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一那年，我第一次给女生写了纸条。至于是不是这个原因，成绩变得一塌糊涂，我不确定。但我敢确定徐志明一定是！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那段时间却直线下降，这当然和他个子疯长，声音变粗，嘴角冒出胡子有关，但更大的原因，是他给沈玲写了纸条，却没有得到回复，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个人，整天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放假那天，他对我说，他爸看了成绩单，一定会给他一顿胖揍。哪个年代，还没有反对家庭暴力的说法，以我的经历来看，他说的没错。为了避免这次劫难，我俩动了动心思。至于后来，是谁提出把成绩单上的66改成88，我俩都记不起来了，不过，当他爸爸扯着他的耳朵到我家质证时，我俩异口同声地说：“不是我”！
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并不是常常想起，今天想起来，是因为我现在正在和徐志明喝酒。徐志明混得不错，现在，他是市房管局的局长。
今天我请他，是要找他帮忙，石化公司有一个大业务，徐志明和石化公司的刘总是大学同学。
“我会和他说！”徐志明眯着眼睛看着我。
“哪谢谢了！谢谢了！”我站起来，弓起腰，给他倒满了酒。
说实话，酒我是能喝一点的，但这酱香型的茅台，我却一直消受不了。哪股子酱味，会在我的鼻腔里置留三天，打个饱嗝，哪味都会顶得我晕头转向，但徐志明却爱喝！
“这些亊，都要走程序，能帮的，我肯定会帮！国企不像你们，方方面面都有制度卡着在！”他数落着我。
“好的，好的！来，我敬你！”
“嗯，”徐志明呡了口酒，“到单位来，不要谈这些事，影响不好！”
“噢，好的，好的！”
要说当年，我可不是这么怂！校园里几次大仗，都出现过我的身影，尤其是打了校外的混混牛二，让我成了学校响当当的人物！同学聚会时，这些事还会有人提起。但只要提到了，我总是急忙制止，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就是一个笑话！谁能想得到呢？徐志明成了领导，现在经常教育我；号称和我好过的刘英成了老师，现在教我儿子的英语；沈玲，我的同桌，哪个把徐志明的纸条给了我，扇过我一耳光的女孩，最终嫁给了徐志明！混混牛二，进了监狱，出来后成了一名社会大哥。而我，高中毕业当了兵，复员后进了国营工厂，结婚生子，一切顺利，但想不到，天有不测风云，厂子一夜倒闭，我下了岗，为了养家糊口，我开了家店，做起了办公用品的生意。
沈玲扇我的那记耳光，经过是这样的。因为改成绩单的事，我爸狠狠揍了我一顿，为了报复徐志明的背信弃义，我和死党决定教训他。我以沈玲的名义给徐志明写了纸条，为了显得真实可信，我斟词酌句，几易其稿，详细的内容现在记不清了，大概的意思是，己经把他当成最特殊的朋友，放学后想和他谈谈。纸条是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塞进徐志明的课桌的。上课后，徐志明马上发现了它，他匆匆地看了一眼，便紧紧地攥在了手里。过了一会，他突然扭过头，狠狠地盯着我，我承认，如果他再多盯我两秒，事情就会败露，但他的运气确实不好！之后，他就象着了魔，表现如下：
一，下午的历史课，老师看他两眼发直，神不守舍，就点名让他回答陈胜吴广农民起义的历史意义，他怔了半天，才一脸蒙逼地站起来，“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他大喊一声！
二，课间休息时，一向抠门的他破天荒地请了几个同学喝汽水，居然还给我一瓶。这种事，以前没有过，以后也再没发生。拿着汽水，我差点说出了实情，但最后，我还是用理智战胜了情感。
那天放学的铃声一响，徐志明的脸刷得一下变得通红，为了掩饰，他低着头假装整理着书包。我则强忍着笑，躲在暗处，等待着这场好戏！几分钟后，同学们陆续走出了教室，徐志明扒在桌子上，一直𣈴着沈玲，直到沈玲起身离开了教室，他才一脸蒙逼地站了起来！这时，死党跑上讲台，在黑板上画了一只鸽子！“放了鸽子，放了鸽子！好大一只的鸽子！”死党大喊！至今，我还记得徐志明的表情，涨得通红的脸，发白的嘴唇，两只喷着火的眼睛！之后，在我们的狂笑中，他低头冲出了教室。说实话，这件事，我挺后悔的，不仅是因为第二天挨了沈玲的一记耳光，更因为从此以后，徐志明发愤图强，刻苦学习，考上了重点大学，考上了公务员，直到现在当上了局长！人生就像开了挂。
二
和徐志明吃完饭，我便急着回家， 家是幸福的港湾，但对我来说，只对了一半，虽然我喜欢吃老婆做的麻婆豆腐，喜欢躺在客厅的绒布沙发上看球，但我怕老婆的唠叨，怕她说谁又换了新房，谁又升了主任，而最近这段时间，我最怕她提儿子。
儿子读初三，由于我的基因强大，他继承了我所有的优点，大眼晴、高鼻梁、高高的个子，充满男子汉气概，而且他成绩很好，尤其是数学（这点不像我），从小到大数学都是满分，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老婆都认为儿子是天才。直到前段时间，班主任打电话告诉她，说儿子早恋了，成绩下降得厉害，这次期中考试，数学没及格，老婆这才如梦初醒。挂了电话，她盯着我，悻悻地说：“到底还是随了根！”
老婆说这话，我能理解。她天生酒量大，谈恋爱时候，每次下馆子，我俩都会点上一瓶白酒，一人一半，喝完之后，我多半会被她扶着回去，所以，我没有任何事情瞒得过她，酒后吐真言，绝对是一句颠簸不破的真理。用这个办法，她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一切！包括我和刘英好，沈玲把徐志明的纸条交给了我，等等等等.......。由此，她认定刘英喜欢过我，而我喜欢过沈玲。我告诉她，沈玲打过我一个耳光，她却说，就是喜欢才打你！后来，在一次聚会上，我找过沈玲，嬉皮笑脸地问她，当年是不是这么想的？她听了笑个不停，扬起巴掌问我，是不是还想再要一个？老婆现在不喝酒了，但却爱翻这些旧帐。不过，我知道，她并不计较我和刘英的过去，但对沈玲却耿耿于怀。我猜，也许是我酒后失言，说给沈玲写过诗！
其实，儿子早恋，我觉得没啥，但成绩下降，还是让人发愁，这么多年，我看得到，哪些读书好的，混得都不错。所以，我希望儿子考上重点高中，重点大学，以后有个好前途。但儿子到了青春期，叛逆心理强，很多事我也没办法，今天老婆说有事，我估计又和他有关。
果然，一进屋，老婆就冲我喊：“赶紧给儿子转学，我儿子可不能让人欺负！”
“我不上学了！”儿子捂着脑袋站在旁边，一脸的委屈。
“怎么了？”我走到儿子跟前，摸了摸他额头上的包。
“别碰！”他推开了我。
“打架了，满头都是包。什么学校啊，出了事，就知道叫家长。哪个王八蛋的家长居然让我出医药费。”
“谁先动的手？”我问。
