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我们家过年的时候,带来一瓶腌萝卜菜,普通的玻璃瓶里塞得满满的。这是我提前给母亲打电话让她做的。母亲是腌菜高手,鸡、鱼、猪肉、豆腐、各类蔬菜等,都可以拿来腌制,最妙的是,母亲仿佛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几勺子盐,最多加点生姜、蒜子就能盐腌制出最香的咸菜。
就说这萝卜菜吧,小时候老家地里种的到处都是。秋末冬初,快下霜了,大人们把萝卜从地里收回来,一般人家都是腌一点萝卜准备过冬,其他的剁了喂猪。但是母亲把萝卜摘下腌起来后,又把萝卜菜的老叶子清除掉,剩下一点嫩的洗净、晾干、切碎,再把生姜、蒜子切成末,加上盐拌匀,一层一层地装进玻璃瓶或陶罐里,每装一层,母亲都要用筷子压结实再装第二层,最后用塑料薄膜把瓶口扎紧才盖上盖子。过十天半个月,打开瓶盖,一股清香就会在厨房里四散开来,顿时就让人胃口大开。吃的时候,大火把锅烧热,倒入菜籽油,油热下菜,翻炒几下,再加点自己家晒的辣椒酱。农家榨的菜籽油和腌萝卜菜、辣椒酱碰到一起,经过大火的烹制会发生奇妙的变化,香味更加浓郁,咸、香、辣、鲜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这奇异的香味。我小的时候,这样的菜因为腌的少,所以是咸菜中的精品,轻易是吃不到的。
昨天晚上,我们商量咋吃这瓶腌萝卜菜,儿子强烈建议炒饭吃。这家伙出生在北方,童年也是在北方度过的,在老家呆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是他却和我一样,特别喜欢吃腌鱼、腌白菜之类的东西,不能不让我感叹基因的强大。儿子有要求,我得照办,一早起来就开始做腌萝卜菜炒饭。从冰箱里拿出几块香干、一小块瘦肉,切丁炒熟,再倒进去腌萝卜菜,大火炒几分钟,接着放进去昨天剩下的米饭一起翻炒。说实话,加肉和香干是我的发明,小时候在家从来没吃过这种炒法的腌萝卜菜。米饭炒好了,儿子和我各盛一大碗,入口即有浓浓的腌萝卜菜的味道,满嘴,甚至满鼻腔都是。我和儿子齐声说好吃。
妻子看我们吃得如此津津有味,特别好奇地说:“有那么好吃吗?”她是地道的北方人,看我用咸菜炒饭,如同见到了外星人,惊诧异常。我说:“你不懂,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味道,现在一年都难得体会一回了。”
其实,所谓小时候的味道,那是因为在物质贫乏的年代,有味道的东西极少,因为母亲的勤劳能干,能在艰苦中给我们的生活增加一点调味料,我们就记忆深刻,觉得那是天下极品,一辈子难以忘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刚上初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学校离我们家有十几里地,其中还有好几里山路,我们每天都步行着去上学,来回就得两个多小时。因为路远,我们中午是不回家吃饭的,学校提供午餐。说是提供午餐,就是我们定期从家带米去学校,食堂师傅负责蒸熟。我们一个班的同学被分成几个小组,每组每天派一个人去食堂领饭。上午最后一节课一结束,领饭的同学就拿着写有号码的竹牌子直奔食堂窗口,食堂师傅把编有相同号码的饭桶交给领饭的人。所谓饭桶,就是用木头做成的小桶,专门用来盛饭。同学领到饭桶后,同一小组的同学开始分饭,长得壮实,力气大的,先挤进去了,因为占得先机,盛的饭就多,小个同学往往只能最后才能分到一点。其实,所谓多,也就是一大碗而已。菜都是从自己家带来的,冬天就是一小瓶猪油炒青菜,夏天只能是咸菜了,因为天热的时候,炒青菜容易变质,产生馊味。
十三四岁的半大小伙子,正是食量大如牛的时候,中午本来就没吃饱,下午还得上课,然后还必须走上十几里路才能到家,可以想象,到家的时候是如何的饿。记得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没见到父母,于是开始自己在厨房里找吃的,找来找去也没啥可吃的东西,失望之余肚子更饿,突然见屋梁上吊着的竹筲箕里还有剩饭,便如获至宝,来不及热,恰巧厨柜里还有一碟子咸萝卜菜,于是冷饭就咸菜,一连吃了三大碗。那时不觉得饭是凉的,菜是咸的,反而觉得吃起来是如此的香。
后来上了高中、大学,离家越来越远,回家越来越少,饿肚子的时候几乎没有了。再后来,上班成家,吃咸菜的机会越来越少,因为都说吃了对身体不好,特别是得了高血压以后,几乎不吃咸的东西了。可是,那腌萝卜菜特有的香味,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永远不能逝去,成了抹不掉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