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开始懂茶,是始于父亲。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双职工的家庭并不算富裕,然而父亲总能在狭小的生存空间开辟一隅属于自己的天地。在小天井里养各种花,地方不大就利用空间层层架开,每天伺候完小天井里的花草金鱼,会在泡好了毛尖、雀舌或者竹叶青以后,用白瓷的杯子倒些给我们观色,闻香,品尝,对不同的茶叶前三泡的区别,一一作评。那时候的自己真的还小,却逐渐在他的引导下开始尝出不同茶叶泡开的滋味。比起长大后看到的种种茶道的表演,种种茶叶的展示,这些形于外的事物,始终比不得年少时父亲递给那一杯茶的那些静好时光。
喝茶这件事,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简单到,茶是茶,水是水,两厢结合,解渴即可,若无过多要求,随时可被满足。复杂到,要好茶,好水,好火,好器,好人,好时光来相配。年少时读《红楼梦》,第四十一回里妙玉请宝玉黛玉喝茶时,沏的茶叫“老君眉”,那茶的嫩芽细如银针,茶的汁水青碧如玉,至于用的水更是不同凡响,乃是从梅花上收集来的雪,藏在鬼脸青的花瓮里,埋在地下经五年之久才开启饮用的,雅致的黛玉品不出这茶的风味,居然被妙玉讥讽为“大俗人”,又笑宝玉是牛饮时说:“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虽然历代红学研究者对于妙玉论茶到底是博学雅致还是特别事儿存在争议,“欲洁何曾洁”的判词不管比拟到泡茶的雪水还是个人的命运,都似乎若有所指,但曹公这一段的描写,毫无疑问让读者对人对茶都印象颇深了。
茶圣陆羽在《茶经》中的第二章和第九章分别写了“茶之具”和“茶之略”。这两章是相对应的,前者讲制茶、泡茶过程中需要的设备与器皿。后者讲,当喝茶到了一种境界之后,高贵的器皿以及冗长繁复的泡茶程序都可以省略了,当茶叶在水中慢慢舒展开来,茶气氤氲,茶汤开始有了淡淡的颜色,在这种朴素的浅绿色和淡淡茶气中,生命的本真与美好就在自然中被茶汤唤醒了。
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享这种清福,要有品茶的功夫,感谢父亲一直以来对自己喝茶味蕾的引导,还有在每一个品茶的当下,每一壶好茶,每次一起品茶的人,那份悠远韶光,如同春日山茶,夏日的莲,秋日的风,冬日的梅,瞬间即逝,不可复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