“谁让他骂我的！”儿子咬着牙，握紧着拳头，看这场景，我立刻打消了骂他的念头！他现在在杠头上，责骂只会适得其反！认识到这一点，是在半年前，那天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儿子下午没上学。一个小时后，我在网吧找到了他，我忍着气，问他为什么不上课，他也不说话，就直直地站着，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见他这样，我更来气了，随手抄起一把扫把，想复制一下我爸当年的风采，但儿子却没给我机会，他一把夺走了扫把，转身跑了。直到三天后，丈母娘才把他送了回来，“你怎么不问问为啥？”，“是老师势利眼！你不去学校问问？”丈母娘拉着儿子，坐在沙发上，数落着我。看着儿子一副狗扙人势的样子，我觉得，这小子早晚有一天敢对我动手！
“骂人，你也不能动手啊！”我换了个口气。
“哼！”儿子把腰一挺。
我忽然觉得他像极了当年的我，“打赢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睡觉的时候，老婆搂住了我！我说今天好累，她说三天了，我说你好生猛！她对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我嘻嘻笑，翻身压住了她！XX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还没问问对方孩子的伤情，谁知一开口，老婆就骂道：“你，认真一点，一心一意的！”
三
第二天，儿子坚决不上学。老婆让我去学校问问情况，我让老婆找找她妈，儿子是丈母娘带大的，老太太说话管用！一番争执后，意见统一了，我俩分头行动！
哪天下午，我约了刘英。虽然很久没见了，一见面，还是觉得亲，她还是哪样，一套修身套装，高跟鞋，一头短发向后倒着！
“最近怎么样？”我问她。
“能怎么样？和你比不了，我是死工资，而你，赚多赚少都是自己的！”
“你啊，表达优越感怎么像在诉苦？”
“找我，是为你儿子吧。”刘英转移了话题。
“他不来上学，问他为啥，他不说！”
“为女孩子呗，有其父必有其子，早恋！随你！”
“呵呵，哪还行！”
刘英捂着嘴笑了，姿势和当年一模一样！她的牙齿不好，上学时矫正过，哪时她带着银色的牙套，一笑就捂嘴。
“学校不管？”
“怎么管？前几天，一个学生上课看书，我给埋收了，一开始，我还纳闷呢，上初中了，还看漫画？后来一看，真把我惊到了！是一本日本的色情漫画， 哎呀，你都想不到！”
“呵呵！我们没赶上好时代，哪时候可没这种教材！”我逗她。
刘英白了我一眼，“你...，那时候，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吃吃地笑，看着她。
“时代变了，观念不一样了，早恋？到了这个阶段，孩子就会有想法，很正常，堵没用的。孩子需要的是正确的引导！西方学校，都有性教育课，孩子去约会，父母还会教孩子带上避孕套！”
“认同，认同，但....，不能影响学习！这次考试，我儿子数学没及格！”
“这个...。”刘英欲言又止。“要不...去上培训班！”
“不是不让办吗？”
“不让的事多了！”
“国家三令五申！学校不管？”
“管啊，但谁愿意去得罪人？学校和社会一样的！嗯....，你怎么样？”看我苦笑，刘英换了话题。
“怎么样？生意不赚钱，孩子不听话，老婆不满意，我的生活就象上满发条的弹簧，永远崩得紧紧的。”
“铃....铃.....，”刘英的手机响了，她低头看了看，没接。
“老公？”我问。
“嗯，”
我一直认为刘英的婚姻不幸福，当年她同意嫁，是因为哪个男人拆迁分了五套房。否则，她不会嫁给哪个大她十岁，形象猥琐的二婚男人！
“铃...铃...。”手机一直响着。
刘英皱了皱眉，迟疑了下，把电话拿了起来。
“干嘛？没听见，嗯.....，没听见不行吗？在吃饭，是谁？是谁？说了你知道吗？别啰嗦了！嗯.......，我看你就是闲的！”
“早晚给他戴个绿㡌子，他就老实了！”挂了电话，刘英余怒未消！
我笑了，竟有点得意。
回家后，老婆问办得怎么样？我告诉她，刘老师说的，第一让孩子上培训班，第二给孩子买避孕套。老婆呸了我一口，告诉我，已经搞定了，儿子答应丈母娘，额头上的包消了，就去上学。他已经长大，要面子了！老婆还问了刘英，问我见了老相好，心情怎么样，我说你别瞎扯，她说我美得下巴都快扯到耳朵了。我没理她！
四
一个星期后，儿子的伤好了，一切恢复了正常，老婆和我商量，把丈母娘接来。丈母娘今年70，丈人过世后，一直住在小舅子家，老婆接过她几次，她都不愿意，她说和邻居们熟，有人打牌，时间好打发，如果到我们这，她就要闷在屋里，哪简直就是坐牢。
接不接丈母娘，对我来说，是件纠结的事！丈母娘是个热心肠，为子女操了一辈子心，但有句话叫作：“万事有度，过犹不及！”她却一辈子不懂！
“我告诉妈了，小区开了一家老年人活动中心，想玩得话，牌友多得是。另外，她来了以后，帮我们管儿子。”老婆说。
“噢，妈管儿子还行，其它的，我们能自己干就自己干，别让老人操心了！”
“怕啊？”
“怕！”我说。“接妈来，我绝对没意见，你和妈说好，她年纪大了，以后就安享晚年，她愿意管她孙子最好，不愿意管，就去活动中心打牌，那里总是三缺一的！”
“你怎么说话？怎么说话？妈帮我们管儿子，你不感谢！还阴阳怪气！”老婆提高了嗓门。
“我提建议的权利都没有？”
“提建议？家里的事，你从来不操心，一天到晚外面忙，外面忙，也不知道你天天忙个什么，忙出了什么结果来！何年何月能发个财，给我和儿子换个大房子，你看看，你看看，我同学家谁的房子不比我们的大？人家住的小区，绿化又好，物业又规范，连邻居都不一样，你再看看我们，你还提建议，提个屁建议？”
“好好好，不想和你争！”
“儿子的事，你也不管，不去找关系，那个破学校，能有什么好？以后上不了重点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学，考不上好大学，就误了一辈子！”
“至于吗？”
“至于吗？你说至于吗？是你脸皮重要，还是儿子前途重要！”看我不接嘴了，老婆更加不依不挠，“我同学王𤥢，他儿子就上的一高，市一高！”老婆越来越兴奋，“市一高，每年前三名都是清华北大，班级前三十名都是一本。咱儿子如果考不上一高，就只能去普通高中，最多上三本！以后工作都找不到！”
“知道了，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你还不耐烦了？难道要儿子以后也当个体户？”
“个体户怎么了？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怎么了，丢你人了！”我瞪着她。
看我真生了气，老婆呡了呡嘴，没再说话，只是把手上的盆子摔得啪啪乱响！
“唉……！”我叹了口气，拿起了电话。
和刘英通话的时候，老婆悄悄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伸着耳朵听。
“刘英说了，先不转学。她去找班主任沟通，以后关照一下。今年是关键的一年，让儿子沉下心，另外，别光指着学校！家里也要管好！还有，给儿子报个辅导班！成绩上来了，花点钱就花点钱！”挂了电话，我对老婆说。
