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千灯湖的灯亮起

初见  摄影:源河

我站在观灯桥上,看着半湖微波,半湖微光,像是玉石里天然的的纹路与光泽。观灯桥横亘在湖面上,倒影在水中,像是有什么人控制了更高维度的空间,把桥折入了水中一样。几只水鸟不看时宜掠过,我想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在这个将要来临的与白天一样长的今夜的前夕,感觉到美的亘古不变。


对岸  摄影:源河

人们都说千灯湖最美的时候就是等灯亮起的那一刻,所以我在这里静静地等着。我不希望她们一下子全部都亮起,而是要一盏盏慢慢来。如果等一下子全部亮起,就像是刚睡眼惺忪就被耀眼的光一下子惊醒一样。等灯一盏盏亮起,就如同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跑步的人从桥底穿出,踏着湖边行人的长影,匆匆又远去。有人就这样站在湖边发呆和等待,当然也有丽影双双在移走。太阳走过湖面,走向高楼身后,走向山边,命令它的所有光芒不许留念,必须从山顶滑入另一个世界,一点也不能留念。

所以我知道,那些躲在云中成霞和藏在水中成影,统统都会被它带走。夜色就这样悄然降临了,像海水那般开始裹挟着这个世界。湖面好比沉入大海里面的石头,越发看不见了。

这时,右边岸上的长灯依次点亮了,黄光白光相互混着倒映在水中,湖波把它们拉得很长,如同烛光在摇曳,也像是波涛里的渔火。然后更高一层的长灯也亮起,接着两边藏在阶梯里的灯也亮起,右边岸顿时明亮了起来。

对面如同篝火架起的球形的灯也依次点亮,像是从小火苗开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我仿佛听到风中夹杂着火焰燃烧的声音,噼噼啪啪,那是从远古的时代飘来的声音。在茹毛饮血的时代,当黑暗袭来,篝火升起,是在火的烈焰中,带来了光明,带来了自由,人们在天地洪荒里不至于蜷缩成一角,可以绕火而手舞。那时候并没有“灯”的概念,那时候的火就是“灯”。

高台上的灯也亮起,像是烽火台那样高耸,像是卫士那般笃定。铺设在地面的灯随着两边的水榭一同亮起,顿时整个广场灯火通明。我看到广场上有一群人在跳广场舞,那动感的音乐很是熟悉,竟也一时叫不出名字来。他们跳动的步伐,跟着音乐,跟着节拍,也是在跟着灯光,多么相似的情景。

桥底探出一只游船,船舱里透着一盏小小的灯,摇摇晃晃。看着那个小小的光点,渐行渐远,扑朔迷离,一下子把我的遐思抽拉出来。

篝火是地上不能动的“灯”,后来有了火把,“灯”才可以在空中移动,人们开始能够穿过丛林去寻找除了生存之外的乐趣。乃至到后来的油灯、烛灯、花灯、宫灯,原始的味道开始变得雅致起来,带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灯”。从对火的惧怕,到了对灯的向往。灯就这样变成人们生活的一部分,乃至自我生命的一种寄托。

想想那花灯街市,左右顾盼,想想那灯火阑珊,蓦然回首,想想那华灯初上,佳人有约。寻觅,未定,既定,一盏灯,或许因灯下人而有了许多故事,也因身边灯而顿生许多可能。想那陈三五娘,不也就因为元宵花灯才开始的异地恋么。又想到台湾作家刘墉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他有一天好奇地问他太太,他那时候很一般,她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要和他一起;她太太说,就是那时候我们在桥上一起看灯。多么耐人寻味的生活细节啊。

我又想到了儿时“游灯”的情景,一个番薯插上几根红烛,然后就满街里跑,那时候甭提多快乐了。还有家乡游神赛会的日子里,家里总要要去请灯,也要求每家每户晚上都要在门口置一个灯供游神的队伍照明,那时候村里的老人就会在那家人门口写在“添灯”两个大字,还有红烛上最常见的“财丁兴旺”,都无不和灯有关联,因为“灯”和“丁”谐音,有灯有火的地方象征着人丁兴旺,寄托了生命的不息。

看灯的人  摄影 源河

灯慢慢就沉淀为一种文化意象。我们喜欢借灯来描述繁华,比如张灯结彩,比如万家灯火,我们也常常借助灯来抒发苦闷,有不计其数的诗词都提到了诸如“寒灯”“孤灯”“疏灯”的意象。夜里挑灯往往成为一件落寞无奈的事情,挑灯夜读就能够激人奋发。灯可以说带来光,也照出了自己的影。

灯一下子全部都亮起了,又回到这流光溢彩灯火如昼的世界。这里有一千三百多盏灯,名副其实的“千灯”。林荫里的绿灯,幽幽难懂;水面的彩灯,如花绽放;桥栏外边和下面的长形灯和水榭的灯光倒影在水里,仿佛水中也有了灯。如果说星空是天上的街灯,那么街灯就是人间的星星。

正当我举起单反,取景,拿下快门的那一刹那,镜头里面突然多了一个长头发的女生的背影。她成为这张照片的主体,灯火成了她的衬景。我脑子中一直在体味这句: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因为有灯,她就像是风景,我就像是看风景的人。

小船游走到了水榭前,就很难发现它的灯光了。转身看着远处山上的观灯塔,直指夜空,在等待天明。每个人或许也就像一盏灯,不断燃烧自己有限的生命,去寻找自己未知的人生。灯是光的源头,人生的源头会不会就是等待中的时光。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可以不需要灯。置身于黑夜,不需要要光,也可以犹如白昼。在眼睛中植入一个晶片,虚拟科技可以模拟我们真实的世界,它也知道如何虚拟光。不需要再对“神说要有光”心存感激,灯成为这个世界一种文物,并且无人问津。那时候的千灯湖会不会成为灯的文物博览馆。

只不过那时候就没有了等灯亮起的人了。

看灯的人  摄影:源河


全景  来自网络


作者注:本文描写景物的时空顺序并非实际观赏的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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