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相聚便是缘分,咱们干了这一杯”。小西端起酒碗,隔着热气腾腾的火锅满脸红光地提议,筷子上还夹着一块牛肉。
旁边的飞鱼和我同时端起酒碗,满满的农家米酒一饮而尽。及人深的大雪越积越厚,已经将客栈的窗子遮掉了一半。窗外鹅毛大雪没有停的意思,目光所及尽是银白一片。
这是十二月的雪乡,我在小西和飞鱼开的旅行客栈里。酒过三巡,小西给我讲起他们的故事。
2008年,小西24岁,在四川大学化学系读大四。7月,他参加了网上组织的攀登四姑娘山的计划。这个计划由四川当地的一个登山爱好者组织发起,所有爱好登山者均可以报名,然后再由他们挑选。飞鱼也入选了,她当时在南京读大三,恰逢暑假。
开始的几天一切顺利,大家按照制定的计划进行。登顶的那一天,意外发生了。飞鱼在攀登一处雪壁时,锋利的冰刃划破了手套,中指被划破了一条长口,鲜血直流。然而更为严重的是,她的手指暴露在严寒冰雪之中,随时有被冻伤的危险。
身旁的小西开不及多想,当即决定放弃登顶,护送飞鱼返回大本营。当他们回到大本营时,飞鱼的手指已经不同程度的冻伤。
大本营没有现成的热水,再拖下去,情况会更严重。小西二话不说,解开胸口的衣服,将飞鱼冻伤的手放入胸口,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传热。
三天后,他们回到成都,飞鱼被送进了医院继续治疗。因为小西的及时施救,飞鱼因此保住了冻伤的手指。住院的半个月里,小西经常去和飞鱼聊天解闷,双方也因此熟络了很多。出院那天,他们一起吃了顿饭,然后飞鱼回到了南京继续学业,小西则进入了成都的一家制药公司从事药品研发。
他们就这样分开了一年,期间从未见面,但一直保持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在小西的印象里,飞鱼是一个坚强、开朗、有时候甚至傻到有些没心没肺的人,他觉得和她在一起心里舒服;而在飞鱼的心里,始终记着自己冰冷的手被攥在胸窝里那突然而来的温暖,但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飞鱼就要毕业了,那天晚上他们又聊天,飞鱼说不知道毕业之后去哪里流浪,小西回了一句:来成都吧。第二天,飞鱼就真的来到了成都。她给小西打电话:我在火车站,你来接我吧。
飞鱼早就买好了那天晚上的火车票,他们聊天时她就在火车站的候车厅。当听到小西说“来成都吧”,她就飞快地坐上火车来啦。飞鱼说如果小西不叫她来,她也会来,只是不会跟他说。
这一年小西凭着自己扎实的专业知识和刻苦的钻研精神,已经小有成就。一个月前,他所在的研发小组进行了一次成功的实验,攻克了一个重要的难关,一种新的能够有效抑制肿瘤细胞扩散的药物将在不久后推向市场,为公司带来巨大的收益。小西在这个实验中发挥了关键的作用,被任命为该研发小组的副组长。
飞鱼进入了成都当地的一家音乐杂志社,做编辑工作。她大学的专业是汉语言文学,加入了学校的吉他社团,到毕业时,她已经能够拿起吉他在毕业晚会上单独表演一个节目了。
他们就这样过着朝九晚五的普通上班族的生活,周末是他们相聚的时间,一般都是周六的下午,一起吃一顿不贵但味道还不错的晚餐,再看一场电影,就觉得很开心。偶尔,他们看完电影后,还会到附近的咖啡厅坐一个小时,就像是老朋友一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们觉得,这样的状态挺好。
2010年,小西是研发组的组长,飞鱼则成为了主编的爱徒。一年过去,生活似乎波澜不惊。9月,痛仰来成都巡演,飞鱼拉着小西去了现场。小酒馆里热闹非凡,他们坐在靠后的一个角落里。
《为你唱首歌》之后是《再见杰克》,这是痛仰旅行到大理时写的一首歌,“雨绵绵地下过古城,人民路有我的好心情”,小西和飞鱼都太喜欢这首歌了。唱到一半时,小西突然握着飞鱼的手问,你还记得我们在大本营的帐篷里说过的大理吗?