“你就听你老相好的！”老婆撇着嘴！
“听你的，听你的，把妈接来！
五
第一次见石化公司的刘总，是在逸香园的雅间。
刘总大高个，身材壮硕，皮肤很白，戴着一副粗框的眼镜。徐志明相互介绍后，他打量着我，慢慢把手伸了过来，他的手很厚很软，和他脸上的肉一样，光滑细腻！
“客气了啊！”他说。
“刘总能来，是我的荣幸！”
“都坐吧，都坐吧！”徐志明看了看我，“上几个清淡点的，你和也刘总喝点！”
菜上得很快，桌子很快便满了，服务员开了瓶，要给我们倒酒。
“我们自己来，你去忙吧，把门带好，需要什么，我们叫你！”徐志明把酒瓶递给了我。
吃饭的时候，我没怎么说话，我知道这种场合，我不是主角，我的任务是让他们开心！酒过三巡，他俩的兴致便起来了，谈起了他俩大学的某个同学，毕业后去了美国，如今己拿到了绿卡，立住了脚！又谈起美国的空气，小孩的教育，社会的福利，这些都让他俩唏嘘不已。之后，他们又谈起了国家的形势，谈起中美贸易战。
“美国就是怕我们发展起来，这些年我们发展得多快，对他们产生威胁了！所以千方百计下拌子！”
“再这么发展二十年，就超过他们了！这些年，你看看高铁、移动支付、基础建设都是世界第一，前段时间我去北京，坐高铁四个小时就到了，要是以前，至少要十几个小时！”
为这个话题，他俩碰了一个满杯！
“嗯……，你和刘总喝一个，说说你的事。”徐志明看我搭不上话，招呼着我。
“噢，好好！”我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敬了一杯，便直奔了主题。
刘总半眯着眼，侧着头，听明白了我的意思后，他呵呵一笑，对徐志明说：“你消息真灵通，公司今年搬新办工楼，确实需要几百万的办公设备，嗯，你让他来试试！”刘总扬起手，点了点我！
“噢！”我喜出望外！
“不过，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要招投标的，你留个电话，回头我介绍个人，你们认识一下，具体的事他会和你谈。”
“还不敬刘总一杯！”徐志明说。
六
丈母娘搬来了。第一天，她就表了态，儿子的学习和生活，今后由她负责。
那天晩上，我在被窝里搂着老婆，小心翼翼地又强调了一遍，说妈管儿子就够辛苦了，其它的事，不用她老人家操心。老婆反驳道，妈一辈子都这样，不由着她，她肯定不干！我说你去说说，老婆白了我一眼。
第二天起床，丈母娘做的早餐就己经摆在了桌上。
“冰箱里食品应该分类，怎么能乱放？”“橱柜一年没清洗了吧”？“没用的东西该丢就丢！”“你俩以后早点睡！早点起！”“孩子放学后，谁也不许看电视，不能影响孩子学习！”早餐的时候，丈母娘的嘴一直没停！
我看着老婆，她却在笑！
“都别出去了，今天搞大扫除！”吃完饭，丈母娘看着我，口气不容置疑！
那天，在丈母娘的唠叨声中，我和老婆用一天时间干完一个月的家务活。到了晚上，看着整齐洁净的客厅，看着锃亮的餐具，看着晒满衣服的阳台，我五味杂陈！
“要是这样，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啊！”睡觉的时候，我和老婆嘀咕。
老婆咯咯地笑了！“你就欠管！”
我叹了口气，翻身躺下了！也许是太累了，我很快便睡着了！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在沙滩上，阳光温暖，海风清柔，细软的沙子在海水的拍打下，摩擦着我的脚面，我跳进海里，海水浮力很大，没费任何力气，我就漂在了水面上，我很舒服，心里美滋滋的。不知过了多久，海上起了风，一个浪头扑在我的脸上，海水灌进了我的鼻子，呛得我眼泪直流，我只好直起身子。这时，我看见不远处有一条船，孤零零地飘在海上，我望了望四周，才意识到自身早己远离了海岸线，我有点慌，急忙去找哪条船，还好，它还在哪里，我便向它游去，但不知为什么，无论怎么努力，我都无法靠近它，最后，我精疲力尽，便停了下来。但没想到，那条船升起了舤，调准船头，向我冲了过来，我大惊，正想要躲，船突然变成了一条恶狠狠的龙，张着一张血盆大口！
第二天早晨，老婆问我，梦到什么了，一晩上大喊大叫的？我没好气地说，梦到了东海龙王下了人间！
七
一个星期后，我接了一个电话，对方说姓郑，是刘总的朋友，约我喝茶。两个小时后， 在“怡心宛”茶楼，我见到了他。他有四十出头，中等身材，一件灰色夹克，一条黑色西裤，看上去平淡无奇。不过，他的眼神很特别，和他对视的瞬间，我的心头一颤！
他递给我一张黑色鎏金的名片，上面印着：德明经贸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郑仕云！
“郑总，您看喝什么？”我问。
“嗯…，铁观音吧，你公司在哪啊？”
“凤明街，做办公用品的都在哪条街！有时间，带您去店里看看！”
“嗯，到时候会去的！”
一个身材姣好，穿着旗袍的女茶师端着茶盘，微笑着走了过来，她把茶盘放在桌上，将壶盖打开，用捏子装好茶叶后，缓缓地倒上了开水，然后轻轻晃动着茶壶，绿色的茶叶在茶壶里打着转，伴着从壶嘴袅袅升起热气，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和哪些单位合作过？”他问。
“很多啊，很多单位都有合作！”为展示自己的实力，我吹了牛！
“噢！”他端起茶，品了一口，“刘总说，你是他朋友介绍的，让我来了解下情况。”
“是的，徐志明！”
“噢，房管局的徐局？”他眼睛闪了一下，“哪好，都是朋友！嗯.....？你和徐局是同学？”
“我们是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一直联系啊？”
“几个关系好的，一直都走动！”
“这年头，同学是最好的资源！”他笑了。“你同学还有谁，看我认识不？”
我突然有点讨厌他，但我没表现出来，必竟，我在谈生意，生意人为钱受点气是应该的！
“嗯，呵呵”，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他喝了口茶，“生意，都是人做的，所以呢，做人最重要。”他慢声细语地说，“到那都一样，先交朋友，认可了你的为人，生意就成了一半！”
“是的。”
他呡着嘴，眯着眼看着我。“你面相挺善的！”
“是吗？”
“我看人很准的，看不上的人，我就不谈了！这些年，刘总的事都让我办，我办事，他放心！”
“噢，是吧！”我笑了笑。
“眉目清秀的人，从面相上来看，为人仗义！有句话，“头短顶门宽，做事有点憨”，你的顶门比一般人要宽！”
我觉得好笑，但这话倒受用！“哪你看看，我啥时候发财？”我笑着说。
他也笑了，“可以的，不过.......！”
“不过什么？”我并不信他，但说到了这个点上，我很想听下半句！
“这个嘛，嗯........，天机不可泄露！”他意味深长地笑着，着“你住在哪里？”他转移了话题。
“凤明小区，就在我店子后面。”
“噢.....！”他呡了口茶，“改天去看看！”
八
回到家，己是晚上十点，老婆没睡，靠在沙发上看手机，我洗了个澡，换了睡衣，坐在她身边。石化公司的事，我没说过，今天有了点眉目，我想炫耀一下。
