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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叩他的时候,于行正在徐伊莎的厨房里忙活。他穿着她给他系上的她的那件粉底紫红碎花的漂亮围裙,虽然略略显得有那么一点点窄小,但是,看上去也确乎是相当的精神抖擞和韵味十足的。
徐伊莎平常也不怎么在家里开火的。除了偶尔地回老轻工业局家属楼那边,陪父母一起吃个饭,一般就都是,在医院里,就吃医院的员工内部食堂,在卫校里,就吃卫校的教工食堂。她已经习惯吃食堂了。她好像都有点偏爱吃食堂的那种感觉。那种好像只有吃食堂才有的吃公家饭的感觉,那种不用自己买菜买米,也不用自己洗洗涤涤炒菜煮饭,到时到候只管凭票去打来吃就行了的感觉。于行也曾经就在她这里和她两个人一起吃过一次卫校的食堂。她大手大脚的弄得煞是丰富,都足够正常四五个人吃的菜份了。虽然卫校的学生食堂屡屡被学生们吐槽,但是教工食堂的饭菜还是挺不错的,就像医院的病人食堂屡屡被病友们吐槽,内部员工食堂却还是挺不错的一样。他也曾经在她这里吃过一次她亲自操厨,用心为他而做的饭菜,尽管也赢得了他于行的赞口不绝,然而要单纯的论口味,说句良心话,比之食堂里的,甚至都还略有些不如。可见,她在厨艺方面,有待进步的空间还是相当之大的,估计亲自下厨的次数应该是相当的有限了。
徐伊莎特意去菜市场买了一分两开的的大半边鸭子以及一应俱全的各色配料。今儿个,她要他一展厨艺,要吃由他于行来掌勺的血酱鸭。天底下恋爱中的女子,大多数应该都不外乎是这样的吧,除了乐于享受给自己喜爱的男人亲手操厨的幸福,同样也是非常乐于享受自己喜爱的男人给她来用心献献厨艺的幸福的。所以,做男士,要想做得有那么一点点的迷人,有一手不错的厨艺,其实也是相当重要的。倘若这个厨艺又还能够带上一点点个人的特色,那就更加了不得了。所谓食色男女,这其中的一个食字,又岂是凭空而说说的?弄不清楚她是从何得知的,他做的一手好血酱鸭。是的,在家里,于行也是没有少兴致忽起的亲自下过厨操过勺子的,各色家常菜,由他的手里做出来,也莫不是像模像样,自有滋味。尤其是血酱鸭一道,虽然,总是还比不得刘凌云的父亲做的那么地道,比之一般的人做的,却也应是多多少少要见胜那么一些的了。是不是他曾经在她面前不经意间自卖自夸过呢?想想好像也没有呀。而她,确实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就知道他能做得一手好血酱鸭,只仿佛是无来无由的就知道了他有这么一手好厨艺似的。
叩机上显示的电话号码,正是他于行家里的座机。于行将液化气灶调成微火,匆匆跑到客厅去简短地回了个电话。没有别的,也就是该吃饭时间了,她代他母亲叩他的,问一问他要不要回家吃饭。这与他所估计的并无什么两样,这让他觉得她未免有些老套。这傻丫头片子,她怎么就不能给你玩点新鲜的呢?但是,这次小姜并非是假传圣旨,她的确是受他母亲之托叩他的。虽然,他出门的时候已经跟母亲禀明过了,因事外出晚餐不在家里用了,但家里吃大菜,煮了个近三斤的大草鱼,租住的小姜都请了来一同大快朵颐,儿子却外出未归,没有跟大家在一吃,做母亲忍不住多问一下,也属正常得很的。
得了老人发话,小姜自然是乐得遵照执行。她一回来,就知道他不在家了。每每都是这样的,只要一踏进这个屋子,即便是关在她住的那间房子里不出去,也不用管有没有看见过他的人,也不用管有没有听见过他的声音,也用不着谁来跟她透过什么风,她都能猜得到他有没有在家里。说是猜,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嫌不够准确,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感知。她的这个感知都是相当灵验的。好像都还未曾有过一次不是正如她所感知到的那样。他又外出未归了,连饭都不回来吃了。但是嘛,他也并非总是这样的。他一般都是把自己关在楼上日夜不停的写呀写呀,她何尝没有心疼过他的辛苦?