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一家人吃两样饭，俩馒头见夫妻情
第37章：孙劳模私买粮肉，卜队长评说干部
第二天一早孙成文拿了两条空袋子，贴身口袋里装了一百二十块钱，这几乎是家里的全部积蓄。秀芬将昨天没舍得吃的那个馒头用屉布子包了塞到挎包里说：“路上饿了吃。”
前卜屯离市区挺远，下了公交车换市郊车，下了市郊车又搭了一段马车才到。
卜队长见他找上门来很是热情，一点儿也没显得意外。几句客套话后，满脸胡茬子的卜队长说：“孙科长，大老远的来是打算弄点吃的吧？”
孙成文不自然地笑了，承认道：“是啊，看看你这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秋天我不都和你说了吗，咱这是菜农，别看关里闹灾咱这收成还算不错。每家除了根据人口分的菜地外房前屋后都有个小园子，种点包米土豆啥的不算口粮。粮食嘛，还能挤出点来，就是政策规定得太死不允许拿到城里卖。孙科长，你买粮还是买肉？”
“如果方便的话都弄点。”
“打算怎么弄？”
“咳，还能怎么弄？花高价买呗！”
“钱带来了吗？”
“不带钱怎么买，带了。”
“那这就好办，我跟你说，这的农民凡是和市里有亲戚的都不闲着，隔三岔五的就往城里倒动。说是抓投机倒把可你看不住哇，这年头整吃的利大，卖一只鸡就能挣双鞋！你说谁不想干？你来得正好，前院住的是我本家，家里的大小子上个月刚给女方过的财礼，连挪带借的拉了不少饥荒。这不，跟别人合着杀了口当年的荷包猪准备卖了还债，由于要价太高还没出手，几个跟市里有关系的都在那等着呢。”
“你们对这事不管么？”
“谁说不管？可人家说是割几斤送给亲戚，你有啥法？这屯子每户杀猪咱们都派人去通知：千万别拿到城里卖，城里严厉打击投机倒把，抓住了立马没收！谁敢去冒那个险？他家城里没人，卖贱了又不甘心，正急得猴蹦似的。你不是转手倒卖又是我的朋友，他总得给个面子。走，咱去看看，你要觉得行就在他家买。”
“卜队长，千万别说我是干什么的，啊，虽说是高价买，我这心里到底还是不踏实。”
“要我说呀，老孙，你就是叫那个什么劳模给捆住手脚了。秋天那会儿我说可以卖点土豆给你，你咋不要？那可是平价的。给钱了就没毛病，也不是白吃。这会儿花高价买你有啥不踏实的？你不买，他不卖，你挨饿，他欠债！你俩都不踏实，反过来都踏实。是这个理吧？要我说呀，这政策就该改改，应当允许农民进城卖农副产品，这样才能活起来嘛。嗯，到了。老六！”
一个四十左右岁肿眼泡的农民迎了出来。“唉呀，他大爷，来，快屋里坐！”老六看了一眼拎包的孙成文就知他俩的来意，立刻笑脸相让。
“老六，这是我城里的一个亲戚，孩子他表舅。嗯，他这次来是想整点肉，我说你的肉好，是正经粮食喂的荷包猪，你看价钱怎么算？”
见老六犹豫，卜队长说：“这样，你跟家里的核计一下，别看我的面子要亏了，也别看人家是城里人就高抬价。只要价合理马上就办，现钱！”
老六看着孙成文说：“他舅打算要多少斤？”
孙成文说：“那得根据你的价钱定。”
不一会儿老六和媳妇出来了。他俩先冲卜队长笑了笑然后对孙成文说：“他舅，队长说不用看他面子，可我们还是得看他大爷面，本来我们低于六块五是不卖的，既然是孩子他舅那就给六块吧，听说城里黑市都卖到十块以上了。”
“老六……”卜队长还要讨价，孙成文冲卜队长一摆手转脸对老六说：“行，老六，我不还价，你的情我领。拣腰排你给我来十五斤。”
老六领着他俩来到了仓房，在一堆雪里扒出几大块猪肉。“他舅，你看要哪两块？这每块都是七八斤。”
孙成文将肉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嗯，好肉：皮薄肉嫩，颜色新鲜，骨棒不大，肥瘦相当。他挑了两块腰排，其中一块带了点前槽。
一把小笤秫，唰唰几下将冻肉上的雪扫干净。两块肉一称是十五斤四两，老六小账来得极快，说：“算你九十元吧，零抹了。”说着用一张旧油纸将肉裹了，外面又包了一层麻袋片，然后用绳子捆好，看得出来老六是个干活利落办事精明的人。