“你看看我的面相。”我拍拍她。
“怎么了！”她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机，并不愿理我。
“今天遇到了高人，给我相了面，说我最近会进一笔大财！”
“高人？哪的高人？骗子吧？”
“嘿，骗子？这事要是成了，明年还真换个大房子！”
显然，老婆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马上扭过头来，在确定我没有开玩笑以后，她眼里放了光！
“徐志明介绍的生意，如果成了，利润顶我们干三年的，今天谈了下，有戏！过几天，人家要来店里看，哎......，我担心咱的规模小了一点，嗯.....，”
“噢！你同学吗？”
“是的，在房管局当局长，他和他老婆都是我同学。”
“沈玲！”老婆脱口而出！
看着老婆从兴奋到失落！我立刻后悔了，这些年来的教训告诉我，任何事情最好都不要和沈玲扯上关系！
“什么事别高兴的太早！睡觉！”老婆把手机往茶几上一丢，起身要走。
“正好，你俩都在！”丈母娘突然进来了。“明天我要去学校！我倒要看看，是谁欺负我孙子！学校到底管不管得了！”
“妈！咋的了？”老婆搀着丈母娘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你儿子....，你儿子多乖，准时上学，准时放学，到了家，放下书包....就写作业。”因为着急，丈母娘有点喘不过气来，“可是...可是今天，他回来就闷闷不乐，不说话，也不写作业，我奇怪啊，问他怎么了，他还急眼了，把门一关，把自己锁屋里了！我怎么说也不开门！给我急的啊！”
“难怪今天睡得早！”老婆说。“妈，你别急，我明天问问他！”
“有什么好问的？上次学校处理的就不公平，打架，凭什么让我们赔礼道歉？”
“上次是他先动的手，这咱不能袒护！”我说。
“哼…，”丈母娘挥起了胳膊，“还不是因为哪些坏小子欺负他！”
“这个年龄，谈不上谁欺负谁，打架很正常的，明天问一下再说吧！”
“你们要是不敢去学校，我敢去的！”丈母娘不依不挠。
睡觉的时候，老婆突然抱住了我。我说：“妈最近总出去，总有电话找她，她在忙啥，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老婆把腿压在我身上。“其实房子大小也没关系，这辈子呀，我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我瞅着她，特想笑。“怎么了？信佛了，吃素了！”
她捏了一下我大腿根，“小心哪天我腌了你！”她很有劲，痛得我大叫一声！
第二天一早，我问儿子，怎么惹姥姥生了气！他看了看我，低下头不说话！我看这种情况，就没再问了。出门的时候，儿子突然对我说，以后一定会好好学习，长大后，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我看着他，发现他的唇角己长出了一些绒毛。
九
过了几天，郑仕云来了，他在店外转了三圈，才坐了下来。
“嗯...，风水没问题，不过，收银台这放一块深色地垫！”
“为什么呢？”
“聚财！收银台一定要用深色！地板不用拆了，用地垫补一下！做生意，要讲风水的！”
我想笑，但他一本正经样子，让我不好意思笑出来，想想这些年，生意不温不火，我突然有点迷惑，是不是应该相信他？
“噢……请郑总多多指点！”
“这段时间，我了解了一下，你为人不错！生意嘛，就是这样！人做得好，你不追财，财追你！做的不好，追财也追不上！你看，今天财就来追你了，呵呵....”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纸。“清单！”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竟有些抖！我稳了稳神，小心翼翼地接过清单！
“预算是六百万，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办公家具，沙发，另一部分是电脑、复印机、投影仪。你做个清单，我先看看，把个关，评审的时候会顺利一些！”
“好的，我尽快！”
“你知道这事有多少人惦着吗？”郑仕民顿了口气，看着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给谁赚不是赚？我肯定找明白人啊！”
“嗯...，我....？”
“没投过标吗？”他问。
“没有.....，没接过这么大的单！”想着以前吹过牛，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想了想，说：“也没事！既然找你，就没把你当外人，我了解过，办公用品利润很高，但有钱大家赚，才能走得顺，走得远，对吧！”
“噢！”
“有些事呢，领导不方便，就让我跑个腿。嗯...，这事要成，关键是几个评委。这一点你放心，刘总是评委会主任，他点头的事，不会有人反对！”
“噢”
“前几天，有人找我，也是托关系来的，见面就说返20个点。我呢，也看这个，也不看这个！如果人不行，给多少也不行！嗯.....，你先准备着，其它的以后再谈！”
“20个点！”我心里一凉！
“我走了！你们忙吧！”郑仕云站了起来。
看到了饭点，我留他吃饭，他摆摆手，坚决告辞了！
“靠谱吗？”老婆问我。
“怎么不靠谱了？”
“是福是祸不一定呢？”老婆低声说。
“怎么这么说呢？最近多顺啊，儿子听话，老婆贤惠，财运自然来了！”
“但愿是！儿子听话，要谢我妈！她操了多少心，早上管起床，晚上管睡觉，管一日三餐，还要管情绪，除了不能帮儿子学习，其它的事，她全包了！”
“隔代亲嘛！呵呵...，接妈来，是你的英明决断！”
“一开始，我还担心妈过不惯呢？” 听我夸她，老婆开心了，“你说，妈精力怎么这么好！除了照顾咱儿子，她还认识了不少大爷大妈，这段时间，她出去溜弯，总带米带油回来，说是人家送的！
“噢，她开心就好！”
“她又不是什么官？谁送她东西呢？”
十
半个月后，刘英找我，说她心里堵得慌，要找人说说话。
“他竟然出轨了！气死我了！”坐在茶馆里，刘英的脸涨得通红。
“啊！”我一惊，不知说什么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一直认为婚姻很私密，外人不应多嘴！只是没想到，刘英会遇到这事！
“事情，嗯.....，搞清楚了吗？”
“证据确凿，他无法扺赖！”
“哪.....，他什么态度？”
“没态度！就是低头不说话！”
“哪女人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不说，反正要离婚！爱是谁是谁吧！就他哪样，能找到啥样的！呸！也就是我吧，当年瞎了眼！”
我苦笑着，给她倒了杯水，“英子，别急，搞清楚了再说。”
“很清楚了，他躲到卫生间里接电话，让我抓了个正着！”
“一个电话说明什么啊？”
“短信啊！他没来得及删，号码还设成10086，我看了，真是...真是太不要脸了！”
“呵呵！”我笑了。
“你.....不心疼我吗？还笑？”刘英看着我。“离婚！肯定离！”刘英咬着牙。
