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边缘性人格的典型特点,这会儿还是大好人一个,转瞬间情绪不能自控,以暴力来面对所有问题,似乎随时都在犯罪边缘。又似乎随时都可能有自杀倾向。
看了李玫瑾教授的讲座,终于找到他边缘性人格的根在哪儿了,按理,他有父母祖辈的宠爱,只不过父亲相对严格一些的要求吧。如果说父亲还会打儿子,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也不是他一个,父亲对他期望是有的,曾经或许也很高,只是后来无力管他了,那么,就与他8岁以前的经历太相关了。
父母为了团聚,早早的母亲带他离开平原,去了完全陌生的西部黄河的源头。土生土长于江南的母亲很快就适应了当地的民风民俗,也会和面会擀面,会做当地的手工活,甚至初中文化的母亲也可以说一口别人还算听得懂的普通话了,而只有六岁左右的他,表面看,是不吵不闹的乖孩子,母亲带着他,还能打份零工,晚上父亲回家,就可以教他读书写字了。但他真的适应?这个时候,他心里也一定有某种恐惧感,周围的人说的普通话于他也是陌生的,他不知道能跟他们说些什么?直到某一天,几个当地的小朋友约他出去玩,他是有小兴奋的吧,在双脚一跃就能到达彼岸的源头小溪流处,他第一次玩得很尽兴,却不料,他的头部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们一个石子儿,也许小孩们都是无意的,玩耍中的一个意外,双方家长都能谅解就没事了。可他明明受了伤,回家根本不敢跟父母提,他是怕他父亲的吧,他怕父亲说他太调皮,所以他回家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的。可这一画面,是他从来不曾忘记的。
他学会了在家理抽屉,把东西从这个抽屉搬到那个抽屉,又把那个抽屉搬到这个抽屉,周而复始,这可能是他与环境和平相处的最好出路,在家的时候,他会在在自己的新居里双膝跪地没完没了的抹地。
8岁的时候,父亲为了他的学业,也为了归根,几经辗转,还是回到了老家工作,父亲是一个业务能力强,又严于律己的好领导,职工有困难,总会帮助别人,所以人缘很好,他则入了当地小学,当地孩子都不需要入学测,他因为已经大了一岁,老师很怀疑地目光看着他,给他出题,让他写字,他都顺利过关了,他没有任何智商问题,只是小时候曾经远离家乡,他被录取了。
父亲对他始终是严格要求的,无论从学业还是做人方面,他并不是一个爱惹事的坏学生,相反,老师同学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一个好学生。父亲的言传身教他都记着,直到高中毕业,在高中同学眼里,他一定是比较闷的一个男生。也是某种意义上不起眼的男生。
他父亲病了,不消一个月,撒手人寰了。此时,大他五岁的兄长已结婚,侄女儿三个月,他自己家的事还忙不过来,一切都要他娘俩来面对,而他,虚岁二十一。
2.
好在他父亲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领导问还有啥要求时,父亲只放心不下他,领导马上安排他入职上岗,他就这样从高职辍学了。给他安排师傅,师傅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给他使了一个绊,令他差点从电话线杆子上摔下来没命了,他又想到小时候的那一幕,人太好要被欺负。也好在,他父亲的那些属下,多数感念老领导的好人品,对他都格外包容。培训的时候,他和几个小年轻一丝不苟,自己学到了谋生之本,和师傅也就一直结下了梁子,任谁都是解不开的。
他喜欢偷眼瞄人,而不是光明正大去看一个人,这是无意识状况下的,追根究底是他想安全的处在某个位置,又能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确定对方是敌是友?说白了,是为了自保。
他的暴力倾向是在父亲去世后凸显和爆发的,那时也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因为他内心对父亲的敬畏不再能束缚他了,也因为他觉得父亲没有了,他要保护母亲,保护自己了。他怕外公死了,外婆晚年凄惨,就拿菜刀要和姨父拼命;他怕师傅欺负他,一言不合,就要跟师傅大打出手。他的母亲原就是慈母,即便他冲母亲吼几声,母亲也就这样不放心上的。他们都认为他只是年轻,脾气不好。