孙成文从内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沓钱。抽出三张揣回兜，把剩下的数了一遍递给老六：“给，点点。”
老六看得真切，十元的大团结一共九张，还用数？他接过钱攥在手里问：“他舅，看你还买点别的不？我这还有一些小米和黄米。”
孙成文这时发现仓房门外站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正瞪眼看他，神色似不友好。
“咳，时下粮食艰贵，你还是留着自家吃吧。”
“他舅，不瞒你说我家不缺粮。你看，这前后的大园子，还有按人头分的菜田地。这窝瓜土豆的一找补口粮还有点余富，要不怎么能喂得起猪呢？”老六就想着把他兜里剩下的那三张大票也留下。
“这？”孙成文犹豫了，小米和黄米那是多诱人的东西！提起这两样米就使人联想起黄澄澄香喷喷的小米粥和黏豆包…“那？你怎么卖呢？”
小米九毛，黄米一块二。他是照着他舅兜里的钱报的价。孙成文从跨包里拿出两个小布口袋，一咬牙说：“行，小米秤二十斤，黄米来十斤吧！”难怪孙成文咬牙，要知道这价格是粮店里的十倍！可有什么办法？换个地方这个价钱你也买不到哇！
等秤完两样米卜队长拎起猪肉包说：“走，拿上袋子回我那去。”
出了老六的大门孙成文对卜队长说：“卜队长，这次谢谢你了，我得赶紧回去，就不到你那了。”
卜队长口气笃定地说：“那哪行，出门时我都跟媳妇交代了，这会儿家里的把饭都做好了。再说这都晌午了你往哪儿走？来吧！”
卜队长连拉带拽的把孙成文带回了家。经过外屋时闻到炒菜香味的孙成文十分不安，木匠出身的他对于尺寸掐得准，喜欢钉是钉卯是卯，人家卜队长跟你以前没交情现在又不欠你的，凭啥招待你？
卜队长好像看透了孙成文的心思说：“孙科长，你就是外道，到我这来了那还不跟到自己家里一样？背着四十多斤重的东西不吃饭你背得动？车站那要是有饭店的话我也不拦你，难道你还带着中午饭不成？”
“咳，让这自然灾害闹得人情都薄了……”有些尴尬的孙成文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背包里的凉馒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看孙成文不自然的表情卜队长很是感慨：“孙科长，我发现最认真的就是你们国营大厂的干部，要怎么说工人阶级是先进阶级呢，我算是服了。”
说话间厨房里传来女人的吩咐：“放桌子吧！”
卜队长将靠边站饭桌支好说：“饭好了，咱洗手吃饭。啊，我得出去方便一下，孙科长，你去不？”
俩人小解回来洗手进屋，见桌子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一盘子苞米面贴饼子，一瓶没商标的白酒，还有四盘炒菜：木耳炒鸡蛋、白菜炒干豆腐、炒土豆丝、酸菜炒粉条。那年月掂算四个菜还真不容易，孙成文看着桌子上的酒菜心头又是一热。
卜队长拿起酒瓶子往小酒盅里倒酒，说：“孙科长，你能找到我就说明你看得起我，没拿我当外人。来，没啥好吃的，都是素菜。喝好吃饱，在我这千万别客气！”
想起卜队长到厂里求他用吊车自己一本正的样子孙成文脸有些发烧，好在有两盅酒掩饰。
“大哥！”两盅酒后卜队长便改了称呼。“大哥，现在有个词叫灵活。吃透这两字学问大了，说：工作作风要踏实，办事方法要灵活；说：上面规定不能改，具体执行要灵活。前些日子我上你那求援，我本想是灵活办理，说白了就是想少花钱多办事，这事大哥你完全可以灵活掌握嘛，少收点费用，我按收购价给你和你的领导弄一些土豆。
“只要你给你的领导把这事办了我保证他们不但不会怪你还都得说你会办事，以后有什么好事他们也会想着你。可是你太讲原则，对，也可以说是教条。我听你们那的人说你八年前就是科长了，按理说现在怎么也得是主管基建后勤的副厂长吧？我想你工作那是没的说的，主要就是处事不灵活。你这一本正的作风刚解放那阵子还行得通，现在好像吃不开了，你没觉得现在的领导台上讲的和台下做的有点不一样？”