“孩子怎么办？”
“孩子！孩子！他不要脸的时候，考虑孩子吗？”她站起来，冲我喊。
我只能继续苦笑。人在气头上，需要的是发泄，就像决堤的水，不允许受到任何的阻挡！所以，我决定闭嘴！不过她这样，让我有点意外，也改变了我的想法，看来，刘英对哪个男人还是有感情的！
“当初，瞎了眼，答应了他！他哪点配得上我？年龄哪么大，二婚，还带个孩子！”看我不吱声，刘英坐了下来。
“是啊！你条件多好啊！多少人追你啊，可是你都看不上！”我顺着她。
“年轻时，挑挑捡捡，最后挑了个最差的，现在老了，要受这气！”
“不能这样说，要论最差的，应该是我！”
“什么时候了，你还贫，你喜欢的是沈玲。”刘英笑了笑。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常看一二”。
“我看，就是沈玲过得好！前段时间我见过她，保养的真好！这女人，什么化妆品也比不上心情舒畅！徐志明又能挣钱又疼她。”
“别羡慕她！徐志明忙事业，顾不上家的，听说她总一个人旅游！孤孤零零的，有什么意思？”
听我这么说，刘英舒了一口气……
“你冷静冷静！回去和他开诚不公地谈，什么都摆在桌面上！如果他能回头，劝你别离，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给他一个机会，如果断不了，再谈离的事！”
刘英盯着我，嘴角动了动。
“怎么了？”我问。
“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吗？”刘英站起来，口气有点冷，“嗯...，我走了！”
我看着她，什么也不想说！
当年和沈玲翻脸后，直到毕业，我俩都没说过话！在哪段时间，有人说我和刘英好上了！证据是下了晚自习，我和她一起回家。但事实是，刘英的爸爸出差，没人来接她，她想和我一起走！说这事的时候，沈玲正好在旁边，我便立刻同意了！ 我了解自己，至少在年轻的时候，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所以每天我俩都是各走各的，偶尔聊天，也是她的话多，我的话少！
直到遇到牛二！牛二原来也是我校的学生，和我同届，因为打架，高二就被开除了！他常来学校，总爱叼着烟，和几个社会青年，在校门口晃悠！因为知道他的底细，同学们对他都避之不及！而我总是一副既不讨厌他，也不害怕他的样子，他反而对我很友善，甚至约我入伙！不过，我虽不是什么好学生，但也不想和他们混到一起！
哪天下了自习，我出了校门，就看到了牛二，他带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堵住了徐志明！
“你叫徐志明？”牛二拧着徐志明的衣领。 “妈的，我警告你，离我媳妇远点！再写纸条，见你一次打一次！啪..！”牛二扇了徐志明一个耳光！
徐志明捂着脸，嘴角抽动着，没敢吱声！牛二打徐志明，和我没关系，但称沈玲为“媳妇”，让我不爽！所以我走了过去！
“算了！”我拉开牛二！
“你干啥的？”高个子以为我是徐志明的帮手，推了我一把！
小个子则掏出了刀 ！
“和你没关系，你别管！”牛二认出了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抓流氓啊！抓流氓啊！”后面的刘英大叫起来！
刘英这一嗓子带来的后果，当时谁也没想到。很多年后，我们讨论过这事，我告诉刘英，哪天的事本来是可以和平解决。可是她一喊，事情就复杂了！我挨的哪一刀，拜她所赐！刘英却总是笑嘻嘻地说：“哪天，你真爷们！”
这事以后，我在学校就出了名！同学们都说，我为刘英挨了一刀，徐志明因为沈玲挨了打！
到家已经十一点了，老婆在看电视，见我回来了，她急忙起身，脸上写满了亢奋！
“听说了吗？刘市长跳楼了！从市政府跳下来了！”老婆说。
“啊！什么时候的事？”
“早传开了，省里来人找他谈完话，他就跳了楼！”丈母娘从屋里出来。
这一两年，反腐力度很大，我常从电视、报纸上看到贪官自杀的新闻。但这些事好像离我很远，我并没在意，但今天，我身边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意外！
“一条人命啊！”老婆叹了口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太贪了早晚会出事，外面人传，他是保护伞！黑社会放高利贷，一个姓牛的逼出了人命，最后把他扯出来了！”丈母娘对自己消息灵通感到很得意！说话节奏很快！
“姓牛？”我说。
“黑社会？哪些留个小平头，纹个身，脖子上挂个大金链子的人？”老婆一脸的鄙视。
“要不是去当了兵，我就混黑社会了！”我说。说这话，我并不是开玩笑，哪几年，正热播古惑仔的电影，铜锣湾扛把子的陈浩南就是我的偶像！一头飘逸的长发，一身健硕的肌肉，一群义气的兄弟，是我当年的英雄梦！
哪天，我做了一晩上的梦！梦到自己回到了十八，回到了校园，骑着车，在宽敞的马路上飞驰，梦到了沈玲，她穿着一身合体的校服，站在草地上，笑靥如花！我梦到一个大舞台，灯光很刺眼， 我在舞台上，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很多人在喊！我梦到了很多很多钱，堆了整整一屋子，我和老婆开心极了，在钱堆上打着滚！梦见徐志明，他又像以前哪样，见到我就耸得像店小二。梦到了刘英不停的哭，谁劝也没用！
十一
一个月，都没有郑仕云的消息！我打他电话，他总是应付几句，就匆匆挂断！
老婆开玩笑说，不行的话，再去找别的大师相相面， 我只好苦笑，这事不成，将永远是她的笑柄！ “你颚头不宽啊！人倒是真憨！”她会天天这么说！ 于是，我打电话给徐志明，想了解一下事情的进展，可是他却说最近很忙，过段时间再说！并叮嘱我，最近别去找他！
又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心里发了毛。想来想去，我决定去徐志明家！
去的哪天，我打了徐志明的电话，他没有接！我只好联系沈玲，沈玲很热情，说徐志明要开一天的会，接不了电话！她还说很想我们，说晚上约上刘英，三家人一起聚聚！就在她家楼下“天天海鲜馆”，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晚上七点，我和老婆赶到了饭店，除了徐志明，大家都到了！
“两年没见了，一点都没变啊！”沈玲挽上了我老婆的胳膊。
沈玲穿着一件质地考究的羊驼大衣，化了精致的妆容，显得贵气十足！我马上理解了老婆为什么宁愿迟到，也要花三个小时做头发！
“两年？快三年了吧！
“你保养得真好，真年轻！”
“你才年轻啊！皮肤和二十多岁小姑娘一样！”
“哎哎哎，你俩都年轻，都十八，行不？”刘英插了嘴！她今天化了淡妆，脖子上系了一条丝巾。
“呵呵，都坐下吧，开席了！”沈玲招呼着大家。“徐志明要晚一点，上面来了领导，有事找他，他一定会来，我们先吃，不用等他！来来来，我给大家倒酒！”
“我不喝酒的！”刘英的老公说。
我看了看这个男人，他的皮肤很白，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弱弱的。
