。”
“这样待我的人,我真的放不开。”
两个人都不停倒满杯中的酒,不停喝下去,坐在桌子两端,各说各的,最后都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六】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是从桌子上醒来的,趴在桌子上一夜睡得腰酸背痛,傅晚歌只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可具体说了些什么,却是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
其实那边,江袁是一样的。
两个人目光相接,都尴尬一笑,不再提昨夜的事。
“江公子,”傅晚歌回头,“那我走了。”
“傅晚歌……”江袁欲言又止,“你还是……”江袁终究还是撇开了头,没有再说下去。
“有什么事吗?”晚歌问道。
“没,没什么。”江袁摇了摇头,又补充道,“如果你没地方去了,还是可以回江府的。从后门直接进来右手边就是这个院子。”
“谢谢你的好意,”晚歌笑了笑对江袁说道,“不过我想不用了。”
江袁没有做声。
傅晚歌出门带上门的那一刻,江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晚歌,你怪我吗?”
傅晚歌关门的手一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怪你当初娶我吗?怪又能如何。”说罢她又笑了,“不过现在,不都好了吗?”
现在,她是自由的。
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转身离去,看不到江袁难言的目光。
傅晚歌连摔带滚地回到江府后面,她抬起手准备敲门,手停在空中半晌,终是无力放下了。
她倚在早上她出来的那扇门上,半天没有回过神。
眼泪无声划过脸庞,滴落在泥土里消失不见。
对她那么好的阿暮,不惜毁了自己家族的名声也要带她走的阿暮,说着以后他就是她的眼睛的阿暮,在石洞对她无微不至的阿暮。
不过这些他都不记得了,连带着那个叫傅晚歌的姑娘。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了早上江袁的欲言又止,他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不想说出真相来打击她吧。
她高高兴兴走上去,苏暮看一个陌生人般瞥过她的眼神,还有那句礼貌中带着疏离的“姑娘是……”,都让她像是当中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般愣在原地半天不敢相信。
还有,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的,苏家五天后的大婚。
她用尽全身力气拥抱的人,五天后就要娶别人了,再也不记得她了。
她就像个笑话一样,还在做着他们终于苦尽甘来了的美梦。
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不过傅晚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眼神空洞,泪水满面,直直倒了下去。
再次打开眼睛是在第二天早上的事了,江袁坐在床边,眼睛里有淡淡的血丝,“醒了?”
傅晚歌眼神呆滞地望着床顶的帘帐,没有做声。
傅晚歌任由丫头给自己穿好衣裳,洗漱完,扶到饭桌前。
整个过程,她都像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摆弄。
然后她抓起盘子里的馒头,大口大口吃进嘴里,合着流下来的眼泪在嘴里嚼着,接着又大口大口干呕了出来。
江袁一直在旁边淡淡看着,开口道,“苏暮他是喝了红尘醉才不记得你了,红尘醉是一种忘情散,苏暮爱你,才会忘记你。”
这时傅晚歌才有了反应,看着江袁半天说出一句话,“是不是这样就值得原谅了?”
江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从衣袖掏出一个五瓶放在桌上,“这是红尘醉的解药。”
傅晚歌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江袁看着她,目光晦涩不明,“傅晚歌。是不是你觉得除了苏暮就没人是再值得你相信了的。”
傅晚歌避开他的目光,“我就是太相信他了才会有今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他是因为红尘醉才不认识我他就真的是因为红尘醉才不认识我吗,也许他只是故意忘记我装作不认识呢?”
她捂住脸,指缝间有水渍流出,“也许,他是真的喜欢那个他要娶的姑娘呢?”
江袁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一边说一边往门外走,“我明天约了苏暮在八宝楼,能不能让他服下还得看你自己的。”
江袁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傅晚歌一下子趴在了桌上,她居然去迁怒于江袁,对她有着再造之恩的江袁。
【七】
傅晚歌一下子就看见了靠着栏杆坐着的苏暮。
江袁将她带过去自己跟苏暮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苏暮有些疑惑,对傅晚歌道,“你是昨天的那位姑娘。”
傅晚歌看着他,“你失忆了?”
