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在播报某地区发生地震,倒塌毁坏的建筑物让我想起了我曾经经历过的一次浪漫地震。
这么说有点像个疯子,可是,当时真的是浪漫的,因为故事里还有一个男主。
我上大学时,在学校里找了份兼职,在台球厅当服务员,每天晚上上三个小时的班,一个月600,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我每个月买衣服和买女孩子需要的各种东西了。
台球厅有一位常客,是一个比我小两届的男生,个子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白白净净的,球也打得挺好。我会注意到他不是因为这些,而是他和我不久前分手的男朋友很像。没办法,世界就是这么小,上帝要在15亿张脸上刻出模子,难免会有重复发生的情况。
他是有女朋友的,我只见过一次,看背影是个清秀的女孩子,但是看过正脸,我绝对会把她认成上研究生或者硕士博士的学姐!她的脸很显老啊。
我和男朋友分手是因为他爸爸不喜欢我,我是还喜欢他的啊。分手那几天快难过死了,好像是挺难过的,时间过了那么久,我也不记得当时是怎么个难过法了。正好我的生活里又很适时的出现了一个和他很相似的人,自然而然的关注点就被吸引了。但是,怎么说呢,爱之深恨之切,我关注他又故意忽视他,假装最不在意他。别的客人来了或者我经过球桌边都会打个招呼,唯独他,我从来都是选择视而不见。这对他很不公平,可是我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却在指使我把对前男友的不满发泄到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我是不是疯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缓解一下我内心的悲愤,我忽视他也算不了什么伤害。
有一天晚上,我记得是一年一度的校春季运动会的第一天,学校停课三天。台球厅人很多,满位了,休闲区还有很多人在排号等候。我和收银的学姐都忙得不可开交,特别是我这个服务员,打扫卫生还要叫号。
等了很久走了一桌,我连忙叫了下一个等着的号,又打扫留下的垃圾,累得满头汗。
“你过来一下,水龙头好像坏了。”
听到声音,我愣了一下,回头看站在洗手间门口的人。台球厅的厕所是男女共用的,洗手池单独在厕所外面。
真会找事儿。
我在心里腹诽,还是走了过去,水龙头漏了,但是问题不大,这时候该讨论这个吗,我都快忙死了。
“没事,就这样吧,待会儿人少了我告诉老板,让他来看看。”
我再万能也只是个女的服务员啊,这种事要我怎么解决?说完我就准备赶紧去干我的活儿,不打算搭理他,他明明和我们老板一起打球的?
“你为什么……”他话还没说完,地面忽然摇晃了起来,然后有人大叫了一声地震了,场面瞬间失控,所有人都涌往那个只允许单人通过的门。
我心里一惊,暗叫不好,回头说了一句“赶紧出去”就跑。说是跑,可是人那么多,而洗手间又是位于球厅最里面的位置,我们在人群最后面焦急又无可奈何,再加上地面摇晃的越来越厉害,我开始害怕了。
几秒钟的时间,晃动变成了倾斜,整个空间有往洗手间方向倾斜的趋势,最后轰隆一声,在眼睛失去光明前,我看到有张台球桌向我滑移过来,随后有人挡在了我和台球桌之间,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没了太阳和其他工具,在黑暗中根本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我晕乎了多久,醒来时肩膀很疼,睁开眼和没睁开没什么区别,都一样黑。我动了动身子,我上方就响起一个声音,“你醒了?有没有受伤?”
是他。他,压在我身上?
“你先起来。”我说的理所当然。
“我也想啊,不过大概整个二层都侧塌在洗手间这边了,咱们被埋在了最下面,我背后还压着一张桌子,起不来。”
是啊,失去知觉前,就是他替我挡住的……
可是我的肩膀巨疼,还黏糊糊的,估计是流血了。我把手伸到他背后,果然,球桌一个桌角抵在他的背上,我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应该是桌子滑过来的时候被两边洗手间的墙卡住了,不然要是所有力都冲过来,怕是我们两个人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你没事吧?”我试探性问他。
“没事,就是挪不开……”
这是个尴尬的问题,因为他为了保护我,本来是挡在我前面的,房子一倒,他压在我身上了。
“没关系,你不要乱动,万一废墟不稳,桌子重新掉下来就糟了。”
这是真理,脸丢了没关系,命丢了才不划算。
房屋倒塌,水管可能也爆了,地面上有积水,我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湿黏痛累,感觉自己快死了,很真实的脖子被死神扼在手里。
我们彼此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在我耳边,我的后背冰凉,前边因为挨着他倒是暖暖的,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你困了吗?”他问我。
困是有点,不过最多的还是害怕,身体无法动弹又疼痛不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
“有点。”我诚实说,“你的手机在吗,我的放吧台了。”
“我的也是……”
天要亡我啊。
“没事,救援队会来救咱们的,不要害怕。”他安慰我。
“我知道,我是想先打个电话给我妈报平安,怕她着急。”我家是外省的,对于我妈来说,女儿在灾区联系不上,会吓死的,说不一定就要不顾一切地来找我。
“现在有手机也没信号,你妈妈应该知道,咱们马上就会出去的。”男生就是男生,即使比我小,还是尽量来安慰我。