“喝点吧，难得今天人齐！”沈玲说。
“喝点，喝点！”我拿起了酒瓶，要给他倒上！
“我不喝！”他有点恼，但马上又对我挤出了笑！
“他前几天病了，打了头孢，刚刚好点！”刘英说。“我喝吧，今天我们都喝尽兴，怎么样！”
“好，好，好！”我鼓了掌！
老婆看了看我，撇了撇嘴！
一般来说，饭局上敢端杯子的女人，酒量都不会差，例如我老婆，但刘英和沈玲也敢张啰，让我没有想到！果然，几圈酒下来，她俩就有点见多！
“你看上去多年轻，还是徐志明会疼人！”刘英红着脸说。
“他？原来是天天见不到人！现在好了，哪个刘市长出了事，来了调查组，没人请他了！现在他天天按时回家，说实话，我还有点不习惯！”
“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当官太太还不好，养尊处优的，哪像我们，天天要为了生活奔波！”老婆插了一句。
“都是为人民服务，都是为人民服务！干革命不分这么细！”我说。
“呸！”老婆瞄着我。
“还....写诗吗？”刘英舌头打了卷。
“对，对，对，来首诗，来首诗！助助兴！上学时，你最喜欢这个！”沈玲瞄了我老婆一眼，笑咪咪的！
“诗......？”我尴尬了。
“你是一枝孤芳自赏的花 等待兩 等待风 摆动你的腰枝 打湿你的脸颊”刘英眯着眼，像是在回忆，“后面什么来着？还记得不？”
“扯这些干啥！”我躁着慌！
“还有，还有”沈玲说，“月亮下 天空是一条河 星星 是金色的沙子......”
“喝酒，喝酒......”，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个小时后，徐志明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开了一天会，唉，身不由己，身不由己”进屋后，徐志明忙着解释，“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哎呀呀，能来就行啊，以后当了大领导，怕见面都难了！”刘英眯着眼笑。
“来了，大领导，”沈玲撅着嘴，娇滳滴看着徐志明，“这工作干的，下了班都不让人回家，人不需要休息啊！”
“啥领导啊，咱们家你才是领导！”徐志明笑眯眯地看着沈玲。
看着另外两个女人羡慕的眼神，沈玲乐开了花！
散席的时候，刘英的老公走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说了声谢谢，弄得我一头雾水！徐志明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告诉我，说巡视组来了，刘总出了事，投标的事要缓缓。听了这个消息，我舒了口气，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
这以后，投标的事老婆便不再提了。“哎...，我这辈子啊，不求大福大贵，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这句话成了她的口头禅！
“哪件羊驼大衣一点都不好看！”她还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十二
又过了几天，老婆的生日到了。
因为老婆说过，送花纯粹是浪费！所以这些年来，她过生日，都是丈母娘做菜，儿子订蛋糕，我例行公事，陪她上街买衣服！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哪天一早，她就对我说，这次出去过，要吃大餐，就我俩！看我一脸疑惑，她特别开心！
“晚上一瓶白酒，我俩平分！”
“咋嘀了？”
“找找当年的感觉！”
“老夫老妻了，还扯这个！”嘴上这么说，我心里却美滋滋地。
“今天要给我送花！”她红了脸。
“啊！”我心头一颤，抬头看着她，觉得鼻子有点酸。“好！九十九朵玫瑰！”
老婆笑了，和当年一样美！
哪天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想起了很多事！她说我当年骗了她，明明不到180，非说182，有一次我睡着了，她把我腿扯直了量过精尺！说我当年土，有一次坐公交，和车上的一个民工撞了衫！哪一刻，她想装作不认识我。还说我求婚的时候，口吃了，乱七八遭地说了一大堆！她光顾着笑，没录下来，我许诺的事，啥都没做到！我说，哪时她不近视却戴个眼镜，冒充文化人。说我俩的第一次是她主动的，故意把我灌醉！还说哪时候，她喷的香水呛死人，幸亏结了婚，再沒喷过！”
她咯咯地笑，又说我还是有优点的！一是长的还算养眼，二是还算听话！我说我的优点多了，最突出的是老实！她呸了我一口，让我交待当年给沈玲写诗的事！问我这些年为什么从来不说？心里是不是一直有她？说着说着，她竟掉了泪，声音也哽咽了，我说你至于吗？为这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她抺了把脸，说是逗我玩，让我倒酒，今天一定要喝醉！我说行，就陪她醉一次！于是她又开心了，说气氛太好了，今天要和我好好的交交心，我对她有什么不满，今天都可以说岀来！我说没有，她说不可能没有，没有就是不爱她了！我说你休想让我上当，没有就是没有！
后来，我俩决定去开房，这么棒的主意是她提出来的。办手续的时候，前台服务员看了看我俩的身份证，又看了看我俩，意味深长地说，都是本市的，用一张身份证就可以了。我明白，她误会了我俩的关系！
“这是我老公！”老婆瞬间也明白了，涨红了脸。
我搂着她，笑得喘不过气了，哪一刻，我知道，我还爱她！
但这件浪漫的事却到此为止了！儿子打来电话，丈母娘突发疾病，被紧急送到了医院。
十三
之后的半个月，我是在医院度过的。丈母娘误入传销组织，买了一万多元的保健品，鉴定全是面粉。警察办案的时候，有人举报丈母娘，说她也是传销组织成员，是她带头去领米领油，推荐她们买的保健品。丈母娘百口难辨，一着急，犯了脑溢血，幸亏送医及时，手术顺利，才没有什么大碍。术后，医生让她住院观察半个月。
病房里有三张床，除了丈母娘，还有一个年青人和一个老人。年青人己入院一段时间了，据说是白血病，但还没确诊，老人是肺炎，病情一直反复，时好时坏！
“我也是受害者啊！他们天天老妈，老妈的喊我！谁知道他们是骗子呢？”丈母娘总自言自语。
“妈.......，您不想这事了。”老婆劝她。
“哎.....！”丈母娘沉默了！
看得出来，这事对丈母娘打击很大！不仅仅是身体，更多的是精神！我告诉她，手术很顺利，住院只是观察！儿子成绩提高了，中考正常发挥，一定能上重点高中，这都是她的功劳。
“哎....，谁知道我是什么怪病呢？”她总是心不在焉。
邻床的年轻人，性格开朗，很喜欢找我聊天。听他说，他家是外地的，在本市做小生意，这几年生意还行，但这一病，花钱如流水，现在老婆怀孕9个月，在家中待产，正是要花钱的时候。
“要确定是白血病，我就不治了，把钱留给老婆孩子！”说话的时候，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哪怎么行？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医保报销，可以报.........，至少一半吧！”我劝他。