父亲走了,他就是一家的主人,他对他人很大方,以此来增强自己的自信,维护自己的自尊,所以,他第一个看中的女性一定是他用重金结交的女子,他希望他一直是一家之主,可女子拿了他的零用,很有可能受不了他的表象上的大男子主义,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总之,他花了很多钱,结果人财两空。他心疼钱,也心疼自己。
很可能,他就暗下决心,再恋爱,自己一毛不拔了。果真,大热天,他手里提着两瓶矿泉水,一瓶是他要喝的,另一瓶,是实在感觉不能只喝自己的,才多买的吧。她没嫌弃,她看起来也很温和,如果她提喝冷饮冰激凌之类的,或者问他工资每月多少等等,也许他想就拜拜吧。她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于是,他们就有了开始。那年他三十一,老婆虚岁二十八。
亲戚邻里都觉得他终于会像他父亲那样有担当了,说他们夫妻很相配。相处过的人都说他人很好,因为他办事细心,周到,能真心为客户着想。可他是不折不扣的易怒族,时不时也会和公交或地铁上的陌生人作无谓的争吵,只要不是工作的时候,遇到一个和他一样的易怒者,就可能交火。如果碰到爱吵架的,长江大桥上那个司机也极有可能是他。
工作上,有次和客户争执,客户打了他,回家有伤痕,老婆问他怎么和人又打架了,他说他没打,就让那人打的,报了警,验了伤,没大碍。因为母亲一直告诫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会丢饭碗的。
3.
家对于他来说是最安全的,而不管老婆怎么挨他打,最终还能留在他身边,他为此是欣喜的吧。老婆看起来很老实,也没心眼。他想老婆什么都能听他的,可原先温和的老婆不见了,他看她啥也不会干,她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偏偏她还很有主张,有些主张又都是对的。与人争执,老婆总要拉他到身边,不让他大打出手。
老婆童年的记忆中有大白鹅或者小黑狗追着她满地跑,有妈妈强行扔她到幼儿园,还有哭着爬着在深秋的某夜找妈妈,也有父母被恶霸欺凌后瑟瑟发抖的场面,老婆的童年充斥着不安,充斥着恐惧。
他要找理由发泄,不能再和师傅无端吵,也不能和不相干的人吵,那就只能看家里这儿不顺,那儿不顺了。不顺的时候就骂吧,打吧。然后开始呈口舌之快,都是伤人自尊的话,只要是她买的东西,都说她乱花钱,说她长得丑也行,说她笨,说她矮也行。很久以来,老婆没听到一句他的好话。只不过老婆从小到大也没听到父母的几句好话,不傻还不笨的老婆童年父母管教很严,但父母从未教过她针锋相对,或者如何在武力面前保护自己等等。
她的秉性是宁死不屈的,她的梦魇总有挨打的场面了,他举起手来,她都有不安,都有害怕了,她想摆脱这样的梦魇,他是心慌的,他怕好不容易找到的和自己最亲的那个人真的会离开他,就像当初第一个女子一样,而他什么也没有,于是他认错,他留人。那时,他已不惑之年。他总说自己脾气不好,心是好的。
4.
年近五十,他克制着自己不对老婆动手,只是他也不怎么会说好听的话。对于渐渐长大的孩子,他总能挑出这样那样的毛病,总能找到一个孩子把她比下去。女儿不服气,他就数落更多。他因为期望大,失望也大,女儿高中了,期中考得一塌糊涂,他逮着她就像仇人一样打。母女相拥而泣,当女儿告诉妈妈,四年级时,爸爸因为她扫地,晚出校门,就挨打了!还有……,还有……,老婆的心是滴血的。问她,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妈妈,她说告诉了也没用,爸爸还是这样的。
女儿的性格随他,也随她,被爸爸苛责了,晚九点半就毫不犹豫的出门了。他无动于衷地躺在床上,她急急地穿衣跟出去,母女俩坐在小区亭子里,冷得瑟瑟发抖,女儿却说晚上不回家了,她苦口婆心说了很多,女儿都不肯回,十点多的时候,他出来了,说回吧,女儿跟着回了。
女儿说:‘’妈妈,你别生气了,爸爸对你比对我好多了,他就是那样的人,每个月那么几天。我们都不要生气,气了你也伤身体,我也伤身体的。你不知道,我发脾气的时候,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会不会想到当初黄河源头上无助的自己呢?又会不会想到丧父之初受人摆布的自己呢?
