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毛姆的“毒舌”略有耳闻,在《刀锋》中,类似的句子不能算多。
但是有用——它们就像藏在文字中的辛香料,你本以为是个悲伤的情绪,刚想跟着感叹;或者以为是个美好的故事,刚想跟着庆祝,没想下一句“神转折”,瞬间被辣了眼睛,让你无可奈何又无比兴奋地笑了起来。
【一】
“他们非常想和你认识。”他在信上恭维我说,“某某夫人是个很有修养的人,你写的每一本书她都从头到尾读过。”
于是某某夫人就对我说,她很欣赏我写的《珀林先生和特菜尔先生》这部书,并祝贺我写的剧本《软体动物》获得成功。
这两部书中的第一部是休·沃尔波尔写的,第二部是休伯特·亨利·戴维斯写的。
【二】
我常常问我自己,这样有才华、心肠好、有教养的人为什么会让勢利迷住心窍呢?
埃略特一点不笨,他看得出那些接受他邀请的人之所以接受他的邀请,只不过是为了吃饭不花钱;他也看得出其中有些人很蠢,有些人没有人品。就因为他们的头衔听起来响亮,他看不到他们的缺点。
我只能这样猜想,和这些古老世家出身的上流人厮混,给他们的夫人们忠实地跑腿能使他获得一种永不衰竭的喜悦;我想,在这背后隐藏的是一种激情似的浪漫主义,使他在那瘦小干枯的法国公爵身上看到了跟随圣路易斯远征圣地的那位十字军战士,或者在那像猎捕狐狸一样胡乱喊叫的英国伯爵身上看到了他那位跟随亨利八世奔赴金缕地战场的祖先。
和这些人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生活在广阔而英武的过去。
【三】
格雷戈利尽兴布置了一番。客厅和餐厅,他完全是按照乔治二世时代的样子布置的,非常气派。
他对图书室——这将是格雷工作与学习的地方——的布置是受慕尼黑阿马连堡宫的一个房间的启发,除了没有地方放书外,布置得完美无缺。
【四】
他说,他看到他的同胞对经济萧条反应那么强烈而感到失望,他原希望他们会以更平静的态度对待自己的不幸。
我懂得,用坚韧不拔的精神去忍受降临在别人身上的灾难,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五】
伊莎贝尔问毛姆,“你认为莱雷还是个童男吗?”
“亲爱的,他已经三十二岁了。”
“我断定他还是个童男。”
“你怎么断定的?”
“这类事情,女人凭直觉就可以知道。”
……
我从来不怎么相信女人们的直觉,她们的直觉和她们的愿望十分吻合,因此我觉得不可信。
【六】
这么大岁数的人,坟墓已经在前边张着大口等他,他却因为接不到一次舞会的邀请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这情景令人感到悲哀;既使人震惊,又叫人十分难过。
“不要在意,埃略特,”我说,“举行舞会的那天夜里说不定会下一场大雨,把舞会浇得一塌糊涂。”
他抓住了我这句话,就像我们都听说过的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样。他两眼泪汪汪的,却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还没有想到这一点。我要祷告上帝下雨。过去我还没有做过这样的祷告。你说得完全对,一场雨会把舞会浇得一塌糊涂。”
我总算把他那浮躁的思想诱导到另外一个方向,我走后,即使他仍不快活,他至少也平静下来了。
【七】
突然我被一阵急促而愤怒的、人人都可听到的吓人声音彻底惊醒了。这是死亡来临的呼噜声。
我走到床前,借着灯塔的灯光摸埃略特的脉博。他死了,我点着了他床边的灯,望着他。他的下巴掉下来了。他的眼睛睁着,我向他的眼睛里凝视了一分钟才用手把他的眼晴合上。
我为之伤感,我想,当时我还落了几滴眼泪,一位好心的老朋友啊!一想到他这一生是多么愚蠢,多么无益,多么琐屑,我就感到难过。
他曾经参加过那么多宴会,和那么多亲王、公爵、伯爵在一起吃喝玩乐,现在看起来又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把他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