其实他很配合医生的检查，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这人死了，去哪呢？”
“呵呵……！”我笑了。
“西方人说人死了，有的人去天堂，有的人下地狱！”他继续说。
邻床的老人突然激烈地咳嗽起来，他侧躺在床上，弓着身子，眼泪和口水糊了一脸，因为喘不过气，他的脸涨得通红！
“没事吧？”年轻人叫来了护士。
“我...，我很...严重吧？”老人拉着护士的手。
“你配合医生，这个季节，老年人肺病很多！”护士口气很平和，因为戴着口罩，我看不出她的表情。
“救救......我！救救.....我！”老人突然激动起来。
“没事的，没事的！”护士安慰着老人，“你的家属呢？人还没来？”
“他就一个女儿，在美国，在回国的路上了！”年轻人说，“一开始，以为是感冒，没多大事，就没通知女儿。”
“快.....回了！”老人长叹一声。
“嗯，保持好心态，按时吃药，注意休息！”护士帮老人翻了个身，看没别的事，转身出去了！
年轻人帮老人掖了掖被子，倒了杯水。“老人家，有事说话哈！”
病房里安静了，我打开了电视。电视正在播放新闻联播，都是各地在开会，粮食增产，形势大好的消息。国外却很乱，中东的恐怖分子又炸了一台车，死了好几个人。我换了个台，正放着一部战争片，镜头中一群美国大兵举着枪往海滩上冲，不过滩头上的机枪一扫，他们全都吓得扒下了。
年轻人走过来，坐在我旁边。“你看看，这段话是不是挺有道理！”他把手机递给我，上面有一段话：“一年后，你的后人会跪在你的坟头哭泣，怀念你和他们的往事……。三年后，他们还会跪在你的坟头，为你烧几把纸钱，袅袅升起的烟让每个人湿了眼眶……。十年后，你的后人也许还会来，他们会清扫坟头，告诉他们的后人，你是谁.......，五十年后，你的坟头或许还在，但早己杂草重生，偶尔有人从你身边走过，但已经没人知道你的名字.....，一百年后，你己化成泥土，与雨水融为一起，微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这是你来过这个世界唯一的痕迹……。”
“呵呵，网友写的段子！”我笑着说。
“哎.....，多可怜，哪位...，”年轻人指了指床上的老人，压低了嗓子，“听他自己说，以前很有钱的，后来事业败了，有个女儿在美国，通知了的，一直没回来！”
“噢......！”
“有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真的没啥意思！这段时间，我总琢磨，别说人一辈子没意义，就是整个人类的存在都没啥意义！科学家说，宇宙最后也将消亡，哪你说这人类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嗯....”我觉得他的话很新鲜！
“你说这床是工厂生产的，这粮食是农民种的，这医院是工人盖的，我是我妈生的，这人类吧，就算达尔文说得对，是进化而来的！都有一个出处吧，哪你说这宇宙怎么来的？凭空就有这么大个宇宙，成千上亿个星球悬着空中？”
“有个什么宇宙大爆炸理论，一个大爆炸，宇宙就产生了！”我说。
“哪谁让它爆炸的，爆炸之前，宇宙是什么？哎.....，这段吋间，我总爱想这些事！”
“上帝吗？”
十四
哪天夜里，我做了一晚上的梦。
我梦到自己老了，躺在床上，一动都不能动，老婆站在床边，一脸地悲伤，儿子握着我的手，哭得很伤心。
我梦到很多人围着我，议论纷纷，之后，他们把我推进一个走廊，走廊的尽头很亮，一束光打了过来，我看见了沈玲，她坐在书桌旁，扎着马尾，捧着一本书，一脸娇羞！
我梦到自己在大草原上，周围都是人，个个端着枪。我很害怕，紧紧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有人拍了拍我，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徐志明，我很开心，问他怎么在这。他说是来救我的，说完拉起我就跑。跑着跑着，我看见了刘英和她的老公。我喊他们，他们却不理我。我跑得越来越快，竟然飞了起来，我飞得越来越高，地平线变成了弧形，天却越来越黑了！我俯身向下，我看到了海，看到了很多的集市，看到了战车和城墙。我问徐志明，我们去哪？却发现他早就不见了。
后来，我又梦到了一些过世的长辈和亲友，他们和我坐在一个桌子上，有说有笑，我很诧异，但却并不害怕。我问他们现在在哪？他们都笑而不答。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最后一个梦，我梦到我躺在舒服的床上，搂着老婆。老婆问我起不起床，我说起来干啥？她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一把抱着我。
十五
第二天上午，老婆来换班。
“妈，没事的....，刚刚问了医生，医生说一周就可以出院了！”老婆拉着丈母娘的手，“别总躺着，我带你出去走走，今天阳光特好！”
“好，好！”听说可以出院，丈母娘高兴了。
“回家给儿子说，安心复习！外婆这让他放心！”老婆叮嘱我。
“生了，生了，是儿子”年轻人冲进屋，脸上写满了兴奋！
“恭喜啊！恭喜啊！”
“你看！你看！”年轻人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有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太神奇了，你看他还在笑！”
“是啊是啊，他再撇嘴”！
“是吗，我看看，我看看！”年轻人拿回手机，欢天喜地回到他的床位，靠在被褥上，咧着嘴呵呵地笑，但不一会，笑声变成了呜咽，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
看到这场景，我的眼眶也红了。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小伙子抬起头，看了看我，哪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啊，感谢、无奈、绝望和不甘。
“我媳妇太好了！”他抽泣着。
“哎，平安就好！”我劝慰他。
“媳妇让我起名。”他小声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再想，有几个名，但确定不下来。”小伙子拭干了眼泪。
老人干咳了几声，侧过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
“你看，多可爱！”小伙子走到老人身边，让老人看手机。
老人咧开嘴，脸上的皱纹一抖一抖，眼角湿润了， “芸儿，和小时候的芸儿，长得一模一样”，说完，老人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越来越白........