其实所有这些,是从小以来的某种自闭,自闭就是沉默,沉默就是不说话,不说话就会压抑,就会爆发。他不擅长与人交流,她也不擅长,于是沟通有了不小的障碍,他知道有了家,要对家人负责,所以基本不在外惹事了。但他的内心是孤独的,他甚至没有很过命或者交心的朋友。
他始终想自我保护,包括自己的男人形象和家长形象,容不得妻女的一点破坏,他可以想说话的时候,和老婆国家大事聊完聊明星八卦,而当寻求安定感的老婆想要靠近时,他却会本能地推开或者躲远些,他觉得很近的距离那是一种威胁吧,而倍受冷落的她把这视作他的自私也是他根本不爱的表现了,因为他并不曾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情感的需求。
他极少把自己的想法和要做的事拿出来说给老婆或者兄长听,他会更多的说给母亲听,因为母亲从来不会反对他,哪怕他做错了,母亲也视他为骄傲的,什么事都和他说,想要干啥跟他说,他多数就会同意的。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兄长是外婆家长大的,他需要保护的年龄,兄长已经开始叛逆了,而他叛逆的时候,兄长已经离家上大学,谈恋爱了。
至于老婆,他觉得没必要说给老婆听,因为无论老婆赞成还是反对,都是他在做,告诉了老婆,还要向她解释,解释这种事,他会觉得很烦,老婆只能徒增他烦恼,所以没必要去商量什么家庭大事。于是,他去哪儿,老婆从来不知,他一个人为自己老家干下了很多基建大事,老婆都是最后知道的。是省心的,可老婆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融入他和他妈妈的家。
5.
因自闭而不愿意多说,于是,饭桌上就对家人说,闭嘴,别说话,话轻点等等一直重复的话,机械而不带任何感情。自闭而显见木讷,外出办事时,他会不断重复别人的话,这样才好消化理解。他根本不是不看他人的优点,而是看不到别人的优点,他是自卑的,他也看不到自己的优点,而老婆也是自卑的,老婆生性胆小,不愿多事,生性敏感,想法多多。他恰恰要老婆以最低的成本完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完美转型,也要以最低成本让女儿完成令他脸上有光,多才多艺又要学业俱佳的转变。这样的要求对老婆孩子来说都太难达到,于是,老婆强烈地感到自己是不被尊重的,女儿也没有像别人家一样受到父亲的宠爱。老婆的不安感和恐惧感不断放大。她发觉自己一无是处。她始终走不进这个男人的心。同时,女儿的不安感也在放大,女儿的说话方式延习了他或者她的。女儿的品性中太多不安和缺乏自信的表现了。女儿甚至也有暴力因子了,她时时担心将来女儿的婚姻会成为施暴或是受暴的一方。
可是他又是害怕被遗弃,被欺凌的吧?所以,曾经他会有梦里在机场拼命找老婆孩子,他怕自己不小心会把她们弄丢了。尤其他胸前日渐扩大的疙瘩也会让他自卑,甚至恐慌,他怕会得不治之症,又怕老婆嫌弃他,他始终保持着某种戒心,对他的老婆。又很想要别人眼里的地久天长,他就是个矛盾体,所以,他表现出来的也是一个双相体,识大体,会做人,看似真诚待人,有时又给人感觉不太真诚可信。
或者,人本身都是一个双相体吧。只是他表现得更为突出,或者说两个自闭的人走到一起,就放大了很多原本不是问题的问题。
他的自卑使他不断攻击他人之短,别人不服气,哪怕用武力,也要给你颜色看,而意识不到自己所要的是什么?那是一种色厉内荏吧。她的自卑恰恰相反,卑微的好人,卑微的爱,于父母身边未曾得到过的肯定,在他那里偶有肯定或者赞赏。她似乎也习惯了很多时候他的井井有条,他的事无巨细。容忍着他的暴力,又不断反省着自己的过错。
长此,他和她都将走进死胡同,一边是攻击性人格,一边是不断否定自我价值后的抑郁和孤独。
要走进他的内心该有多难? 要改变他的思维方式,又有多难?
