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疆
黛青色的大山中有一粉雕壁琢的人儿,长发挽成小辫儿压在晋蓝色帽子下面,帽子四周坠了银饰,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这人儿唤作桃疆,南国蛊女,十六岁,正是桃红年纪。
桃疆好动,跟个皮猴儿似的,背着竹编的小背篓,蹦蹦跳跳地把同行的姐妹甩的老远。远处的红枫下几株碧绿的见齿摇曳生资,她心下一喜,自言自语道:“寻你们许久了,终于找到了,回家喂我的蚕蚕正为合适。”
“你喂我倒是挺合适的。”清朗的男声响起,有东西嘘嘘索索划过树叶的声音。桃疆脖子一僵,这等下流的话都能说出口,想来是个登徒子。
“想的美,别以为荒山野岭的我就怕你,我后面可是有很多小姐妹呢,再说,吃我,你有那本事吗?”桃疆挺直了脊背,想非礼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她虽养蛊没出息,但打架可很在行啊。
“呵呵,真是个想太多的丫头。”
桃疆眼前一花,有一团黑黑的东西砸在她面前,仔细一看还有墨绿色花纹。
“啊!菜花蛇啊~”桃疆拔腿就跑,又从帽檐里提溜出来一只银白色小虫,对着小虫喊:“八八,快带路,我要回家。”
“真寂寞呢。”清朗的男声回荡在整个青川山,傍晚的青川山显得十分寂寥,那声也就如鬼魅般,听起分外吓人。
看到两棵挂红树时,桃疆又出了一身冷汗,她,闯禁地了?还好,这会子没有人。她偷偷摸摸摸进村子,回到自己的小木楼,仔细地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小伤口,或者淤青。正在她裸着上身前后各放了一面镜子检查后背时,姚丛来了,八尺几的大高个没有灵魂似的穿梭在她的闺房里。
姚丛是湘西人,拿了钱将病死在南国的小县官捡了尸骨,荣归故里。没错,姚丛是赶尸人,生的浓眉大眼,讲话又风趣幽默,就被蛛瑶看上了,抵死不从的男子被一粒情蛊主导了终生。
“姚丛,你找什么?”即使姚丛中了情蛊,桃疆还是麻溜的穿上衣服,男女终究有别。
拿了花红胭脂递给姚丛的时候,姚丛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地开口:“就说我家娘子问桃疆借的,我家娘子涂上一定美极了,哦,对了,要谢谢桃疆。”
桃疆心中涌过一阵酸楚,姚丛一字一句重复着蛛瑶教的话,像没灵魂的人偶,没有喜好,不能表达情绪,得到的是完完全全的躯壳,蛛瑶快乐吗?
她不快乐。桃疆没有家人,是南颜奶奶从路上捡回来的弃婴。平日,就蛛瑶与她亲近,蛛瑶四岁就会养蛊,独独她十四岁的时候才养了“八八”,还是最简单的识路蛊。
养成八八的那天晚上,她兴奋的跟找到亲生父母一样,完全忘记了已是明月高悬的三更天了。蛛瑶家是两层小木楼,下面一层是用来养蛊的,上面一层有蛛瑶的饭厅和卧房。桃疆抓着木头几步就挂在了蛛瑶的窗户下,正准备破窗而入,就听到蛛瑶充满魅惑的声音。
“说你要吃我。”
“说你要吃我。”
“不对,是你要吃我。”
“不对,是你要吃我。”
不论蛛瑶说什么,男子都机械的重复着。再也没有刚开始情欲的声音,只有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下次记得敲门哦。”桃疆站在门边目送姚丛离开,即使知道他听不懂,桃疆也还是温和开口,她觉得姚丛可怜,蛛瑶更可怜。
姚丛居然回过头,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又面无表情的离开,快的桃疆以为刚刚是错觉。
接到南颜奶奶的族笺是一个六月,闭关两年的老妇人精神抖擞的站在祭台上,笑眯眯的望着族人。
“族祭祀候选活动再推一甲子。”
族人哗然,这老妖婆到底修习到什么程度了,一百四十岁本就罕见,再推一甲子不是真活成怪物了。
“我不同意。”开口的是老族长,还不到七十岁的他,已佝偻的不成样子。他的闺女如今已有三十余岁,为了此次祭祀候选苦磨了三十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到手的机会溜走。
“哦?”只一瞬老族长的身体就倒地了,接着黑血从五官中流出,南颜奶奶身后突然冒出很多毒物,朝老族长的尸体扑去,其中两条菜花蛇首当其冲。不过须臾,就只留下一摊血迹。
族中众人都瞪大了眼睛,有念头在心中缓缓升起,莫非南颜奶奶也被反噬了?但除了哭到断气的族长女儿,没人再敢出声。
“真烦,麻子,这丫头就给你做媳妇了。”被点到名的老男人一愣,他做梦都没想到会有如此如花似玉的媳妇儿,他因为养蛊不慎,被毁了容颜,再也没肖想过成婚。
族长女儿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她为了当祭祀,守身如玉三十余年,竟落得如此下场,她不甘心。
桃疆和蛛瑶都愣了,这再也不是她们认识的南颜奶奶了,正在她二人愣神之际,南颜奶奶走过来慈祥地挽起她二人的手。
“乖孩子,我封你们做小祭祀好不好?”