飞鱼当然记得。当时她冷到了极点,昏昏欲睡,小西为了不让她睡着,就一直找话题和她聊天。飞鱼说她最喜欢大理,喜欢那里的灿烂阳光,喜欢那里的田野村畴,喜欢那里的苍山洱海,喜欢那里的古城码头;她真想有一天能在那里开一间客栈,做个自由的掌柜。
“今天是2010年9月16日,我们都好好记住”,小西激动地说:“三年后的今天我们去大理开一间客栈。”飞鱼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小西,使劲地点头,已是满眼热泪。
2012年4月,小西升任他所在研发组的组长,随后进行了5个月的闭门研发。公司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开发一种新型的控糖药物,小西及其所在研发组承担了及其关键的一个环节,这5个月,他们吃住都要在公司。
当9月中旬他再次见到飞鱼时,这种药物已经开始批量生产。公司给小西20天的假期,第二天,飞鱼也请了假,他们当晚就启程来大理。
“我们的客栈开在哪里好呢?”小西问。
“喜洲,我早就想好了”,飞鱼很开心:“大一时我和同学来过一次大理,在古城待了两天之后我们坐车去双廊,中途经过了喜洲,我真喜欢那个地方。有一块一块碧绿的稻田,其间星星点点散落着青瓦白墙的民居,阳光那么灿烂,天空那么湛蓝。”
他们在古镇靠洱海的稻田边找到一家闲置的民居,主人已经搬到大理城中去住了。这是一幢两层的小楼,砖木混合结构。左右两排厢房,中间一个小花园,前面一面围墙,开门就是一片稻田。
“这是定金,您帮我们留到明年8月,到时候我们会来这里开间客栈。”小西将2万元定金交给房主人,两天后,他们返回了成都。
上班的最后一年,他们更加卖力的工作挣钱,小西最多的时候接了三个培训机构的讲师工作,还有一周一次的网络课程;飞鱼在两本音乐杂志开辟了专栏,在乐评圈已经混得小有名气。
他们仍然将每周六下午的时间留给彼此,吃饭,看电影,喝咖啡,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
回报是丰厚的,到了2013年7月,他们的积蓄已经足以经营一间客栈。于是小西和飞鱼在同一天向各自的公司申请辞职,当然所有人都为他们感到可惜,两个公司的人力资源部门都开出了更丰厚的条件希望他们继续留下,但只有他们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8月,他们返回大理,找到房主人,开始张罗客栈开业的事情。房子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新装修的一间咖啡厅,其他地方仍然保持原模原样。9月16日,客栈正式开业。那天,距离小西毕业参加工作整整5年,距离飞鱼毕业4年,而距离痛仰的演唱会也有三年了。
梦想其实并不遥远,很多时候,只是我们在该踏实的年龄并不踏实,在该努力的年龄选择了得过且过,于是那个约定的梦想就渐行渐远,直到最后我们再也记不起它。
小西和飞鱼将工作时的状态带到了客栈的经营中,一四年,他们在拉萨开了第二个分栈,一五年,阿勒泰分栈开业,雪乡分栈在今年4月开业。
于是小西和飞鱼一年的生活是这样过的:
3月,他们来到暖洋洋的大理,他们会在喜洲的稻田里和村民一起忙碌,他们会去洱海捞鱼,他们还会去双廊的青年旅社里作为旅行者住两晚。
5月,他们动身从滇藏线前往拉萨,一路走走停停,到拉萨其实已经六月中旬了。大昭寺和甘丹寺是隔三差五就要去走走的,纳木错和羊卓雍错是每周必去的,客栈里每周都有为旅客准备的活动,当然少不了啤酒和生牛肉酱。
8月中旬,他们走新藏线去阿勒泰,伊犁的牛羊漫山遍野,禾木的秋色是最好的艺术品,阿依娜柯家的馕饼和葡萄干在当地最有名。
国庆节后,他们沿北疆穿过戈壁和草原,雪乡是他们在外的最后一站。他们爱这儿的雪,爱梁晓声笔下那个艰苦又浪漫主义的世界,爱银白一片的天地里,傍晚升起的几缕炊烟;爱和远道而来的旅行者坐在雾气腾腾的火炉旁吃火锅,喝米酒,讲故事。
此时窗外已经暗下来了,酒碗已经喝空了,火锅不再咕咕沸腾。我听到飞鱼在里屋磨咖啡豆的声音,一刻钟后,浓香的咖啡味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