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可乐时正好撞上我失恋,所有闪耀着黄昏光芒的未来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我也因此邋遢着胡子在房间里听着麻油叶的歌曲消沉了两天两夜,正当我考虑着要不要开始第三天的消沉时可乐在飞驰的火车里给我打了电话。
她说我快到了,你出来接我。
声音极度具有穿透力以至于让我分辨不出那是请求还是命令。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洗了澡吹了头发并从堆满酒瓶和烟蒂的地板上找到配对的袜子然后出现在火车站出口。
我一直对火车站没有什么好感,除了因为它的人蛇混杂外还因为它承载着太多人的泪水,不管是因为离别还是重逢。
我一下子就认出了可乐,尽管我们之前从没有见过面。
她身材高挑但平胸,站在南方姑娘里就像成堆的省略号中突起的感叹号。可乐来自西北,就连皮肤颜色也像极了那片生她养她的壑黄的土地,尽管后来她一次次翻着白眼告诉我那是健康阳光的麦色。
她站在人群中向我挥手,笑起来时露出的皓齿和酒窝顺着阳光带着温度散落在我闪烁的瞳孔里。
后来这一幕一次次出现在我的梦中或者许多个无眠的夜里。
可乐的真名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温婉安静的南方姑娘,但我叫她可乐并不只是因为她钟爱可口可乐,而是因为她听躁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刚打开的可乐瓶喷薄而出的泡沫,而我后来却因为懒得和别人解释这些原因而直接说因为她名字听起来好好吃的样子结果被当成怪叔叔很久。
最初和可乐认识是因为一群朋友,一群天南地北的人因为一个共同的爱好相约在湿润的南方,后来发现我们都彼此热爱摇滚民谣及许多新鲜的事物而有了更多的话题。
可乐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一个文艺青年,尽管她热爱的事物和对待生活的态度在别人眼里和文艺青年无二。她好看的外表下藏在一颗豪迈的心,可能西北的人大多豪迈,就像西北的风。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并不介意我把她定义为资深平胸少女。
可乐行为颇为洒脱,她可以丝毫不顾形象在我面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喝醉了酒趴在我肩膀上哭,她似乎忘记了其实我才是那个失恋的人。
那一年可乐还在备受着高考的煎熬,十七岁的花围在用墨绿色的廉价试卷堆起来的高墙里头终日不见阳光。她爱听摇滚爱听民谣,喜欢在大家安静地在台下听着民谣歌曲时大声冲台上喊我要给你生孩子。
可乐高中的时候喜欢上她们学校乐队的鼓手,“后来我们在一起,他把我名字的首位字母纹在手臂上说是带着我感受音乐,但我们分开后,他就用新的纹身把我的名字覆盖上。”
可乐头发垂了下来遮住她的脸,她一抽泣鼻涕就全部擦在我肩膀上。
“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里面的男主角叫张北,也是一个鼓手,只是他死在了去音乐节的路上。”大概是后半夜开始降温,要不然我怎么感觉到脊背发凉?
那估计是我们说最多心里话的一次。
可乐是一匹野马,守住一匹野马最好的办法是给她一片草原,或者陪她成为另一匹野马。
我猜和我们一起唱歌的人肯定对我们恨之入骨。当我们点的流行或经典歌曲频频被其他人抢麦时,我和可乐心照不宣地笑着,我们开始唱安河桥,唱南国的孩子,唱我会想起你。
可乐唱:苍山洱海旁,你在我身边
我接着唱:这次的夏天和从前不太一样
那晚上大家都喝多了,酒瓯一样横七竖八倒在沙发和地板上。
可乐夹着烟靠在我怀里睡着。
湿润的南风风情万种,撩拨着路上姑娘的裙子又扬长而去,最终呼呼地哼着民谣带着风尘仆仆的可乐回到北方。
可乐回去后夏天席卷着热浪汹涌而至,高考的战鼓擂得通天作响,踌躇满志的学子们化身为一个个身披盔甲的战士,面对高考这个敌人,不眠不休。
可乐断了网络戒了手机,开学的时候只带了CD机和MP3,我们唯一的联系方式便是写信。
一个月横跨大半个中国的两封信。
可乐在信里面写她的日常,昨天吃了什么天气怎么样,今天心情不太好抽烟的时候听到一首很好听的民谣下次你面对面唱给我听好不好。
有时候她说会想起我。
马頔巡演时我翘了课,连夜买了票赶往陌生的城市,我想起可乐说她学校所在的城市有LIVEHOUSE,所以她经常在晚自习的时候跑出来听她喜欢的乐队唱歌,那是她觉得最年轻的时候。尽管她只有十七岁。
马頔捧着吉他在台上唱《时间里的》,灯光打在身上像是拥抱着夕阳。
那时你只有十八岁
第一次遇看见你
你扎着长长的马尾面朝大海
那时你爱顾城的诗
也学他总戴帽子
......