见孙成文只是看着他并不点头卜队长接着说：“也许我们农村和你们工厂不大一样？上次租吊车我们领导就埋怨我不会办事，说我话没说明白。我跟他们学了你说的话，他们都乐，觉得像你这样的人真是没法。打那以后我们这管只讲原则不讲情面，凡事认死理的人都叫‘老孙’。都这么说：切，你可真‘老孙’。或是：你别这么‘老孙’行不行？”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孙大哥，我这么说一点也没有贬你的意思。不过我得说一句，以后办事千万别太较真。就像刚才吧，我说叫他别看我面，他说看了你怎么就相信？我不好意思讲价你可以回价呀！你知道我们这生猪收购价才四毛多一斤，他一张嘴就要六块！你还不还价，你们城里凭票肉多少钱？才一块多吧？那还是剔骨的净肉价。要是收购价高那国家不赔了？”
卜队长方才说‘老孙’已成为他们这个地方讲原则代名词的话让孙成文很是尴尬，现在话题转到肉价上他这才缓过点劲来问道：“那么低的价收购人们愿意交吗？”
卜队长大眼睛一瞪说：“愿意？切，他不愿意行吗？不交不发口粮，拔锅拆灶！每户每年必须交两只鸡，半头猪。这是硬规定，任谁也不能改。要不这样你们城里工人老大哥吃什么？政策规定多交的有奖，私卖高价的受罚。可你要是按原则政策办那麻烦就大了，卖高价的都是贫下中农，你罚谁？你较真？贫雇农不得罪还不好领导呢，你敢轻易得罪？你没听人说现在的农村是：‘地主富农能干，中农会算，贫下中农捣蛋？’
“基层干部不好当，领导关系要搞好，群众利益要考虑。你怎么干？你得这样干：领导的事放在心上，群众的利益挂在嘴上。这才是值得领导信任的好干部。”孙成文表面唯唯心里却想：“工人阶级就是比农民觉悟高，国营大厂岂是你们农村可比？”
这顿饭吃了半个多钟头，撂下碗筷卜队长拿出一个用麻绳捆着的报纸包，跟孙成文说：“大哥，你家的情况我知道，要是能过得去你是不会拿一百多块钱来买高价粮肉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是一点冻干豆腐和粉条还有六穗包米干，实在拿不出手，多少是这么个意思，大哥你一定要收下。”
孙成文见卜队长说得恳切便也改口说：“卜老弟，你既然叫我大哥，那大哥感谢的话就不说了。今后有用得着大哥的时候言语一声，这，这我就收了。” 卜队长等的就是这句话，说：“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见孙成文起身要走卜队长一摆手说：“大哥，别忙，我已经叫我那大小子找车去了，估计马上就到，我这比不上你们那有汽车，只能用马车送你到汽车站了。看，来了！”
孙成文坐上马车后卜队长对赶车的车老板叮嘱道：“把我大哥送上车你再回来。”
坐到大车上的孙成文对这位只见过两面的卜兄弟又是感激又是佩服：这个卜队长可真够意思，不但介绍卖家还帮他压价；不但热情招待还送吃的东西；不但派车送他还让送他上车。自己不是他的领导他都做得这么细致周到要是顶头上司又当如何？
这时他再琢磨卜队长关于什么样的干部才是上级眼里好干部的高论顿时觉得非常精僻。他要是自己下属的话自己能不信任他？能不抬举他？自己这么多年没再前进一步或许就是这方面有缺欠？自己整天考虑的就是怎么把工作干好，什么时候琢磨过领导想什么？需要什么？
是啊，厂里好几个后提的科长有的调到了市里没几年成了处长、局长。留在厂内的也大多提为副厂级干部，唯有他原地不动，人们都戏称他为：“老孙科长”，把那个老字说得特别重。以前他总认为这是由于他参加革命工作晚，年纪大文化水平低的原因，现在细想一下按卜队长说的好干部标准自己竟是差得很多。只知道努力工作从不知道努力交人的他坐在车上不断地反醒：今后这方面还真得注意呢！
下一章：说亲生大保生疑，看色图小子意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