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相信的时候,我们是在谈论不确定的东西。相信是建立在不确定之上的。因为只有未被完全证实的东西,才可以且需要被相信。我们不会去相信一件我们确切知道的事情。可以想象,不会有人认真地去创立一个“两点之间直线距离最短教”或者“火是热的教”。
在所有对人们的生活提供指导的主义上,人们谈论最多的就是相信,因为主义们是不确切的,未被经过完全证实的。所谓被证实,就是理论的预测与实际的结果的统一。当我声称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升起,如果人们与我第二天果真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那我这条关于日出的理论就得到了证实。
而作为理论体系的、对人们的生活提供指导的主义们之所以难以被证实,倒并不是因为他们比单一理论复杂许多,而在于他们所涵盖的范围太过广泛。上面那条关于日出的理论,尽管是假的,但证实起来却很容易,只要有人“看”到太阳从西边升起,它就可以被证实。其中只有四个元素:人、太阳、方位和看见。而在主义们所宣称的结果里,不仅包含了许多的人和物,而且无法被“看”到,更不仅仅是方位这个维度所能描述得了的。
假设现在有一条“反色主义”。反色主义宣称,只要一个社会群体里的人都穿相反颜色的袜子,这个社会就会变得富有。如果现在有一个实行了反色主义的社会获得了较高的经济水平,反色主义是否可信?有一些可信。如果现在有四个实行反色主义的社会都拥有了高的经济水平,反色主义是否可信?大概很多人会选择去相信它。假如现在有十六个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反色主义社会都变得富有,那么多数人可能会将其奉为真理。但这离真理还太远,因为全世界还剩下四万八千个社会没有得出相同结果。但倘若全世界所有社会都实行了反色主义并得到了高水平的经济,那反色主义是否可以被称为真理?还差一点,只有当你设法证明了在这四万多个社会里,每一个的经济繁荣都是由反色主义造成的才可以,因为反色主义和经济繁荣的同时出现并不意味着两者具有因果关系。
这样量级的调查和论证,恐怕要比亲眼见到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困难。
所以负责的理论构建是一个巨大的工程。理论的构建者必须从一个来自单一社会的灵感出发,考虑到每一个其他社会可能对其理论产生的影响,最后再设法在每一个社会中验证他的理论。这就是理性的态度,如果主义的范围是全部社会,那就必须看到全部社会都得到结果。这样产生的理论是接近真理的。与之相反,仅仅在一个或几个社会中提炼、改进和验证的理论,是有局限性的,并且,在这样的理论中,应该慎用诸如“人类”、“人类社会”一些过于宏大的词汇。
理论的见微知著、一叶知秋,并不是天然存在的,那是经过志士们不断地在更大的范围内改进和验证理论造就的。
回到相信的问题上。上述中从主义在一个社会中的证实到在全世界四万多个社会中的证实,构成了一条信仰链条。在链条的最始端,是0,是没有社会证实主义,是强烈的信仰;在链条的最末端,是4,是所有社会证实主义,是无需信仰。数值越小,意味着可信度越低,需要的信念也就越大;当主义完全被证实时,也就不需要任何信念,因为那就是事实。
在各种观念中,宗教是位于信仰链条最底端的。因为,经书中所描绘的故事、神迹与天堂,是活人一辈子都无法见证的;没有一个社会可以证实经书所言,所以宗教位于可信度链条的0到1之间。也正因如此,宗教信仰是最强烈的信仰,也是对人类影响最深远的信仰。而现在观念市场上的各种(世界)主义,大多处于1与2的位置。换言之,他们没有被完全证实,他们需要被相信。
在选择一种主义去相信时,由于主义们都处在链条的同一位置,选择哪一种主义去相信就不再那么重要(就算重大的选择会影响整个社会的未来),重要的是达成对那一种主义的相信的过程是否深邃。当两个人都站在信仰链条1的标度上(见到了一个社会证实主义),当两个人都选择了同一种主义时,谁的信仰更坚定深邃?答案是那个一眼望到信仰链条最末端的人。只有意识到信仰链条的存在,并意识到自己在链条中所处的位置时,你才会知道自己所需要倾注的信仰有多么强烈。如果一个人只见到主义在一个社会的证实就以为这是主义的完全证实,就认为自己已经来到了3乃至4的位置,那么那种信仰根本不值一提。
只有意识到自己所信仰的东西是多么的需要被证实,并愿意为之奉献一切来使之成为真理的人,才能被称为拥有坚定深邃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