有时候出去和和,放松放松一下,缓上那么一缓,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再者说,他一个大男人,狐朋狗党又是那么多,哪里还能在外面都不用一点应酬?这个,她姜素英多少还是能够理解的。虽说是,他外出未归了,连饭也都不回来吃了,她关心关心他一下,叩他一叩,问上他一问,也应该不为过份吧,但是,她往往又宁愿忍着,克制住不去叩他,不去问他。哪怕她叩他,就为了随随便便的漫无目的问他一下,说上一句两句话,甚就为了听听他的声音,仅此而已,别无他意,她也要忍着,也要克制住自己不去叩他,不去问他。她不想因此被他嫌,嫌她啰啰嗦嗦,嫌她管他管得太细太宽,没有分寸,像个太平洋的女警察。是不是从哪本书上读来的呢?她好像一直就有这么一个认知,做女人,最多就是失败在做成了一个太平洋的女警察。但是,她是奉了他母亲之命叩他的,自然就又当别论了,自然就不必有那许多的思前想后了。这于她来说,无异于是火烧曹营借得了东风。
这也就罢了,谁知道却没完没了。放下电话才刚刚回到厨房里,于行尚未将身子定稳下来,客厅里的电话,却又铃铃铃的鸣响了起来。徐伊莎去接了,却只说得了几个字,接下来便是应承声,“好的,你且等一下。”然后便捂住话筒,招呼于行过去,说,“一个女孩子,点了名找你接她电话。”于行的脑子里闪了一下,该不会又是小姜吧?却不想,接过话筒一听,还真的就是小姜。他又简直有些不那么太能够相信,因为,他实在有些弄不大明白,她姜素英又是如何会打电话到她家里来了呢?她又是如何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号码的呢?压低声音,于行问,“你这是又怎么啦?”那边,小姜用出奇平静的语调更正他说,“不是我又怎么了,而是,伯母又叫我告诉你,家里给你留下菜了的。”于行似乎有些哭笑不得,嫌烦地说,“哎呀哎呀,我都知道了。“她也便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两妙钟的静寂,他还举着话筒在等她续话,她却也不招呼一声,先自悄然而决然地挂了话筒。于行心底里的那个忐忑,就自不必说了。他如果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的母亲。的确,又是他母亲叫她再叩他的,告诉他家里给他留菜了。老人家这回也真是的。平常她啰嗦是啰嗦,却似乎又还没有啰嗦到这回这个程度嘛。只不过是,这一回她是略有违背,老人家让她叩,不知怎么的,她却并没有完全遵照命令行事,而是擅自做主,鬼使神差地在电话机上拨了个回拨键。
传说中的血酱鸭,终于在期待中热腾腾香喷喷的出锅了。满满实实的一大盘子,摆上客厅的餐桌,满客厅里顿时香气弥漫。待于行又炒了个青菜端过来的时候,徐伊莎早已经忍馋不住,正先自掂吃,不知道她这已经是掂到第几块。“怎么样,还过得去吧?”于行问。“嗯嗯嗯,不错不错,何止是过得去,简直是太过得去了!”徐伊莎的口里叼着鸭肉,咿咿呀呀含混不清地频频点着头说。不过,于行却似乎觉得还很是有那么点不尽人意,呲牙笑道,“你也不要赞得好像怎么怎么不得了的一样,也就只能说马马虎虎这个样子了吧。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半边半边买回来的干净鸭,而是一整只一整只买回来的,又是自己放血宰杀,又是自己烧的开水烫的然后拔的毛,我敢保证呀,那味道应该就一定不止是这个样子的了。”徐伊莎很是有些怀疑,说,“难不成半只半只买回来的鸭,跟一整只一整只买回来的鸭,又会有什么不同之处么?我倒不信,做出来的味道还能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大有区别。”于行摇了摇头,做很鄙视的样子,夸张地耻笑她道,“做为一个兰城人,你居然连这一点都不知道,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哦。足可见你徐大小姐,果然是吃惯了食堂,何曾好好的吃过几次自家做的饭菜,更别说又有几次是自己下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了。”徐伊莎不禁吐了吐舌头,说,“有那么点小题大做了吧?”
