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一生就俩女儿,一个我姐,一个我。我俩相差两岁多。
我从懂事时,就听人讲过一个故事。
故事发生在我记不起的小时候,真的很小,我还在摇篮。
爸妈很忙,姐姐照顾我,据说我小时候爱哭,姐姐有一次不耐烦了,一下把摇篮摇翻了。
摇翻以后,姐姐不慌不忙,就出去玩了。
后来爸妈回来,我睡在地上,摇篮罩着我。姐姐第一次挨了一顿打。
这个故事一直被村里人讲来听,姐姐没有否认,我也没否认。
妈妈常说: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妹妹。
姐姐总是回一句:姐姐就该死?姐姐生下来就是要让妹妹的吗?
妈妈和姐姐争论的烦了,往往会骂姐姐甚至打她。
轮着姐姐开始哭时,我就跑过去和姐姐说:算了,我做姐姐算了。
姐姐每次都大吼一声:滚!
我们家离学校很近。每次颁奖典礼或是文艺演出,爸妈总能从广播里听到姐姐的名字。
我走在学校的里,身边总有人说:这就是谁谁谁的妹妹---
有人说:他们俩姐妹长一点都不像啊。
有人说:这妹妹没一点像她姐姐。
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班主任看见了我妈妈惊讶的说:原来是谁谁谁的妹妹啊,这应该不会比姐姐差到哪里去,放心,我好好看着。
也是在这个三年级,我终于不用担心会被留级,还得了生平第一张奖状。
我多希望,我可以不比姐姐差到哪里去。
可是姐姐头发比我长,皮肤比我白,学习还是甩我很多条街。
我一边羡慕姐姐,一边和姐姐唱反调。
姐姐是有五毛钱就买五毛钱一根牛奶雪糕的人,妈妈说她不会划算,我们一礼拜就五毛零花钱。
我就每天吃一毛钱的冰棍。我每天在她面前显耀我的冰棍,然而一个夏天,我都渴望牛奶雪糕的香甜。
而且在显摆的时候,我们常常会互骂。
骂的不过瘾时,我们还会打。
有一年冬天放寒假,我们在井边洗衣服,不知道为了什么我们吵起来,姐姐一盆冷水淋到我身上。
我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全身发抖,随手拿起椅子用尽全力砸向她。
椅子在她身上断成了几块。
姐姐蜷缩在那,没有哭也没有尖叫。
我害怕的要死,哭着去找了妈妈:妈妈,姐姐被我打死了。
姐姐没有被砸死,我也没冻感冒。
已经不记得那天妈妈有没有骂过我们。
只记得,很快,我和姐姐又有说有笑了。那年过年,妈妈给我和姐姐做了一样的棉衣。
我和姐姐穿着一样的衣服,很多人问我们:是双胞胎吗?
被夸是双胞胎后,我们好像安静了一些。
有天妈妈问:我出去一天,你们可以一天不吵架吗?
我和姐姐拉钩:保证一天不吵架。
妈妈不在的这一天,我和姐姐开始变得很乖。我们自己做饭,家乡有一道菜是辣椒磨碎了伴米粉,我和姐姐很创意的加了糖。
姐姐不停在锅里翻炒,我小心卖力的往灶里添柴 ,合作的非常默契。炒到金黄发亮,吃起来咯吱咯吱较脆,我俩乐的饭也来不及做,直接用报纸包了它,拿去和小朋友们一起分享。
这次的合作,引来阵阵叫好,现在想来,那香辣透甜的味儿,胜过小时候任一款零食吧。
妈妈那天回来表扬了我们,狠狠的表扬了我们。
妈妈拿出五毛钱给我们去小卖部买吃的,结果我们开始了大战。
永远都是姐姐喜欢的,我不喜欢;我喜欢的,姐姐瞧不上。
妈妈对姐姐说:你让下妹妹,今天不就可以一天都不吵架了吗。
姐姐永远是那副不折不挠:宁愿不要这五毛钱,也不要让着她!我已经让她一整天了!
我也会不甘示弱的喊:我才不要你让!
路过我们家,看过我和姐姐八字不合水火不容的场面的人,都会停下脚步相劝:等你们长大了,还生怕对方嫁的远呢。
我俩几乎是异口同声回答:巴不得她嫁去十万八千里。
后来,我们真的分开了。
爸爸生意亏了,姐姐早早出去打工了。
姐姐开始给家里写信,也给我写信。
那时,每一封姐姐的信里,都有一张10元钱人民币,还有一块绿箭口香糖。
信的结尾,姐姐总说:清新的绿箭,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我给姐姐也写了很多信,也跑很远的公用电话去等她的电话。我其实想对她说:收到信后我一个星期都有好心情。
有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姐姐被警察带走了,哭着喊:妹妹,妹妹。
第二天,央求妈妈去给和姐姐在一起的姑姑打传呼,果然,姐姐被带走了。
那时,深圳还在查暂住证,工厂放假,姐姐出去玩被查到没有暂住证被抓了。
原来,真的是分开后才知道彼此在心中的重要,失去了才会倍感珍惜。
姐姐回来后,我也放弃了学业。高中的学费,都是姐姐辛苦打工换来。
我也想出去闯闯。
我视力高度近视,没有文凭,随便进了一个玩具厂。
走时,姐姐装了一箱子好吃的。
打工的第一年,我没有回家。每次给姐姐打电话,我都开心给她讲我们厂里的趣事,她也开始默默听我说,没有打断,没有反驳,没有争吵。
我有时开始怀疑,这真的是我的姐姐吗?我有一个不和我吵架的姐姐吗?
打工第二年,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姐姐坐在火车上。
醒后,我在宿舍乐的打圈:我姐姐要来看我了。
宿舍的人大笑:阿方想家想疯了。
晚上下班时,我在宿舍休息,听见熟悉的高跟鞋“嘎哒、嘎哒”。
我从床上跳起来:姐姐,真的来了。
从遥远的湖北,跨过千山万水,来到了广东这个偏僻的小镇。
一声“姐姐”“妹妹”,相拥喜极而泣。
从来没想过我们见面会哭,我想我们这么久没吵架了,应该是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吵才对。
我试试着去笑,泪还是忍不住往下流。
我拍一下她肩膀:你怎么找来的,怎么电话都不打一个就来了?
姐姐说:我是姐姐,我想妹妹还要向你通报?
都说心电感应,只有双胞胎才有,我想,应该,我们本来应该是双胞胎吧。只是,双胞胎,也分姐姐妹妹。
再后来,我真的嫁到了十万八千里。
全家反对,姐姐说:你想跟我吵架了怎么办呢?
我说:你不再也不用听妈妈唠叨这句‘你是姐姐,你让着点妹妹’。
远嫁后,果真特别特别特别怀念和姐姐吵架的日子,因为这里,没有人听懂我的话,我也听不懂他们的方言。
有次忍不住了,打了姐姐电话,就开始哭。
第二天,姐姐风尘仆仆的赶来,黑着个眼圈:跟姐姐回去吧。
现在,我的孩子,也有了姐姐。我姐姐生了个女儿,大我儿子。
儿子会和姐姐抢玩具,会抢她的外婆,抢他的外公。
姐姐开始摸摸她女儿的头:弟弟小,你是姐姐,多让着点。
我问她,你那句至理名言呢?
她笑:姐姐生来就是要让着妹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