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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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我喜欢坐在后门的位置,不是因为谁,而是那里有风,还可以上课睡觉。

16岁的我,好像有睡不完的瞌睡,就是没有梦想。我留着男生的短发,胸也跟男生一样平,从来不穿裙子,整天跟一群男生称兄道弟。跟他们一样张开腿坐着,大大咧咧地开着玩笑。“TMD、你奶奶的……”粗痞话张口就来。人群中的我,分不出性别。我知道自己没有性别认知障碍,只是喜欢跟男生玩。

那一天,是一个有风的午后。南风悠悠地吹,夏蝉间歇性地发作,政治老师一本正经地讲着生产与经济制度,那浑厚的男低音就像是催眠曲,下面的学生明里暗里地睡了一大片。我占据天时地利之便,更加睡得肆无忌惮。

“下课了!”我的头被重重地敲了一下。

“MD,吵死了!”我偏头瞪了一眼坐我旁边的胖子,继续趴下。

忽然,我感到有风刮过我裸露的脖颈,接着一股好闻的汗味飘过,没错,是好闻的汗味,雄性荷尔蒙的味道,不像死胖子的汗臭。我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捕捉到一个蓝色球衣的背影。那个背影停在了班长的座位边上,我看到了他的侧脸,眼睛很小,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好看,脸很干净,没有像大多数男生一样一脸的青春痘。

我趴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很久,直到那个背影消失在教室的前门,我怅然若失。在我走过的16年的人生里,我还从未在心里评定一个男生好看与否,也没有多看过一个男生几眼。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只是因为睡醒后,放空了自我,需要有一个移动的目标填充我的视线。

再次见到他,是在第二天的早操。他挂着学生会的牌子,捧着一个小本子,跟一个长头发女生一起在队伍里点人数。他经过我的时候,莫名地,我呼吸慢了半拍,原本懒洋洋的动作却突然一本正经起来。我装作挠后脑勺,斜眼瞟向已经走到我后面的他。

“那个人是谁?”下操后,我朝他努了努嘴,装作不经意地问胖子。

“你看上他了?”

“去你的!老子是看不惯他。”

“新上任的学生会主席,高二1301班的杨子墨。”

我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默念着这个名字我心里泛起一丝甜。

也许越是在意一个人,就越是容易经常见到。以前,明明在一个学校,我好像从未见过他,自从多看了他几眼以后,我去哪里都能看到他。

有一次,我从食堂提着一桶热水回宿舍,走到半路实在提不动了,就停下来歇会。

“同学,要帮忙吗?”

一个磁性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

我纳闷地回头,对上了他的小眼睛,微笑着的眼眯成了一条缝,缝里有光射出来,还带着电,原来人的眼睛是可以放电的,我的心都被电麻了,整个人怔住了。我感觉整个时空静止,除了心跳。直到他弯腰准备来提我的水桶。我一把推开他,动作很夸张。

“不要,我自己来。”

我提着那桶水,落荒而逃。我忘记了手里的重量,走得很快,水溅湿了我的裤子和鞋子,心也扑通跳乱了节奏。我不敢回头去看他,我想他一定觉得莫名其妙。

回到宿舍,我又在后悔,为什么不让他帮忙呢,还可以跟他并肩走一段,顺便聊一聊。我又想,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呢,那么多女生提水,他为什么只提出帮我提。我还想,他应该不是喜欢我,只是刚好路过,看到我歇着。我不停地肯定、推翻、否定,翻来覆去想了半个晚上。

我暗暗发誓,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让他帮我。于是,我天天帮宿舍的姐妹去食堂打热水,可是,他再也没有突然出现。我则变成了寝室的活雷锋,天天有人要我帮忙去食堂打水。

还有一个能见到他的地方就是操场,每天早操,他都会带着不同的学生会成员点每个班的人数,很神气的样子。以前,我特别讨厌做早操。不单是我,大多数同学都不喜欢做早操。真正用心做操的只是前面站着的那几个。后面的都像是饿了几天没吃饭的,应付式地扬扬胳膊、伸伸腿。

我一直都站在饿痨的行列里,盼着下雨、下雪就不用做早操。可是,自从心里有了杨子墨,我希望天天都不要下雨。虽然我仍旧站在饿痨的行列,但是伸胳膊蹬腿特别有劲,在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胖子敏锐地发现我的异常,他问我,

“你丫,这是准备发奋图强,报效祖国吗?”

我白了他一眼说,“关你屁事!”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关谁的事。

如果哪天下雨,我见不到杨子墨,就感觉心里空空落落,吃了早餐也会觉得填不满的空。可是,那个夏天,有一段时间下了十来天的雨,每天早上一起床,看到淅淅沥沥的雨,我的心就空了,然后被思念堆满。

于是,我假装经过他们班,像个小偷一样地偷瞄一眼,又惊慌失措地逃离。明明只有自己知道的内心戏,却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是来看杨子墨一样的心虚。

雨一直下,蓄满了景观池,集满了校园的每一个低地,思念也充满了我的心田。我想着怎么把满腔的思念泼洒出去。恰好,学生会的体育部长转学了,要重新招一个。看到宣传栏的竞选信息,我欣喜若狂,如果能进学生会,那离杨子墨就近了,有了每天见面的理由。我义无反顾地报了名。

我顺利地进了学生会,班主任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我,说我进步了。号召班上那些游手好闲的同学向我学习。胖子捅了捅我的手肘,一脸狐疑地问,

“最近哪根神经接错了吧?感觉不像你!”