我赶紧叫了护士，几个护士麻利地给老人挂上吊瓶，推着去了抢救室。
“他女儿叫芸儿，不知道赶不赶得到！”年轻人叹了口气，“哎，这段时间，他一直叨叨，对不起女儿，年轻时不应该放弃她，对她不管不顾，这是他最后悔的事，现在想当面向她忏悔，说如果见不到，死了都闭不上眼！”
“噢，什么事？”
“没问，谁还没隐私呢？他这种情况，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年轻人盯着手机，不说话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突然想起了上学时，挂在教室墙上的哪段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它，给予我们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
“他死前，不会想这些，我要到哪一天，也不会想！呵呵，她俩更不会！”我看了看老婆，她正扶着丈母娘下床，准备去外面散步。
屋里安静了，我看着老人空出来的床，突然意识到，老人可能真会死。这些年，我见过很多生死，儿时的伙伴出了交通事故，当场挂掉，邻居得了尿毒症，在医院躺了半年，回光返照，突然要回家，结果死在回家的路上。但亲眼看着一个人走，还是第一次。我又想起多年前，参加过的一次追悼会，殡仪馆的灵堂上，逝者躺在半透明的棺材里，周围摆满了花，主持人大声宣布追悼会开始，先是单位代表讲话，总结逝者的生平，然后是逝者的儿子答谢，最后是直系血亲，单位的领导，亲朋好友，围着棺木走一圈，做最后的道别。当遗体推进火化室的时刻，悲情达到了高潮，亲人们扒在棺木上，撕心裂肺的哭喊！我还想到了墓地，想到了电影上的镜头，十几个人穿着黑衣，打着伞，静静地站在坟前，读上一段追思的文字....。
十六
三天后，一个中年女人来收拾老人的遗物。她是老人的女儿。
“谢谢你们，对他的照顾！”女人平静地说，“他....他最后说什么了吗”？
“他说....，想见你，他很后悔....”年轻人欲言又止。
女人的眼圈瞬间红了，她转过身，捂住了嘴，“算了，算了，好和坏，都跟他，一起走了罢……”女人哽咽着。
看到这一幕，老婆和丈母娘也跟着抹起了泪。
女人很快走了，毕竟死了人，大家的情绪都受到了影响，没人想说话，屋里很安静，只有丈母娘时不时叹一口气……
“哎，人一辈子，真没意思....，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有就没有了...”
我怕丈母娘情绪波动，影响到身体的恢复，就叫老婆带她出去走走，但丈母娘却坚决不去。
“过一会，还是叫医生来，我想再问问他，我这个病怕是没哪么简单！”丈母娘瞟了我一眼，小声嘀咕着。
我暗笑，原来老太太是这个心思，哎...，不知道我老了，会不会也这样。我突然想起了一篇文章，说中国人缺乏死亡教育，这一点应该向西方人学习，西方人信仰上帝，信徒们认为，只要获得上帝的宽恕，死后就会升入天堂，所以，当死亡真的来临，他们会恋恋不舍，但也会欣然接受。而我们却批判这些，说这是统治阶级麻痹人民的谎言，从来就没有上帝，从来就没有天堂，死亡就是死亡，是物质转变了存在的形式，血肉变成了泥土，至于灵魂，也随着肉身飞灰烟灭了！如果真是这样，死亡是有点可怕！哎......，不知谁说的对！
十七
一周后，丈母娘出院了，办好了手续，我们回病房收拾东西。
“确诊了，我没事！没事！没事了！”年轻人兴奋地冲进屋。
“啊，哪真是好事成双！”我看着他，真心替他高兴，这段时间，我喜欢上了这位可怜又心善小伙子！
“我觉得一切都有意义！”年轻人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兴奋！
“有什么意义？宇宙最后都要结束！人类的存在都没有意义！”我调侃道。
老婆和丈母娘一脸莫名其妙！
“人类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但人类寻找意义的过程，很有意义！”年轻人看着我。“是我儿子给我的灵感！”
“你们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丈母娘恢复了精力，嗓门马上又大了。
“我们说，活着就挺好！”我说。
回家的路上，阳光很好，几朵白云镶在天边，微风习习，扑面而来！我想起了一首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一一海子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一层层白云覆盖着
我
踩在青草上
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泥土高溅
扑打面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一个月后，儿子拿到了市一高的通知书，丈母娘说，她身体很好，孙子还要归她管。半年后，徐志明出了事，被通报批评，降成了闲职！同学聚会，他有时来，有时不来。“现在官场不好干！辛苦还担责任！”他总这么说！我没再提投标的事，我听说了，哪个郑大师为减轻罪责，交待了所有的事。
我和老婆继续做着小生意，日子辛苦而又快乐！有时候闲下来，我还有写诗的冲动！但拿起笔，却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终
城市故事
城市故事 旅行·在路上 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