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走了!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自从李清照跟赵明诚结婚之后,生活有苦有乐。
赵明诚是个闲散人,一生大约就是当太学生、工作、家里被蔡京陷害被关又被放出来、回老家休息十年,然后钱用完了又复工、逃难中、工作。(到底是有没有在工作啊?)
在这段期间,李清照跟赵明诚还是买买买。
就这样,两个文青把所有的时间跟赚来的金钱,全部花在书画金石上面。事实上,要找兴趣相投的伴侣也不容易,在现代,有新闻报导伴侣把对方收藏品丢出去或卖光光的,就分道扬镳的也有。也许李清照跟赵明诚没有精致的生活,但俩人可以专注在相同的兴趣,又能互相作伴,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吗?
靖康年间,金兵南下,而赵明诚的母亲病逝金陵,他俩决定奔丧时一起带走重要的收藏。然而,面对家里满坑满谷的书籍古董,李清照跟赵明诚终于崩溃了。
夫妇俩陷入天人交战。收藏的宝贝这么多,绝对没办法全部带走,重的不要、大的不要,不珍贵的不要。咦,怎么买到重复的画了,这个不是有了吗?在夫妇俩全神贯注地挑挑捡捡之下,还是载满了十五车,老家仍然储存了书籍杂物大约十余间房子,打算之后再来运送。
然后,旧家里的这些古物就在战火中化为灰烬了。
李清照跟赵明诚辛苦地带着这十五车的古物迁徙,来到东海,渡过淮河,渡过长江,到达江宁。这是一段漫长的旅途。
南渡之后,赵明诚却生病过世了。
先前赵明诚到外地做官,留下李清照一个人看守古物。赵明诚曾交代李清照,不管如何一定要保住那些古物。真的不行的时候,身为一纯正的文青,当然要跟那些珍贵的古物共存亡!言犹在耳,他却先得疟疾过世了。
李清照成为寡妇之后,遭遇很多困难。首先是战乱时收藏被人吞没,后来甚至连邻居宵小都跑来她家偷窃,古物所剩无多了。最后,李清照寄居在她弟弟家中,但弟弟身体一直不太好。弟弟家虽然有姪儿们会陪她赌博,但她还是想有个自己的家,想重新振做起来。
尽管在现代,当一名寡妇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是近千年前的宋代。
很多男性会认为没有成年儿子的寡妇很好欺负,尤其是要管理财产的时候,需要有识字或计算能力,不是每个宋代女性都能做到的。寡妇本身也很尴尬,如果把财产托付给亲戚,亲戚可能见财起意,或是为了过继等等事务,引起更多纠纷。
因此,有些女性遭遇夫家亡故、家庭遽变的时候,往往会回到娘家,父兄会负起责任照顾女儿姊妹,可是娘家通常也会出面干涉女儿,强迫其改嫁。
就宋代的社会观感来说,对寡妇再嫁的看法是很两极的。理想上,卫道人士当然希望女子守节,反对寡妇再嫁。但现实的情况来说,连士人阶层的亲属都有人再嫁以抚养小孩,像范仲淹出生不久,父亲过世,宗族不愿意照顾范仲淹母子,范妈妈只好改嫁。如果以法律条文来看,可以发现在法律条文中,既有鼓励守节女子的法律保障,也有保障再婚妇女的条文,政府并没有反对女子改嫁。
在李清照经历了国破家亡,丈夫过世的痛苦之后,这时有个叫张汝舟的男子,出现了。
张汝舟先生很喜欢李清照,他不帅,还有点老,但是他对李清照总是嘘寒问暖,很关心她。李清照一直住在弟弟家中,终究不是办法。她犹豫了很久,张先生也一直强调他会好好照顾李清照,希望她嫁给他,所以纵然对张汝舟不太了解,李清照也希望能重组家庭,不用劳烦弟弟照顾。
结婚后,张汝舟开始暴露自己的真面目,逼李清照交出那些珍藏的古物。李清照这才发现老公怎么跟婚前完全不一样了!他根本是贪图我手中的这些古物,才跟我结婚的。而张汝舟也才醒悟,南迁后李清照手边的古物早已所剩无几,他原本还作着人财两得的美梦,现在反倒觉得自己被骗了,于是态度胚变,开始殴打李清照。
多次家暴后,李清照终于不愿意再逆来顺受了,生活已经这么艰难了,为什么还要忍受一个烂男人。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要离开这个骗子!