苏暮摇了摇头,“不曾。”接着说道,“只是姑娘给我一种非常的熟悉感觉。”
傅晚歌剧苦笑,低下头低低说道,“为什么你什么都记得就是不记得我了。”
苏暮并未听清,“姑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晚歌摇摇头,“对了,我叫傅晚歌,以前你都叫我晚歌的。”
“以前?”苏暮疑惑,“晚歌姑娘,在下记得与你并不曾相识。”
傅晚歌强行压下内心的涌动,对着苏暮正色道,“阿暮,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你会忘了我是因为你喝了红尘醉,”傅晚歌从袖口掏出五瓶,“这是红尘醉的解药,你把它服下。”
苏暮更加疑惑了。
傅晚歌站起了身,“三日之后我会在断魂崖等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等你到天黑,天黑你还没来我就会走。”
三天后,是他成亲的日子。
傅晚歌并不确定他会服下,毕竟于他而言,她只是个陌生人。
陌生人。
然后傅晚歌转过了身,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苏暮在后面喊了声“晚歌姑娘”她也没有回头。
她一出来就看见现在那里等她的江袁,他站在那里,风景一样,见她出来,朝她笑了笑。
这是江袁第一次对她笑吧,她突然觉得难过,她并不能回以他同样的微笑。
时至今日,她再傻也不可能不知道江袁的心思,可是,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这天傅晚歌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她坐到妆镜前,镜中的人,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她静静看了镜中的女子一会,然后开始给自己绾发,上妆。
她甚至还赶着在悬崖边看了场日出。
可这一天,傅晚歌并没有等到苏暮,而是等来了几个黑衣蒙面的杀手。
傅晚歌甚至都没有时间问他们是不是苏暮派来的,剑锋冰冷,每一处剑尖都是朝着她而来。
一直静静跟在后面的江袁站了出来挡在傅晚歌前面对付那些人。
兵刃相接,软剑在江袁手中挥得行云流水的从容,几次黑衣人眼看就要刺到他都被他巧妙避过。
可毕竟寡不敌众,刀光剑影中,江袁还是落了下风。
江袁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出手的速度越来越慢,被血浸染的衣衫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血多还是别人的血多,最后傅晚歌眼睁睁看着一把剑横穿过他的胸口,江袁倒了下来。
傅晚歌接住江袁倒下来的身躯,泣不成声,“江袁,你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傻?”
江袁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努力说道,“晚歌,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在寺庙后面,那时候的你,白衣白裙,站在三月的桃花树底下,真好看。”
“那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长大了,我一定要娶这个姑娘为妻。”
“好不容易娶到了你,可你却跟别人跑了,不过也没关系,我还是找到了你。”
“其实治好你的眼睛,两年就足够了,是我太贪心了,想多留你一会。”
“其实那三年里,我经常就坐在你身边,看着你整天整天的发呆,你发呆,我就看着你。”
“其实我真的很自私,傅家堡和苏家是世仇,我看着苏暮去提亲被赶了出来我就马上去跟我爹说我要娶你,你看,我这样自私的人,这也是我该得的。”
傅晚歌哭出声来,“别说了,别再说了。”
江袁满身是血朝着她笑,他抬起手,“晚歌,别哭,我并不曾后悔,别哭。”
那抬起来想抚她脸颊的手,终是在半空中重重落下。
“江袁……”怀中的人却再无生息。
她怎么会不知道,傅家堡和江家这几年来往来密切,联姻势在必行,怎么会要江袁来主动提出。
江袁,他甚至到死都不想让他内疚。
傅晚歌抬起头,看着还站在一旁的黑衣人,“你们回去告诉苏暮,这辈子,傅晚歌都不会原谅他了。”
说完,她拔出插在江袁胸口的剑,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胸口,“这辈子欠你的,我把命赔给你。”然后倒在江袁身上。
“晚歌……”不远处最后一刻终于从家里逃出来的苏暮的喊声撕心裂肺。
【八】
从断魂崖回来之后,苏暮整个人平静得可怕,他回到自己的房里,三天不吃不喝没有出来,当房门再次打开时,他已剃光了头发,俨然一副僧人打扮。
苏暮从此出家为僧,不问红尘。
很多年以后,当苏暮已成为有名的大师后,还有很多人猜测着,如此俊雅的男子,为何要要选择和冰冷的寺庙过一辈子。
有人说他是为了赎罪。
有人说他是在等一个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夕阳西下,暮色将合,他的晚歌,却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