只是人在生死之间,那种渺小的感觉越加沉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我看向黑暗中他眼睛的地方,“如果我没有活着出去,你一定要告诉我妈,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她开心过完这辈子,不管以哪种形式,我都会陪在她身边的……”不管我是人还是化为魂魄,我都会守在她身边的。
他没有说话,把支撑身体的手合拢在我后颈下,轻轻拥住我,“唉,你怎么那么胆小,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自然灾害,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吗,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相信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的说话,平时和老板他们在一起打球,他都是嬉皮笑脸,还老捣乱,捣乱成功又像个孩子一样高兴的手舞足蹈。
这也是像我前男友的地方,孩子气。
“你先答应我。”我强硬要求。
“好。”
其实后来想想,他答应我又怎么样,他根本不认识我妈,而且那会儿,他当我是脾气怪异的服务员,我当他是前男友影子的客人,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得到他的肯定,我安心了许多,好像垂死之人交代完遗嘱一样,全身放松,也不在乎身体的冰冷和疼痛,想要睡一觉。
“我困了。”我说。
“那也不能睡。”这个桥段有些像电影,“你睡着了我一个人在黑暗里等待多没劲,你陪我聊天吧。”
我一点都不想动,包括我的嘴皮子。
“咱们以前认识吗?就是在台球厅以外的地方。”他问我。
“不认识。”真的不认识啊,感觉从来没见过他……
“我也觉得咱们之前不认识,可是你又好像对我有很大的偏见,很讨厌我的样子。”他说的有些委屈。
呃……
我语塞了一会儿,想了想说到,“我不讨厌你,其实我很喜欢你,只不过你是学弟,比我小,还有女朋友,我伤心啊,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打消自己的念头。”我平时就是编故事的高手,说个故事就像在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真实的不得了。
他果真信了,“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个头啊,告诉你真相还不被你鄙视死。
“我没法儿开口,你怎么就不懂呢?先不说你比我小,单单凭你有女朋友这点,我就不能把自己龌龊的想法继续下去,我不能为了自己去伤害别人啊。”我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我当时又想起了前男友,悲从中来。
“其实我不喜欢她。”他说,“当初是她追的我,我不好意思拒绝,怕她没面子才答应的。”
这是什么鬼啊!
“你能不好意思拒绝第一次,就会不好意思拒绝第二次,我明白的,也没奢求什么,咱们可以当朋友的。”
也许我做演员表情不够到位,但把自己的感情献身于角色中确实是可以得满分的,体会那种身临其境的心酸。
“你……”他忽然勒紧我,我说勒其实就是抱,但我不觉得是拥抱啊,就是像勒一条死狗一样勒着我。“我不拒绝你,因为是我反过来追你,当然你可以拒绝我。”
“哦,那我拒绝你。”
我当然要拒绝了,虽然像我前男友,可是真切不是一个人啊,况且,就算很像,好马都不吃回头草的。如果我再次爱上了相同的一个人,最后没有好的结局,我会想去当尼姑的。
“你不是喜欢我吗?”他不解,“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鬼才喜欢你……
“现在说这个,你是想占我便宜吧?”
空气凝滞了几秒,他咬着牙说,“我他妈现在都动不了怎么占你便宜,你是有妄想迫害证吧?”
我不知道说啥了,干脆不说话,不搭理他。
“你睡着了?”他问。
我没回答。
“喂,你不会是死了吧?”
你才死了呢,不对,他死了我就被死人压着了,咦,好吓人啊。
“会不会是被我压的窒息了?这时候我应该给她做人工呼吸,嗯,就这么办。”他说完,我明显感觉到气息从耳边移到了脸上。
“别,我没死!”如果我活着出去,我就要弄死你。
我真是欲哭无泪,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啊。
“没死你干嘛不回答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是想保存体力嘛,说话多浪费啊。”
他“哦”了一声,开始自顾自地说话,我就偶尔回答一个单音节,证明我活着……
“好难受啊。”我全身都难受,不知道是哪儿受伤了,反正被水泡着,又无法动弹,身体有一种在慢慢腐烂的感觉,“都多久了,怎么还没人来啊。”
“快了,再忍忍。你哪儿疼?”
“我不知道,似乎哪儿都疼。”要不是碍于面子,我早哭了……
“不要害怕,没事的,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放在平时就跟喝水上厕所一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可是那个时候,就像我的救命稻草,毕竟一个人死是件很凄惨的事啊。
“真的吗?”我问他。
“嗯,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我那么喜欢你,我可不想看你死在我怀里。”
……
谁要死了?
“你真的,喜欢我?”我想,在临死前有人喜欢我也是一件挺好的事啊。
“当然了,不然我怎么会每天忍受着你的白眼还往球厅跑?”
