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很喜欢一个演员,颜丙燕,年纪不算大——至少在她那种级别演技的演员中,算年轻,产量也不高,但作品质量很高。
她的《万箭穿心》,尤其好。
我想不出哪个年轻女演员诠释这个角色能比她好,倒不是说别人不如她,而是觉得超越她,有难度。
《万箭穿心》是一部小众的获奖影片,据说票房只有几百万,几百万连某些演员片酬的零头都够不上,它果然和其他文艺片一样,不出所料的,叫好不叫座。
电影很朴实。任何吸引人,能使电影变得“更好看”的元素——如商业电影常见的搞笑,煽情,悬念,主角光环等,这里统统没有。它只是在讲述,不加修饰,就像一个人,不仅没化妆,连粉都没扑,纯素颜,直面生活。
人物也真实。里面没有绝对的好人,坏人,每个人都有讨厌之处,又有善良无辜之处。其实,现实也是如此,大善大恶都处在正态分布的边缘,属于小概率,中间的都是普通人,复杂而矛盾。
这样不加粉饰的电影,若想让人觉得有看头,必要内外兼修,有趣的灵魂(想要表达的思想),上乘的表演,缺一不可。灵魂与表演,最终凝结而成的,便是活生生的人物。
颜丙燕饰演的女主,叫李宝莉,地道武汉人。我看的电影也是武汉话版本,里面处处飘着“吓(he)死人”,“造业(可怜的意思)”,“苕(武汉话的红薯、地瓜,这里形容人傻)”,“过早”等带着浓浓热干面味道的方言,一下子就能把你我拉进汉正街小商品市场,成为看客。
李宝莉这个人,强势,不讲理,市侩,粗鄙,任劳任怨,顽强,仗义,对婚姻忠诚。她的优点掩盖不了缺点,缺点也抹杀不了优点。
当然,无论在电影中,还是生活中,这样的人都是不讨喜的,尤其是不讨他丈夫这类人的喜。
李宝莉和她的丈夫马学武真是“绝配”——是顶不合适的,令人绝望的配对。
女方强势,掌控欲强,刀子嘴,不懂给男人留脸面。而男方是个文弱读书人,追求体面——体面的工作,体面的房子,体面的社交。他是会因为没有体面而死的人,可命运唯独给了他一个不体面的妻子。
表象看是女强男弱,其实,谁都看得出来,丈夫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老婆,话都懒得和她多说。而李宝莉虽牙尖嘴利,言语间瞧不起丈夫,可何曾真的瞧不起了?若真瞧不起,发现出轨那一刻,直接撕破脸,再找一个不是更好?
所以,她才是这段关系中的弱者,她除了这个丈夫,一无所有,而马学武除了她,还有很多,甚至没她可能过得更好。
她让我想起了《无问西东》里章子怡老师的老婆刘淑芬,她们同是在不幸婚姻中丧失了可爱的女人。当然,不同的是,李宝莉永远不会自杀,因为她的顽强。所以,李宝莉虽然是婚姻中的弱势方,却是生活中的强者,她是有韧性的,打不垮的,反而,她的丈夫却是弱的,脆的,不堪一击的。
可见,强弱,本就是相对的,辩证的,而非二元对立,非黑即白的。
我想,无论李宝莉,还是刘淑芬,她们这种对丈夫呼来喝去,出口伤人,令人讨厌的做派,一定不是天生,而是渐渐形成的。因为,哪个少女不可爱呢,那可都是一粒粒莹白细腻有光泽的珍珠啊,怎么会令人生厌。
李宝莉或许是天生强势,不懂示弱,缺乏男女相处的那根筋,但不至于这么令人避之而不及。丈夫出轨后,她更加带刺儿,说出的话,句句像刀子,直往人心里扎。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影片虽然没铺开来演,但从片头,我们也可窥一斑而见全豹。
开片,她求爱,丈夫拒绝,这不是特例,应该是日常。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定是早早感觉到丈夫对她的态度了,而这态度已经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了。
她知道再不抓紧,再不掌控,她们之间的连结就像远离了的wifi信号一样,会从现在的若有若无,变得彻底消失不见。可是,注定不属于你的东西,就像手中的细沙子一样,抓不抓都会从指缝中溜走,而且,越想抓紧,溜得越快。于是,她越来越急躁,越来越不满,越来越强势,越来越不顾形象,早早变成了令人讨厌的死鱼眼睛。
但也不能说,一切都是丈夫的错。
当年,她是武汉城里人,虽然出身不好,没上过学,但是长相好,追她的人排的队,可比那买鸭脖的队伍还要长呢。他是乡下人,但是有文化,上进,追求她时也是不遗余力。
二人的结合,显然不是因为爱情,一个图她的貌,一个图他稳定的工作,算各取所需。
既然看中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人之外的其他,那么,婚后丈夫忍受不了她的粗鄙,她不满一个乡里人还不维护自己,就再正常不过了。
话说回来,不合的婚姻有很多,怎么就她家闹出人命,母子反目,家不成家。
李宝莉的闺蜜说,她们的新房子楼下恨不得有七八条马路扎过,是风水上的大忌,叫万箭穿心。起初,李宝莉不信邪,偏说是光芒万丈。最后,被命运折磨痛了的她应是信了。
究竟是八字不合,还是万箭穿心,在悲剧面前,原因还重要吗?
或许,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原因,过着过着,就这样了。因为,天地从不曾偏爱谁,也不曾刁难谁,万物皆为刍狗而已,日子过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天地才懒得管你。
我没看过小说,不知道小说中是怎样,电影中的李宝莉,不让人爱,也不让人恨,更不让人同情,只是让人唏嘘。
我想,稍微让人有一点出戏的演员,都做不到这一点,那样的话,观众会把对演员的感情带入,势必会有爱恨等掺杂其中,不再纯粹。
我爱颜丙燕,但不爱李宝莉。能让我这个铁粉一下子将戏中人与扮演者分开,颜丙燕,功力太深。
这部电影前,我对颜丙燕已经很熟悉。小时候就看过她的《甘十九妹》,后来又看过她的《爱情的牙齿》,《借枪》。
每部戏里,都看不见演员自身的影子,我是百度才知道《甘十九妹》中的尉迟兰心竟然与《爱牙》中钱叶红是同一个人。
等看《万箭穿心》时,发现又是另一个人,一点点曾经心中颜丙燕的影子都找不到,这哪还是那个有气质的美女?这就是生活中一悍妇,仗义的悍妇。
或许,除了演技精湛,还有一个原因,如蓝盈莹所言,长相不算惊艳,没有太多粉丝,对做明星不利,但对做演员却是莫大的优势(大意,原话不记得了)。
颜丙燕确实不是范冰冰那种自带光芒的美女,她最多算有气质。加上一直醉心演戏,不爱炒作,所以,一直不红。
戏好人不红,这究竟是喜是悲,别人,我不知道,颜丙燕应当是不在乎的。
毕竟,明星有千万个,一茬又一茬,过些年,没人记得几个,但好演员,却没几个,好作品,更是可以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