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小满
第一章：监狱会面
我再次见到她，是在监狱里。一头黑色秀发干枯而没有色泽，眼窝深陷，皮肤干裂，任由警卫人员带着，来到椅子前。她坐下后，便低着头，将双手放在桌子上。慢慢的，桌子上出现了水滴。
我盯着她没有说话，心里下意识的觉得她现在只想哭泣，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玻璃是透明的，简单无瑕疵，如果人能像它一样，该有多好。此时此刻，隔着玻璃，连一个安慰的拥抱都无比的奢侈。
于我而言，那一段简短的时光，总觉得比生命中任何时候都长，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它即将要面临枯萎的命运了。
思绪拉回，抬头发现墙上的指针又走了一小格，距离我离开还剩十分钟。旁边的警卫有些不耐烦了，大概看惯了进入监狱后痛哭流涕的人，内心早已麻木了，他们心里恐怕早就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这句话念上无数遍了。
在警卫人员的目光扫射下，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抬头看向我，眼眶边还有残留的泪水，泛红的双眼，看起来十分清澈。我时常回忆起这一幕，总觉得这个年轻的女孩，本来不该走向这条路的，如若时光流转，她肯定会选择其他的路。不过，人这一生谁又说得准？大多数的设想，即使重来一次，照样无法实现，毕竟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中国人的通病。
“老师，你……”她开口了，声音沙哑，双手颤抖，从口中吐出的话也只有这么一点，喉咙便如同卡了刺般，吐不出清晰的话语了。
“你还好吗？”此话一出，她泪痕未干的脸庞，随即又如同在水里浸泡过，布满黄豆般的水滴。哭声越来越大，整个探望室似乎静止了，只有她的哭声回荡。
“老师，老师，对不起，我……”断断续续的话语，早已被哭声掩埋得差不多了，我适时的打断了她。
“你没有对不起我，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总有她的路要走，在这中间还会有很多岔道，选择了不好的那条路，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哭泣，我想你应该知道错了，今天叫我过来，有什么事情吗？”面对她，我的内心百感交集，脑海里出现的只有这些讲过无数遍的，而此时苍白无比的道理。
“老师，如果现在还在学校该有多好，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真真切切的明白了，可是现在晚了。”慢慢的，她开始平复情绪，对我诉说起来，“你知道吗，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却像度过了几年，每一个夜晚都变得特别漫长，我想找人诉说，却发现只有墙上的影子，我不能拥抱，不能呼吸新鲜的空气，孤独像一个魔鬼，拉扯着我浑身的细胞，我的脸上，身上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而我，没有其他人了，老师，我只有你……他们，他们恨不得我一辈子都待在监狱里，永远不要出来！”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双手开始拉扯头发，胳膊在桌子上敲击着，那一下一下的声音，我感受到了她发自内心的苦痛。
“你先冷静下来，老师既然愿意过来看你，就是能接受现在的你。还记得学校旁的那一大片太阳花吗？我曾说过，你们就是太阳花，心若向阳，无限阳光，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
“嗯，来得及。”这一次，我没有像开始一样，用一个老师的角度与她对话。因为从她的话语中，我隐约感觉到她踩在了抑郁症的边缘了。此刻，即使心痛得再厉害也要忍着，毕竟她还那么年轻，我希望她能活下去。
“老师，我相信你，除了你，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了。我记得太阳花，那个夏天我们全班一起去看，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妖艳。大家一起唱歌，一起跳舞，最后与太阳花合照，回来后，你还让我们写作文呢。那天，真美好！如果还有机会去看，该有多好！”
“等你出狱了，我们一起再去看一次。”
“等我出狱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头再次低下来，这一关还没过，自卑的种子又开始蔓延了，我想要扼杀住。
“你放心，就算大家都不陪你去，老师陪你去看。”
“真的吗？”
“真的。”
“时间到了。”警卫人员在旁边催促着。她站起来，对着我傻笑，好久好久没有看到她的笑容了。她向我摆手，明晃晃的手铐格外的刺眼，看我的视线投向手铐，她便下意识的用囚服的袖口去抵挡。最后，在警卫的拉动下，回过头，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走出监狱大门，阳光正好照在旁边的大树上，地上是斑驳的树影，我的身影也被拉得特别长，没有一丝凉风，烦人的蝉声搅动着本就不安的心。
沿着大马路向公交车站走去，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多。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吧，当没有事情压在心头的时候，便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世界是热闹的。一旦有哪怕一丁点儿事情，便会被排山倒海的负面情绪压垮，世界是冷清的。正如，来来去去走了四辆公交车，却没有一辆是回家的车辆，我便开始编排起整个世界了。
其实，我知道这一切都源于刚才的事情。我总觉得，刚才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虚假的东西，因为，她曾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车外流动的东西，它们都跑得太快了，汐儿啊，你可以坚持下去的对吧？有人觉得一个老师最大的成功是教出了优秀的学生，殊不知每一个毕业的学生能够自力更生，走上正确的道路才是老师最大的心愿。希望一切，真的来得及！
回到家，夜色已经蔓延了整个城市，我拿着一杯水，眺望远方，星星点点的灯光形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正如那一年的我们，很美好，很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