酒是红酒,感觉还蛮上档次的那种。难得她这里还能有这种红酒。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她的呢?杯是高脚玻璃杯。虽然,他更倾向于爱喝白酒一点,但是,这样的红酒,这样漂亮的高脚玻璃杯,在这样两个人的晚餐上,比之喝白酒,就浪漫情调而言,又确乎是别有优胜之处。
碰着杯,饮着酒,徐伊莎忽然问,“那会儿给你打电话那小女生是谁呀?”于行还在踌躇不定,不知如何做答,她又追问道,“是不是你家的那个小房客呢?”她的话让他一下子很是有点措手不及。但是,也就只那么一下子,他马上就机智而风趣的打着哈哈笑道,“恭喜你,猜得一点都不错。”虽然只是上次吃饭见过一面,小姜便先自匆匆而去了,但是,徐伊莎对她却还是很有那么一些印象的,“她叫什么来着?“ 也不用于行相告,她便自己想起来了,说,“好像姓姜,是吧?是的是的,她就是姓姜。”于行便笑夸她道,“这个你倒记蛮清楚的,她确实是姓姜,你的记性还真是杠杠的没得说。”徐伊莎似乎有点嫌他嬉皮笑脸了,面露不快之色,沉下声气说,“是你把我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她的吧?”于行也就稍稍正经下来,分说道,“我没有啊,我这个人记电话号码最不行了,跟你说句老实话,你这里的电话号码,我自己都还记不太清楚呢,我又要拿什么告诉她?”徐伊莎半自言自语地说,“那她又是怎么知道我这里的电话号码的?”她也相信不是他告诉她的。慢说他记不记得清楚她的号码,便是他记得清楚,也没有任何理由要告诉她。他为什么要把她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她呢?难道他是闲得发了癲,没事弄事,不给自己找点麻烦就会不舒服吗?
“她这样三翻两次的着急找你,一定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就为了找着好玩而已吧?”徐伊莎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的眼睛,却又仿佛是十分的漫不经心的笑问道。于行不答,却忙于摆着手掌去遮挡着她的目光,笑道,“你莫这样盯着我看好不好?你这样盯着我看,就好像人家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似的。”徐伊莎鬼笑鬼笑道,“怕被我这么盯着,是不是心中有鬼而有那么点心虚了呢?”于行似是不太情愿辩解地辩解说,“切,我这个人心中能有什么鬼呢?我又有什么好心虚的呢?本来,这点事儿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不值一提呢。但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妨不嫌细末给你汇报汇报,不是她找我有事,是我母亲找我,她只是代老人家找我罢了。这不是吃饭时间了么?我母亲就叫她代问一下我,还回不回家吃晚饭。老人家总是这样,每到吃饭时间,如果我不在家,又没有事先跟她禀明过,她都会叩我一下,问上一问的。”他接着所说,与事实略略有些出入,“这次出门的时候,我可能是有些毛躁,一下子又忘了跟她禀明了,所以,她这不就一次复一次的问来着了?”或许,他只是觉得这么说更说得过去一些?徐伊莎好像听得没有什么意思,甚至还好像是有那么一丝有失所待,“就这样完了?再没有别的了?”于行说,“就是这样了,再没有别的了。不然,你以为我和她还应该有别的什么事?”
