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安是九九医院的护士,借她的笔,我看到了“正常”中看不到的精神病医院的生活。如果要把这本书归类的话,应该是典型的“纪传体”了, 每一个病人医生护士串联起来时间来回飞跃数十年。
最开始我是怀着兴奋和好奇去翻开书页的,并时常感叹于精神病人的语出惊人。一个不残不缺身体洁净健壮的男人,对着空气神态严肃地踢出各种运球动作,如果是第一次看见或许会自然地认为谁在做运动勒;如果是在公园里草地上,即使他经年累月与空气斗智斗勇,也不失为毅力强劲的表现;但如果是在精神病院呢,这名运动员在被质问根本没有足球时,他傲然开口,我在踢地球!此时此刻,我觉得他是哲人诗人。所以大抵哲学家或大诗人是脑子不正常的,但仍不会被关在精神病院。
上面这些不尴不尬的描述,都是我自己的想象,安安没有那么多累赘用语,她的文笔简明畅快,每一个句子单独拎出来,不仔细鉴别还要误以为是小学生的话呢,但也是这样童稚的直抒胸臆,轻易便击中了我这颗成年了的繁复心灵。上面那个疯子,安安是这样说的:“我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踢足球。我说足球呢?地球啊,你没有看见吗,我把地球当足球踢呀。我说踢得动吗,他生气得,安老师,你小看我,我怎么踢不动啊,他们都没有我踢得好。”上下一对比,生活化的场面跃然纸上,而我的描述多少是有些矫揉造作了。也因此,我更喜欢安安的语言。连带着,她骂人我也喜欢。她会在文章中说他妈的、狗日的,会说抽烟、打架和挨打,会说吃喝嫖赌、一妻一妾。她用最简单的儿童的纯真,说出来的东西也就都是好玩的,不带恶意且毫无沉重的负担。
轻快中,再大的悲剧也变成了扎扎实实的生活的一部分,不会因为大声哀嚎的吼叫让人痛苦得不敢多看一眼。疯人疯事若仅仅是有趣,那不如大家都住医院里去吧,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还能当诗人和哲人,对于苦熬灵感的码农(此码农非彼码农)来说,简直是上天堂了。然而,安安不是。不同于榨干那最后的趣味去浸润笔头和乏味的生活,安安告诉了我们实实在在的疯子真实的模样是怎的。他们不是时时刻刻脑子都混沌不清,相反大多数时候他们脑子都是清醒的,可以自然交流,理性且条理清晰。然而,残酷可怕也是真实的。有一个男疯子,幻视中像割南瓜一样,割下了他父亲的头颅,他没有丝毫的悲伤,那只是南瓜罢了。有女疯子,把孩子扔水塘里,家破人亡。还有女疯子把孩子煮了,嘴里啃着胳膊和邻居打招呼,锅还在沸呢。安安的语言有童话的魅力,即使演变成了黑暗童谣,对心灵的伤害也不像细腻刻画的悲惨人间,因此还能看一看,翻一页过去也就过去了,而这轻轻一翻,就像生活。
精神病院是个万花筒,错综复杂应有尽有。帅哥美女组合有。帅气逼人的医生,美丽性感的病人,他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他强奸了她,但他是个真真切切的好人。而世上好男人不只他一个,就像世上有那么多的坏男人一样多。有一个父亲,孩子刚出生妈妈疯了,他把妻子送去精神病院含辛茹苦地养大了孩子,二十多年尽责尽力,儿子考上了名牌大学,然后儿子疯了,他把儿子背去精神病院。几年后他死了,苦了一辈子,没过过好日子,没对不起家人,但不讲道理得亲人都疯了,他只是精神病人的家属罢了。儿子妈妈在精神病院团聚的有,那全家进来的也有。母亲躁郁症,遗传给了女儿,但爸爸是什么病就不知道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哪不是团聚,管他里面外面。她们给我带来的冲击是,原来躁郁症、抑郁症这些日常中时时听到的词,竟然也是精神病,我原还以为是心理范畴呢,没用的知识又变多了。不过,我现在更挣扎了,以后要是遇到这类情况,到底要不要劝诫呢:喂,你最好不要生孩子,会遗传。还好现在大家都不爱生孩子,不然我这话得挨打了。
小安还写诗,有些我喜欢有些我不喜欢,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各有所好呗。至于我,我好这本书,除了语言和人生百态,我还喜欢小安平视疯子们的态度。没有同情,那是高人一等;没有委曲求全,那过于放低自己。就是,你是你,我是我,我们遇见了,在这里,某个时间段,共同生活。人与人之间,若都如此,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我这是做白日梦呢,夸赞起疯子的生活了。安安说疯病是会传染的,她融进去了,我得注意了,看过这本书的都得注意好了,我们和安安一起,和大家一起,逃出疯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