他把周遭,除了母亲,想到的都是会伤害他吗?所以,金钱对他来说是安全的保障,没有钱,他是无助的,有了钱,他就可以"为所欲为",所以他牢牢地攥着自己的工资,甚至去"搜刮"老婆的工资,他不习惯解释或者商量,对他来说,商量是很头疼的事。
而女人,也把钱看作是安全感的一部分,于是,女人发现,自己始终处于不安中,环境的不安,身心的不安甚至是极度危险中。女人很想挣脱,但她也对未知的未来有恐惧,听从家人建议,去报警吧? 倘若有一天,家暴真的公之于众,他是否又成了黄河源头那一个无助的男孩,永远封闭他自己了呢?他在这世间就再没有可信任的人了。他又会如何待这个世界呢?
她的个性让她选择了隐忍,又不甘于隐忍。有时她觉得自己很懦弱,很卑微,就像妈妈说的太软弱,不够坚强。可她不时也会鼓励一下自己,似乎只有她才能救他于水深火热似的。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欺欺人,唯此,她才能很好的坚持下来。
教授说,对于这样的人,你只能彻底认怂,不激怒,要疗愈他,是要让他充分感受到关爱,给他鼓励,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有某种兴趣去让他执着,让他痴迷的。她希望早日找到他的兴趣点,除了《动物世界》。
要疗愈他,也只能由他最亲近的人去做的,如今,他的母亲维护着他的自尊和自信,有朝一日,母亲也将无力支撑他的男人尊严了有谁离他最近呢?只有他的老婆,可是,她的自闭,她的伤痕,又能有谁来疗愈呢?
6.
从家暴,到疑似出轨,到她看病时他的种种令人寒心的所为,再到工资自顾,冷漠地说孩子饭钱不能给太多。除了买菜买水果,上超市,孩子的费用他一概不知不管。却时不时的问她要钱,哪一条都让她想逃离,她时常想,早点选择离开,也许就不会那样的气结,也不致于如今每周二百多的买药钱了。
他们之间始终存在沟通不畅,他妈妈却一直以为她脾气不好,爱吵架。明确说,就是一直偏袒他,导致他始终未曾长大,不担当。他妈妈一定还以为儿媳妇抠门的,攥着家庭经济,也不关心他身体,为了他的面子,始终未曾揭穿。
他去手术,拿了她的钱,让他住好点,他随便找了一个破小的旅馆,刚手术完了,就自己步行很多路,护士说了,才不敢走。他的所有不消说,已经到了极限。一步步把妻女推向不知名的深谷。
是的,他人好,可谁说人好就必须要有女人受他一辈子气。她知道他妈宠着他,她觉得自己也错了,这么多年,不该给他藏着掖着。导致亲哥以为他宠坏了女儿。恰恰相反,女儿长期在他的否定,谩骂,嘲讽,命令甚至拳脚状态下卑微的生存着,严重缺乏自信。
7.
女儿的成长是孤独的,也有遗传因子,她的QQ微信好友多是老师,却很少有交心的朋友,多数会和她妈妈谈心。这让她很担心将来孩子没有一个同龄好闺蜜。她甚至要女儿十七岁生日的时候带一个朋友回来。于这,女儿都觉得有压力,她也无奈,因为她真的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朋友。
学习上很早她就发现了女儿的注意力不容易集中,记忆力根本不是很好。这和她自己的学生时代形成了极大的反差,这种先天不足她想过很多办法去弥补,收效甚微。她多少有些焦虑的,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但她从未放弃过孩子。而初三暑假因为皮肤问题被诊断为自免性疾病的时候,她也不打算让孩子熬夜苦读了,因为人生的路她还刚起步。
高二以来,女儿努力想要更好些,手机也是配合妈妈自觉上交的,能力有限,方法不对,教也不接受,这显然也和他太像了。只能由孩子自己慢慢体会。
8.
他们或将这样吵闹着终老了,又或者有一天他或她因为家暴致伤,又或者有一天她终于还是要逃离了,只希望如果真是那样,他们不会是仇人相见的样子,只希望没有了她,他还是会很好的面对余下的生活,与他人,与女儿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