略停了停,徐伊莎举杯与他一碰,喏喏喏的笑道,“是你自己想多了吧?我可没有说你们有别的什么事哦。”见于行仿佛有点受了憋屈的样子,徐伊莎便又带了点安抚的意思,真真假假的说,“你也不必太多心,其实呢,我也只不过是随便问你一问,问着好玩罢了,根本就没有任何其它的什么意思。而且,退万一步讲,就算你和那什么小姜之间真的有点什么事吧,我想,我徐伊莎应该也并不见得就会怎样的大惊小怪不能理解。”于行发嗔道,“那不是!瞧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你倒是通情达理大度得很,只是不知道,在你徐伊莎的心底里,是把我于行当成什么人来看的了。”徐伊莎就吃吃而笑了,说,“我的话说的好像也没有错到哪里去嘛,都说做男人要有肚量,做女人,其实也是很需要有足够的包容心才好的,难道不是吗?”于行面带讥色,说,”何止是没有错,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实在是难为你一女儿家的,还能有这么一番见识了。”徐伊莎强忍着不笑,做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或许你是没得那个想法,但是,谁能保证她小姜是不是落花有意呢?这个嘛,非但不是没有可能,而且是合乎情理,该当得很,相反,倘若她百毒不侵,全没有起了那个意,倒才会让人奇而怪之难以思义。”
酒杯在他的手里一下一下的转动着,如血的鲜红艳丽的酒水在杯子里微微漾动,于行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杯子上,“过去读小说的时候,每每读到莫须有罪名这类的情节,好像都还有点怀疑是不是有些夸张失真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实际生活当中,演绎这三个字的人,竟然还活生生是真有的。”徐伊莎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说的是些什么,只管自顾自的接续着自己前面的话,“面对你于大才子这样的祸根子,她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得需要有多强大的抵御力!换做我是她,恐怕也是难以自已而心生情素。想当年在兰城一中,我还不过是一个初中女生,那才多大一点的人,纯洁得如同明净的深山间的清泉,就被你祸害得意乱情迷了。现在那什么小姜吧,与你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面,朝夕相见,我们都是女儿家,我就不相信她还真是特殊材料做成的?”于行知道她是拿他斗伞法,虽然表面上,好像是很觉恼火了,但是心底里,却也觉得还颇有那么一点点受用的。有一丝悦心的笑意,瞬息间在他的脸上灿烂地绽了一下,立刻便又被严严实实点滴不剩地收敛了起来。
沉吟片刻,于行才正声道,“听你的意思,好像我是有多魅力四射,有多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似的。这辈子,有你徐大小姐这样的抬爱,我实在是太有幸了,仅此一项,便可谓是此生足矣。但是,恐怕也就只有你才会这样的抬爱了,其实在人家那里,我这样的一个人,不一定就能入得了眼的。就说当年上学吧,除了有幸被你这个初中二年级的小屁孩看入了眼,好像也就更无别的哪个女生看上过我了,甚至可以这么说,基本上,我就是一个总被白眼相加的学渣。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喜欢的,别人不见得也会喜欢。比如小姜,我就从来都没看出来过,她那里有哪怕一丝丝对我的喜欢气。”徐伊莎就好像很是不高兴了,马上气势汹汹地回对道,“按照你所说的,分析起来大概就不难得出这么一个结论,那就是,我徐伊莎的眼光比别人无疑是低了那么一个档次,是也不是?”于行做捉狭鬼包着嘴巴笑了,说,“这事实嘛,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实了,这意思呢,好像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或许,确实是低了那么一些也不一定?”续了酒,徐伊莎一下子却又温静得多了,浅浅而笑,和颜悦色地问,“你能确定,你那是实话实说,凭心而论?”