“因为可以不用做操。”我装作神秘地说着谎。

第一次通知学生会成员开会,我在寝室换了三套衣服,怎么换都不满意。我竟然第一次对裙子萌生出渴望。在犹犹豫豫中,第一次开会我华丽丽地迟到了。

我满头大汗地赶到学生会的办公室,推开门,正对门坐着的就是杨子墨。他抬起头,眉眼弯弯地笑着看我,尽管隔着4米的距离,他眼缝里发射出来的电波还是击中了我。我愣住了,手脚往哪里放都显得做作。

“快过来坐,就等你了!”他丝毫没有埋怨地说。

我的脸瞬间发烫,找了个就近的空位坐下。那次开会,我不记得讲了什么内容,应该说是一点都没有听他们讨论什么。我一直在揣测他那句就等你了是什么意思。仅仅只是等我开会,还是他一直在等我。

果然,进了学生会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起来。可是,越是见面,越是想念。我总是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看不见。然后想念化成千万只蚂蚁在心里爬来爬去,让我坐立难安。

尽管见面的机会多了,我却觉得远远不够,总是创造一切机会来偶遇。下课铃声一响,我第一个冲出 教室,守在他们班出入的必经之地,只为遇见他。每次遇见,他总是笑眯眯地扬起手跟我打招呼,我大多数时候总是装着没有看到,与他擦肩而过。怕跟他对视,又怕见不到他,这种矛盾的心情支配着我伪装。

这天,我又假装偶遇了他,并假装没有看到他,准备离开时,他伸手拦住了我。

“你怎么不理我?”

“什、什么?”

“你没有看到我?”

“我、我近视。”双眼视力都是5.0的我,撒谎都不用打草稿了。

被他质疑后,我又揣测着他话里的意思,他怎么会这么在意我理不理他。这不是喜欢是什么。想到他喜欢我,我在心里模拟了上百次站在他身边,牵在他手里,窝在他怀里的场景。一个人傻乐。只是我不敢再随便去创造偶遇,怕他再问我为什么不理他。

我甚至不能听到别人提到他的名字,杨子墨三个字就像是兴奋剂,只有有人提起,我周身的血液就会沸腾。

我一直不敢向他表白,因为我不确定他是否跟我一样喜欢。可是,我一直努力朝他喜欢的样子在改变。

有一天,学生会会议结束后,大家围在一起闲聊。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感情。学习部长跟我很熟,他肆无忌惮地开我的玩笑。

“你跟个男人婆一样,谁会要你?!”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毫不介意,可是他当着我心爱的子墨说,我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正准备发作。

杨子墨开口我为辩驳,“胡说八道,其实,她要是把头发留长,还挺漂亮的,追她的人会从这里排到校门口。”

我感激地看着他,心里对他说,我不要那么长队伍的人来追我,我就只要你。我决定蓄起我的发,到我长发齐肩,就向他表白。

可是,我的头发还刚到我耳朵下面,不及肩膀的位置时,发生了一件事。

有一天晚自习,我去班主任办公室送考勤本,经过宣传栏时,我好像看到了两个人影。于是,我多看了几眼。其中背对我的那个背影,我一眼就认出了是杨子墨。他手臂撑在墙上,圈着一个人,接着俯身下去。

我屏住呼吸,心脏炸裂般地疼,眼泪早已经决堤,流了满脸。我捡起一个卵石朝那团黑影扔去,躲到了宣传栏的柱子后面。他们惊慌失措地出来。那个女孩,留着跟我原来一样的短发。原来,爱情跟头发长短无关。

我的气像被抽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空荡荡的篮球场,坐在台阶上哭到不能自已。回到教室,我在纸上写满他的名字,又一个个叉掉,泪把那些名字再糊成一个个黑点。

第二天,我就提出要退出学生会,杨子墨极力挽留。我却带着被他抛弃的怨恨情绪毅然决然地要离开。

我想,原来不过是我一个人谈了一场恋爱,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原来,他不过是一阵无意吹过的穿堂风,而到我这里却偏偏引发了山洪一般的爱恋。

情窦初开的16岁,爱得纯粹,爱得真挚。虽然只是独角戏,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却很完整。也有开始,经过,结果。所有的甜蜜、苦涩、痛苦都由自己决定。

多年以后,回想起16岁那年的这场爱恋,我满心感激。是他,让一个假小子变成了女孩应该有的模样。是他,让一个没有梦想的我,变成了一个充满希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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