“呵呵。”我干笑两声。
“你不要死,我也不会死。咱们都活着出去,既然经历过生死,那就结婚吧。”
纳尼?我脑子回路电量不足,跟不上他的思维。
“咱们可以结了婚再接着念书,我要在学校里举办一个特别的婚礼,绿草地学校有的是,铺上十多米的红地毯,你的婚纱要中西结合的,五厘米的高跟鞋,酒席用的桌子就搬教室里的吧,盖上桌布挺好的……”
婚礼的每一个细节他都说的很完美,至少是我喜欢的样子。
“怎么样?”他说了一长串,停下来问我。
“嗯。”
就算是梦,也是个美梦,我希望自己慢点醒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身上的温度是真的啊。
要是我死了,我也会很感谢他,在我生命的最后一程中给我编织了一个梦幻的未来。后来实在又困又累,他怎么威逼利诱都没用了,我还是“死了”,昏死……
听同病房的人(也是从台球厅废墟里出来的)说,他和我们就隔了一块水泥板,他躺上担架后,我们也被刨了出来,我的肩膀被洗手池墙上的镜子碎片扎进去了,腰也被洗手池硌了,加上被水泡久了,所以才会有那种要死了的感觉。
“那他呢?”我焦急地问。
“你说那个和你在一起的人吗?他伤的可重了,左小腿骨断了,还被台球桌砸了背,伤了脊椎,不知道能不能痊愈……”
“他在哪里?”
“在楼上的单人病房啊,哎哎哎,医生说你还不能随便下床。”
我跑到楼上,那一层都是单人病房,第二间就是他的,我站在病房门口,见他女朋友正在喂他喝粥,旁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大概是他父母。
“你这个孩子,怎么那么傻,跟人家又不认识,干嘛还为了救别人把自己害得差点就无法直立了,划算吗?”女人说。
“妈,小时候是你们教我助人为乐的。”他有些埋怨的说。
“阿姨,没事就好,不要责怪他了。”他女朋友在他父母面前撒娇维护,他也摆出骄傲的表情。
“好好好,我不说了,等你出院了,先去郊区的别墅里养一阵子,等彻底调理好身体再回来……”
我没再听下去,转身一瘸一拐地回去,怎么刚才跑上来的时候没觉得伤口这么疼呢?
我给我妈打了电话说自己没受伤,让她不要担心。又在医院待了一天,偷偷离开了医院,回了老家的城市,找了份工作,租了个小套间,平静的生活。
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没死,现在看到有关地震的新闻报道,或者洗澡时躺在浴缸里,背还是会隐隐作痛,不知道是落下病根还是心理作用。
他,我至今还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过还欠着人家一句谢谢。
谢谢你替我挡了那张球桌,也谢谢你在那时候给我憧憬让我活下来。对于一个不认识的女孩你能这么舍己为人,应该是个很多大气的男子汉吧。
关了电视,准备睡觉,躺上床,几年前的黑暗和温暖还在脑海里。
那时候真的是上帝保佑啊,不仅没让我死,还让人陪我度过了那一生中最恐怖的四十多个小时。
不得不说,很浪漫,也很心酸。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都那么晚了,这些骚扰电话就不能歇歇吗?我直接挂断,马上又响起来,我又挂断。第三次来电时,我按了接听键,准备指桑骂槐发泄一通,可是对方先开口了,“你可真厉害啊,受了我的恩惠就躲起来不想还了是吧?”
我愣住了,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这么对待救你一命的人?”他口口声声都是对我的恩惠。
“谢谢你。”除了说这三个字,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
电话那边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的道谢,一时也没声了。
“你答应过我的,一句都不算数了?”
那么你答应过我的呢?我咬咬嘴唇,没反驳。
“华濛濛,你怎么能这样,把所有一切都留给我一个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他知道我的名字啊。
“很晚了,改天再说吧,我要睡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不知道他还要解释什么,解释当初跟我承诺的只是安慰我的?不用,我还有那点自知之明。
“嗯,行。”他爽快的答应,我正想挂电话,他又淡淡的开口,“我在你家楼下,你先给我开门,怎么南方的夏天晚上会这么冷呢……”然后电话里很适时的传来一个喷嚏声。
我从床上跳起来,跑到窗边,楼下空空如也。
“你为什么老骗我,有意思吗?”我咆哮着摔了手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半分钟后,有人在敲门。我一惊,飞奔去打开门,门口的人穿了整洁的西装,满脸无奈的看着我。
“不是我说,你怎么就没有一次听我把话说完过,我……”
他还没说完,我已经扑上去了,脸埋在他怀里,眼眶里的眼泪不可控制的流下来,“谢谢你!”
“这么谢太简单了,说好的要以身相许的,我可没忘记。”他没再说其他的,我也不需要他再说其他的,这些已经够了。
我一直告诉自己,不管遭遇了什么,伤心,失落,贫困,苦难,都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明我不清楚,但善良一定会被认可的。不爱你的人是没看到你的好,不疼你的人是不知道你的珍贵,这些都是善良对你的考验。
面临死亡时,我怀疑过,可是结果却让我对善良效应更加坚信。做一个善良的姑娘,那个深爱你的小男子汉大丈夫,早晚有一天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