假装认真的静思了片刻,于行才说,“我想,我能够确定,自己应该是实话实说,凭心而论吧。我这个人,纵然是有千般的不好,惟所幸实话实说凭心而论这一点,做的还是俯仰无愧……”徐伊莎打断他,“行了你,也别海吹了,我想听你说那个低,它到底是低了多少?”于行使劲憋着不笑,“这个就不太好说了,也没用尺量过,反正总是要低那么一些就是了。”徐伊莎眼睛斜视,略显阴鸷的审视着他,说,“比那个小姜还低?”于行不觉暗自一惊,敏锐的有所警惕,怕她此一问有什么玄机,所以默然不答。徐伊莎不禁莞尔,鼓励道,“没事,你只管随心所欲地说你的就是了,不用担心我会有何居心。我都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莫非你却还未放下来?”犹豫片刻,于行壮着胆子贱贱的笑道,“我认为应该是比她还低一点点。因为,事实上她到目前为止应该还没有看上我。”徐伊莎果然是说哪止哪,并没有往小姜身上发挥,只仗着酒意抓狂地嚎叫般地发问,“那我为什么会眼光这么低?!”于行不免又暗自一惊,不知她又要兴的哪门子风作的哪门子浪。
于行还在那里忐忑不置,徐伊莎却已经自问自答了,“切,这还不简单,让我来告诉你,因为,我本来眼光就有这么低嘛。”真的是大出意料。原来又是虚惊一场。这个鬼精鬼怪的人儿,她这样一惊一乍的,弄得你的个小心脏都嘣嘣、嘣嘣的直跳。于行讪讪而笑,说,“我晕死了,我还以为你那里能有多么精妙的一番见解呢。”徐伊莎慧心的笑道,“这个解答,或许它确实称不得你所说的精妙两个字,但是,它的实诚你总是没得说的吧?尤其还有,你难道不觉得它的制冷效果是超级的棒棒哒么?”于行略微一品,还真不是她徐伊莎自卖自夸,不由得倍加赞赏。同样值得赞赏的是,徐伊莎没有让话题持续下去,而是适可为止的收了尾,简直是做到了掌控自如,收放随心。她举杯相邀,小饮一口,然后果断地说,“不说这些了,就此打住了。你说我们两个在这里喝个酒,却没完没了的总拿她小姜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事,且不说累不累的了,你不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吗?如果再不打住,今儿个这好好的二人世界只怕就要全毁在她手里了。”于行咧嘴而笑,乐得打和声道,“就是嘛就是嘛,好端端的,我们为什么要没事生事的,总扯到她一个不大相干的小丫头片子头身上去呢?”这么一番聊的,在于行来说,岂止是一个累字!如果再不打住,再是这个话题持续下去,他真的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应付得了。只怕是,要弄得焦头烂额,酒都不能好好的喝了的。
徐伊莎收拾残山剩水的当儿, 于行出去了一趟,说是出去买包烟。其实,他主要是想出去趁机给家里打个电话。许多烟摊上,都会同时又经营公用电话的。
他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给小姜打个电话说上几句。他不用想都知道她必定又是生气了的。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猜知得到她的各种怏怏不乐,甚至能清清楚楚地想象得出她的各种幽怨躁乱的样子。这种情况,她得有怎样对他的笃信,她自己还得有怎样的自信,再莫就是,她得有怎样的愚迟,才能够做到视之若无,置之罔然?可是,她对他到底又有怎样的笃信呢?她自己到底又有怎样的自信呢?还是她到底又怎样的愚迟得一塌糊涂呢?按说,他做的也已经够注意够谨慎够小心翼翼的了。比起那些个家室又看得重,又惧内,却又有难舍难弃的婚外情的丈夫,他做的恐怕也都是不差分毫了,但是,既然是在河边走,又哪有不湿鞋的道理?他不想惹她生气,不愿意她不开心,不愿意她受他的伤害,但是,这种情况下,又如何能不惹她生气,又如何能不给她添堵闹心,又如何能避免得了伤害她?他也不愿意一次又一次走这根钢丝,可是,这根钢丝走与不走,似乎已经由不得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了。各种的无奈。他于行容易吗?