一般女性遇到这种状况可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李清照可不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子,她娘家可是官宦人家,李清照外祖父是北宋政治家王珪,已逝的父亲李格非是苏轼的学生,党争的时候被斗下来过,但弟弟李迒也正在做官,远亲是兵部侍郎綦崇礼。像这样的娘家,战斗力100% 没问题的啦。
靠着强大的亲友团,李清照开始研究要如何离开老公。但在法理上,李清照无法主动提出离婚,真的要离婚的话只有几种可能:
第一,娘家干涉。宋代有些离婚案例是娘家出来干涉,出于女儿婚姻不幸或是夫家贫穷,娘家长辈可以提出离婚,但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早已过世,弟弟无法以长辈的名义来讨论此事。
第二,根据宋朝法律,如果丈夫因为犯罪被流放到偏远的外地,妻子就可以合法离婚,并且保有自己的财产。
这让李清照眼睛一亮,张汝舟刚好有个把柄被她抓到了。宋代科举有个很特殊的制度叫特奏名,凡是屡次考试不过,最后累积到一定的次数跟年纪的时候,可以透过礼部申请,直接参加殿试,授予公职,通常职位不会太好,算是一种安慰奖的概念。但是对于一个举人来说,三年一考,要一直漫长的考下去,考个七八次,大约就二十年了,这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这需要钱,还有强大的毅力。张汝舟当然不可能做到,于是他为了谋求官职,虚报考试次数。
这太好了,终于可以把这骗子家暴男送去坐牢!
但是有个问题,根据宋代法律,妻子如果告发长辈或老公的罪证,就算是真的,但是妻子也要坐牢,而且要关两年。
虽然得坐牢……但李清照还是决定跟他拼了,即使自己被判刑也不怕,反正还有亲友团。
果然,在亲友团的协助之下,这个案子引起了宋高宗的注意,把李清照交付给大理寺审判。本来要关两年的李清照,关了九天就出来了。而张汝舟被判流放,还被除去官职。
(这事告诉我们,不怕老婆凶,就怕老婆有文化。)
清朝跟张汝舟离婚两年后,绍兴四年(1134)十月初,金兵又再次进攻了。当时在江浙一带的人们,听到警报之后,十分惊恐,争相逃命。东边的人往西边窜,南边的往北边跑;住在城里的人拼命往乡下躲,住在乡下的人拼命往城里冲,真是一片混乱,路上都是人,谁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李清照也没有办法,只能顺着人潮,从临安沿路逃到了金华,借住在朋友家里。在朋友家安顿下来的李清照,第一件事情就是开~赌~啦~南渡之后,李清照没有一天忘记赌博这件事!只是逃难中没有机会,所以玩得少了。
在战乱中也如此奋勇赌博的李清照后半生究竟如何了呢?
有人说:「赵死,再嫁某氏,讼而离之,晚节流荡无归……」,也有说「先嫁赵明诚,有才藻名。……然无检操,晚节流落江湖间以卒。」
许多文人认为李清照她最后漂泊一生,孤苦无依。但也别不要忘记李清照的家庭背景,她毕竟还是官宦家庭出身,在上层社会有自己的交际圈。
宋代有个传统习惯,在立春跟端午时节,翰林会向宫中进献「帖子词」,剪贴在皇宫中,供皇帝及后宫欣赏。靖康之难后,大家忙着逃难,这事就终止了。宋高宗绍兴十三年(1143)恢复立春进献帖子词的习俗。李清照立刻就透过关系进献了〈皇帝合春帖子〉、〈贵妃合春帖子〉、〈皇帝合端午帖子〉、〈皇后合端午帖子〉、〈夫人合端午帖子〉,看起来都是后宫贵妇团为主,可见李清照亲友团仍然继续存在,甚至能让李清照在后宫也能获得关注。
回过头看,先生过世后,李清照在战乱中努力求生,到奋勇脱离第二任家暴老公,这样一位坚强有主见的女性,相信她的晚年一定能过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