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小姐在屋外讲着电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低言细语逐渐变成歇斯底里的咆哮,终于以怒摔手机的一声巨响告终。她气冲冲走进来时我们都自觉将自己液化成了空气,恨不得消声匿迹在她面前。
她许是感觉到了屋里的气氛太沉重,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你们玩你们的,不用管我。”看着众人面面相觑又不敢问出口的纠结表情,她语气中带上了哭腔“我要是跟H分手了,你们以后出去玩还叫我吗?”
这句话像是入了热锅的冰水一样炸开,假装空气的众人纷纷围拢“你不是吧,跟H分手?你确定不是说梦话?”
她委屈的一摇头“我就知道你们都向着他,你们都觉得他好是我无理取闹对吧。”
身后不知道是谁发出神补刀的一句“有点......”
H先生是我们这个小圈子里当之无愧的暖男和万能好人,还附带智能调节模式。而U小姐嘛,则跟无数的小女生一样,有着许多莫名其妙的脾气和小心思,任性起来,可是一把又尖又酸的柳叶花刀。
“刚刚他给我打电话,让我跟他明天一起去爬山,我说去不了肚子疼...你们猜他说什么?他说我懂!你们说说,一个大男人你懂的什么叫姨妈疼?还真挚的像感同身受一样。”
围观的群众一脸黑线“就为...这个?”
U小姐急急的补充到“不是啊,他每次都是这样说他懂他懂,可是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嘛,而我越是生气他越是在那边低声下气的猜测我的想法心情,真是好讨厌啊。他就不能说不懂然后认认真真的听我说话。”
“可是他也没有说完我懂就不让你说话呀?”神补刀再现。
“可是...他明明不懂装懂的时候,我都觉得接下来的话没办法说了,就拿今天为例吧,他如果不说什么我还能顺势撒个娇卖个萌什么的,可是他一说懂,我就觉得接下来自己要说的全都是矫情和任性了。”
我想起之前看《摩登家庭》的时候里面有一句台词“Don't say anything, I need to have my own reaction."
或许与此刻U小姐的心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外人看来的体贴温存的疼爱,在当事人眼中却是一句委婉的“你可以闭嘴了”或是“别小题大做”的冷漠。
不知道当这些常常说着“我懂,我明白”的人,想要倾诉的时候会期待怎样的回答。
另外一个故事,是工作的第一年遇到的事情。当时公司组建了一个四人团队的项目组负责跟某供应商洽谈新产品的降价幅度,项目组有两位资深的老前辈和另外一个跟我一样的新人菜鸟,为了和大洋彼岸的美利坚供应商实时沟通,又加上了一位美国的同事进项目组一起工作。
那段疯狂的时候我们四个人每天花许多个小时研究同类产品的价格趋势,五年之内的劳工成本还有该公司的季度财报。一边忙的焦头烂额一边雄心壮志的讨论这次的目标,最资深的前辈自信满满,30%的话应该不成问题,一边旁征博引,听上去非常有理有据。
而一天的早上当我们收到美国那位同事的邮件“比率谈好了,5%。”的时候,几乎是要炸开了锅,第一时间拨电话给他质问,人家也只是淡淡的回复一句“这是他们可以同意的价格。”
前辈无比鄙视的咆哮“这什么人啊这,到底动不动谈判和协商啊,自己一个人就敲定了连商量一下都不肯,而且只有5%,怎么可能,脑子进水了吧。简直就是来拆自己人台子的。”
“是不是有什么内幕?他肯定是中饱私囊了吧。”
“这么无能的人是怎么混进来的,是靠关系吧。”
我们纷纷附和,一致给这位美国同事取名“进水先生”。
“进水先生”过了几个月来到中国,临时的座位正巧跟我们排在一起,我们怀揣着对他的深切鄙视,完全没有照顾他语言不通的意思,依旧恶毒的讲着中文,他带着那种礼貌又尴尬的笑容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发现我们丝毫没有跟他聊天的意向,有些无奈的耸耸肩,转身回到座位上埋头干活。
我们与“进水先生”再也没有了交集。
直到又过了一年左右去参加谈判技巧培训,正巧遇到当时的供应商代表,他看见我们笑着寒暄“你们公司真贪心,有一个John还不够,还想让你们都变得跟他一样厉害吗?”
他口中的John,就是我们取了外号的“进水先生”。
“我们本来是实在没有降价余地的,John在我们的工厂里待了两周,帮助我们重置了产线,我们的产能才能优化一些,给你们5%的折扣。不过我们很感激他,他对我们提高生产效能的帮助远远大于5%。”这位代表自顾自的说着,以为我们关系甚密可以将他的赞美带给John听。
而我和老前辈已然面面相觑。
那时候还不懂得六西格玛和Lean的理论,只觉得像是被扇了一个耳光一样的惭愧和无地自容。
我想起John无奈的耸耸肩转身走开的样子,莫名其妙的想起从前看到曾国藩传记里天津教堂案的那段,当他有理有据不偏不倚的处理完案件走出来,看到满街都是抗议的白眼,听到京城朝堂上传来的鄙夷声老泪纵横,长叹清议误国的一幕。
有那么那么多的事情都超过了表面想象的复杂,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而我们每天讲出所有的话,对别人的评判和议论中,又有几分是根据全盘的事实而不是我们仅有的所知和恶意的揣度?
根据自己的揣测对他人做出的判断,尚且谈不上对他人的尊重和礼貌,做人的情商和包容。这样的狂妄和自以为是总会把今后的自己陷入一个可笑又尴尬的境地,像个耳光扇在脸上,疼完了一看,哎,居然是自己的手打的。
最可笑的不过是还要洋洋洒洒评议半天,生怕旁观的人不知道你是跟当事人有多不一样。
人家矫情任性,你包容大度像是天空一样广阔。
人家腹黑毒舌,你体贴温柔活脱一碗鸡汤。
人家无能懦弱,你像战神一样能干又勇敢。
可你做出对别人心情处境行动背景的判断,又有什么样的实际依据,所有的证据,又占全部事实的多少?
不过是用自己的揣测将邪恶的小心思映射进别人的心中而已,还以为是在伸张正义以己度人,实际上不过是凭借着一腔自大和阴暗,将自己化身为别人肚里的蛔虫,在某个角落蜻蜓点水的转一圈,然后趾高气昂的宣布我知道我知道。
世界那么大,人心那么复杂,承认自己不知道或是不够知道,接受总会有意料之外的可能和结果,并不是人人都能够有的美德。
时常不相信,往往不理解,有时不赞同。尽量不猜测,努力不评议。原本就是对自己最高程度的尊重。
所以,如果你也正好遇到了自以为是又不知反省,要靠狂妄来猜测--评论--侮辱他人来获得成就感存在感的人。那就只好能躲多远躲多远,实在躲不开的话,也只好感谢一下上苍赐给我们强大的身体和心灵,即便偶尔被咬一下,也不会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