他得给她编个说法。他都不知道除了给她编个说法自己还能做些别的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如果不给她姜素英编个说法,她那里会不会发生些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一次一次的给她瞎编,肯定是多有不妥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土耳其有谚语,谎言之船终究撑不久远。可是他不给她瞎编能行得通吗?他也是被逼无奈其情可原呀。他只是为了她着想,只是为了她不受伤害,只是为了她不要那么伤心难过。她那里要是真的发生些什么事情了,再来后悔又还有个什么卵子用?他是为了他自己吗?确实,感觉上他好像真的丝毫都没有为他自己着想过呢。若不是为了她姜素英,他于行又有什么说法好瞎编的?若不为了她姜素英,他于行又哪里犯得着这样,做贼似的遮遮掩掩见不得光?他这是不是也可以称之为善意的谎言了呢?诚如海涅所说,生命是不可能从谎言中开出灿烂的鲜花的,但是,早在他之前,莎士比亚却也说过,善意的谎言可以为生活增添色彩。莎翁的这句话,倒好像是专门为了宽慰他于行而讲的一样。
电话先是他母亲接了。母子两个只简单的说了一两句话。然后,就喊小姜来接。小姜前面还忸怩推托了两句,但是,推托话音还未落下来,话筒却已经接在手里了。于行还未开声,她先冷冷的说,“你在外面多快活,找我又有什么好说的?是不是你那里快活得敌不住了,却又来找我消遣,缓释缓释?”于行答道,“刚才在小徐家里吃饭的时候,人太多了,也不方便跟你说太多,这会儿我出来在街上买烟,才好跟你多说几句。”
只此一句,小姜便有了冰融雪化之势。她的心里一下子就开敞多了,虽然已经入夜,但她的世界却似乎比入夜之前还要亮堂得多。她按回拨键的时候,好像倒也并没有什么多大的用心,甚至都有点像是拨着好玩似的。但是,接电话的人是徐伊莎,而且她说是她家里的电话,情况就很值得推敲了。在这么一个点上,他于行在她家里,应该是与她共进晚餐吧?家里好好的饭菜不吃,自己的父母不陪,却跑去了别的女子家里陪她共进晚餐,这个女子与他得有怎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或许,换做是别的女子倒也罢了,偏偏她又是那个什么姓徐的。但是,并非他和她的独处,他那里还有别人,而且人还多着呢,这个就又当别论了。她相信他所言非虚。她觉得应该也就是这样的了。在她的内心里,她好像原本也是想到过这一点的。如果说她有过什么疑猜和恼恨,其实也不过就是她的那颗多心在作祟。静了少许,小姜的声气也就平和了下来,压着嗓子问,“你那里到底多到有几个人?”于行说,“七个?不,好像有八个呢。” 她幽了一把默,说,“七个八个的,那岂不可以说是乱七八糟了?”
“嗨呀,你说的还真是没有错,还真的就是乱七八糟的。”于行嘻笑道。小姜想起来关心地问道,“是不是又喝不少酒了?”于行说,“你怎么知道的?什么都瞒不住你,莫非你能在电话那头闻得到酒气?”小姜说,“我都不用多猜,以你那个性,和得几个人在一起,能有不喝酒的?”于行辩解说,“是呀,能不喝吗?你是不知道他们那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一个豪的跟什么似的。不过今次喝的倒是啤酒,我忍着又没有喝几瓶,所以你就放心好了,没什么事呢。” 小姜说,“没喝醉就好。你也别只管说人家豪,你喝起酒来也是豪得不得了的,好像生怕没把自己灌醉了不甘心似的。喝酒就喝酒,干嘛就不能悠着点,喝醉了不觉得人难受么?”于行听话地说,“我记着就是了。”小姜识破他说,“答应你倒是答应得蛮爽快的,就怕转过身却一下子就忘到天边去了。”于行说,“我想麻烦你个事,我老妈在旁边吧?你帮我跟她两句,我今天晚上可能……”小姜说,“她和伯父刚走一下子,他们可能是出去散步了。”于行说,“那等他们回来你帮我说一下,今天晚上我能不能回家,现在还不好说定呢。又是打牌。而且,估计又是一打一个通宵。我真的不想跟他们打什么鬼牌。输赢且不说了,主要是浪费时间,耽误瞌睡。可是他们这帮牌鬼呀,劲头火大得很,像打了鸡血,非打不可。若是他们打他们的牌,莫来招惹我倒也好,烦死个人了的是,偏偏却死活要拉着我一起下水,真他娘的好比是上辈子欠他们的一样。”