“不要了,奶奶,我们不合适。”
“怎么,不愿意啊?”南颜奶奶依旧慈眉善目的笑着,但桃疆却打了个寒颤。
族长女儿在新婚的夜里就跑了,往东北边的那座山里跑了,追她的人站在那两颗挂红的树前再没动作。
桃疆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有一个白色的茧,茧里有一团红色的东西。她每晚都做,一天天看着那小东西慢慢长成人形,开始有小手小脚。
这几日村里都阴云密布,大家都忧心忡忡的样子,关于未来,心里都有疑惑和不安。兰芝的声音如雷贯耳的响彻在村子里,经久不息,这是传音蛊的作用。
兰芝是族长女儿的名,自小她就表现出非比寻常的天赋,族长觉得她是个芝兰玉树的人儿,故起名为兰芝。兰芝的野心是被村里人惯起来的,从小即使是大人都会让她三分,俨然把她当作下一任祭祀,那份小心翼翼的尊重她很受用。
炉灶里的柴火烧的很旺,将桃疆的小脸烤的通红,小脸上有难掩的兴奋,炉灶上有一小罐,罐里乳白色的汤汁咕噜咕噜的冒泡,香味四下散去,桃疆吞了吞口水,将煮好的汤倒进另一方瓦罐里,放在碎花竹篮里,往蛛瑶家去了。
蛛瑶远远地就瞧见走的极其稳重的桃疆,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样子,忍不住好笑。终究是撑开窗户笑眯眯地冲桃疆喊:“小桃疆,篮子里装着什么宝贝?值得你如此呵护。”
“好东西,好东西。”桃疆还是难掩脸上的兴奋,高声答着,步伐更加沉稳了。
“你快尝尝,我可没吃一口呢。”见蛛瑶看着眼前的鸽子汤发呆,桃疆磨拳擦手的催促着。
蛛瑶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水光。
“小桃疆,谢谢你。”
“谁让我是他小姨呢。”桃疆将手放在蛛瑶肚子上,兴奋的更加明显。
“哈哈,你来抓我啊,南颜你这个老怪物。”兰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凄厉而疯狂。“还有你们这些人,南颜她偷练紧蛊被反噬了,你们都得死,哈哈哈。”
“兰芝这样,迟早会耗费心血而死吧。”蛛瑶叹着,又抚上肚子,如今她没了心思,只想安安静静将这孩子生下来,即使村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于她也无半点相干。
桃疆更不会去管,兰芝打小就瞧不起她,从未正眼瞧过她。如今她要是去淌这趟浑水,兰芝定会以为她来落井下石,南颜奶奶那边也无法交待,简直里外不是人。
只是桃疆没想到,兰芝会找上门。这会儿兰芝掐着她的脖子,力大无比,即使全村最能打的她,也不是纤柔的兰芝的对手。兰芝戴着奇丑无比的头套,但桃疆认得她那双狭长的眼睛。
“兰……兰……芝。”
兰芝手上一顿,接着铺天盖地的恨意扑面而来,她没杀过人,但那人的话在耳边回旋,加上左脸火烧般的疼痛,力气又大了几分。
桃疆胡乱的抓着,一用力,兰芝的头套就落了。
左边脸上盘踞着几只小黑虫,随着兰芝的用力剧烈翻滚,好像随时要冲破皮肤一样。桃疆想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一把推开了兰芝。
“不行了,让我先吐会儿。”说着桃疆就靠在床头剧烈的呕吐。
等桃疆吐完起身的时候,早没了兰芝的踪迹,倒是村子里的人打着火把向她这边涌来。
为首的南颜奶奶依旧一脸担忧的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桃疆擅于看人的眼睛,此时南颜奶奶眼里的担忧,是真真切切的,桃疆觉得温暖。
“早知道她要对你下手,还是应该派几个汉子护着你的。”
桃疆一怔,早知道?南颜奶奶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偏偏对她下手?报仇的话,找南颜奶奶不是更为合适吗?难道也要让南颜奶奶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她是南颜奶奶捡的,却是跟着蛛瑶长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