我掏出手机给可乐留言:不知道你十八岁的时候扎起马尾会是什么样子。
回来之后我给可乐寄了马頔的签售专辑,后来可乐回信时在里面夹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只有四个字:夏天,南方。
作为经历过两次高考的人,我很明白教室里头的倒计时对讲台下面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每少一天就感觉漏掉一拍心跳。
笔尖在泛着油墨的卷子上沙沙沙,经久不换的风扇摇着头在头上哒哒哒。本子上红色的圈圈叉叉落在紧皱不开的眉头上像是久久不能盛开的花,本该留在操场上的汗水滴在书本上。
随着高考的临近,可乐给我回信的周期越来越长,内容也越来越少,但每一次她都会在信里面抄上一首歌词,从摇滚到民谣,从木马到张悬。
高考前一个月,我破天荒收到了可乐的电话,电话那头的背景声是大冰的歌《如果我老了》,突如其来的欢呼声掩盖不了可乐声音的兴奋,她说老男人我现在在大冰的畅聊会上,刚才有没有听到《如果我老了》?哈哈我特地请了假出来的。
我说比起《如果我老了》这么文艺的名字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把爱做够》,因为比较简单粗暴。
可乐举着手机在电话那头嘻嘻哈哈不说话,丝毫感觉不到高考给她带来的压力。
后来她说老男人我也想听你唱歌,她说老男人我们很快就又可以见面,她还说老男人我很想你。
可乐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有很多想做的事,例如当义工,例如穷游中国,例如骑行去墨脱,例如在大冰的小屋里大醉一场,例如在人来人往的北京街头唱歌。
当时我笑她要做的事情太过于文艺结果被她翻着白眼冷落了三天,可是在今天看来她确实在摸索着未来的路一步步前进。
忘了是谁说过,远方总有梦想及音乐。
我之前一直不觉得夏天原来可以过得如此漫长,也就只是三个月的时间却被硬生生扯成三个世纪。
我在南方的沿海城市里忙得不像人样,除了学习及接项目外,考研也被提上日程。每天穿梭在图书馆与及情侣们最流连忘返的可供他们趁着夜色花式秀恩爱的校园小道。
天气依旧燥热,冷饮店老板裂开嘴笑时露出的牙依旧和太阳一样耀眼,和热浪缠绵了数月之久的蝉满意地扯着嗓子继续歌颂夏天。
给可乐寄出最后一封信不久,高考如期而至。
我幻想着走出考场的他们会把三年的汗与泪连同书本作业一起洒向天空,因为当初我们就是这么干的。
毕业晚会上可乐喝醉了,在电话里头口齿不清地唱着歌,一直到她睡着。
高考过后的可乐刚满十八岁,最美的年龄,所以当可乐扎着马尾从长沙草莓音乐节的入口朝我飞过来给我拥抱时我忘记了说话,我只记得那天阳光很柔很暖,她落在可乐的瞳孔里,闪闪烁烁着,像无数跳动的音符。
我牵着她欢快得像是脱缰的野马,我们融进人海里和大家尽情地玩放肆地笑,可乐上蹦下跳时扬起的马尾像是乱窜的飞鸟。
出来的时候我鞋带松开了,可乐很自然地蹲下去帮我系上,虽然后来我发现她打了死结,我抬头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但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更没有人停下来看我们一眼,一切都发生得那么自然。后来我给可乐寄了一本大冰的书,书里面有个他说:“我们逛街的时候我鞋带松了,她很自然地蹲下来帮我系上,当时我就在想,就是她了。”
黄昏的时候风大了起来,残阳催回了远飞的归鸟。
好妹妹抱着吉他在舞台上唱歌,台下是来自原野的风,还有翻飞的旗。
我们坐下来摸索着抽烟,火老点不着,她只好笑着用双手给我护着火,快要点上时,可乐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笑,火就又灭了。
不远处好妹妹的歌声传来,你说你在北方,等着我到来,所以我背上行囊就离开,你说你那边,鲜花还在开,所以我要去看你和大海。
可乐靠在我怀里,原本夹在耳边的头发垂了下来,和我们第一次靠在一起唱歌的夜晚一样。
我轻轻拍着她肩膀给她唱起《我会想起你》:
“但我会微笑着想起远方的你
我真的只能唱歌给你听
没有甜蜜的话语
只有一起走过的路”
远处的夕阳未沉,飞鸟未走,这次的夏天依旧没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