不待小姜回答,于行又说,“不过,你跟我老妈就别我说是在外面打牌了,你就说我是有别的什么事儿。她不喜欢我打牌的,如果得知我是在外面整晚整晚的打牌,我不知她会怎么样的担心,估计怕是个连觉也不要睡了的。”小姜说,“你蛮好笑啊,整晚整晚的不回家,你不是在外面打牌,你来告诉我,又还能想出个别的什名目来?因为读书少,我是难得想得出来了。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又写得了小说,鬼点子肯定也多,我只看你自己又要如何来编它。”于行说,“其实,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编瞎话最不行了,还是你给我编一个嘛,你想怎么编就怎么编,随便你怎么海阔天空的瞎编乱造都行,总之只要不说我是在打牌就行了。” 小姜就有点不高兴了,说,“听你这话说的意思,倒好像我是一个多能编瞎话的人似的。”于行就忍不住格格地笑了,连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却仍然只是一个劲的央求她给他编。挺了一停,没有想到小姜竟然还真的就答应了他,说,“好吧,那就待我慢慢的想一想吧,看看能不能尽量编造一个出来。”
OK。男男女女的事情,有时候还真的就是这样,不怕你错得有多离谱,就怕你不能给对方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于行却好像还意犹未尽,又忽发奇想,邀请道,“你那要是没有什么事,也可以过来陪大家一起玩玩的。”只略想了想,小姜说,“算了吧,你们几个赌鬼有滋有味的打着牌,却叫我像个傻瓜一样的在边上寡然无味的陪着。再说,你那些个狐朋狗友,我一个个都还不是太熟悉,我去了都没得句什么话好说的,又有什么意思?”于行就用很遗憾的语气说,“那就算了吧,不过来也行,想一想也的确就是你说的那么一个理,那你在家里早点休息吧。”他松了一口气,才想起刚才那一句相邀又是有多么的凶险,暗暗的捏了一把汗。倘若万一她答复他应邀前来,那岂止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果真是这样的话,他简直都无法想象自己又还能够再使出怎样的花招来。不过,既然敢冒这个险,他就自信不可能会出这个意外,他的心里,这个底还是有的。他还能不了解她姜素英?结果也确实是不出所料。这个险当然还是值得冒一冒的,他冒了这么大的一个险,难道能是冒着好玩而毫无道理?他觉得,只有冒了这个些才算是真正的保险了,也只有冒了这个险,今天晚上这事是才算是真正的盖过去了。
最后,小姜没忘了她对他的嘱咐,说,“尽量还是不要打通宵为好,先前我就说过你的,不妨又在这里再啰嗦一次,偶尔赌赌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一赌起牌来就天也不管地也不管,也没得个休止,通宵达旦,整夜整夜的连家都不要归了,就是太过分了,总是欠妥当的吧?”静了静,于行的脑子忽然一热,竟就答应她说,“好吧,我这回听你的就是了,今儿个无论如何也不跟他们玩通宵,再怎么着,我也会赶回家来睡觉的。”小姜就笑,淡然说,“你也先别把话讲满了,如若果真的回得来,之后再说也不迟。”
于行倒也没有食言。都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想来想去,他到底还是起了床说是还得回家去。他又是拿他母亲做的借口,说他差点儿都忘记了,在临出门的时候,他是跟他母亲说好了的,今儿个无论如何也是会回去睡觉的,这会儿,只怕老娘还在家里望眼欲穿地等着他,不能成眠,他若然不马上赶将回去,又如何能够安得下心来?从郑林若凡他们的口中,徐伊莎早就得知了,他于行素来最是孝顺,而她,又岂会是个不通情不达理的女子?所以,她并没有说过半个字的多话,只是欲披了衣服起来要送他一送。于行自然是坚决地不允,将她按在床头。徐伊莎就势搂住了他的脖子。好一番深情的拥抱和亲吻。之后,于行才无比坚强的撇下她,毅然决然转过身去,走出卧房,轻轻地打开大门,摁熄灯,出得门去,又轻轻地将大门拉上,轻手轻脚地下楼而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