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兄：
见字如面！
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诗人，如今我也出诗集了，所以给你写封信，聊聊这本诗集，聊聊诗。
《你的表情，就是我的一年四季》是我第一部现代诗集，也极有可能是我唯一的情诗集，书名来自其中一首同名诗。
和写小说一样，我对于写诗这件事，开窍甚晚。三十岁以前，虽然也读诗，读了不少诗，但几乎自己不写。不是不想写，是自觉没什么天分。而诗歌是一切文字里最需要天分的东西，假如上帝没给你这根筋儿，再如何积累、如何训练，也不过枉然。
因此，在这部诗集里，除了一首《阴影》是十八岁高中时代少年维特的产物，其余全是而立之年以后写的，尤其近两三年写得最多，仿佛憋了整个严冬的山花，平地一声春雷，一夜之间全开了。
在花开的过程里，真切体悟到诗的三个诡异：
其一，我永远不知道下一首诗什么时候来。这是和写小说、写随笔最大的不同，我能掌握诗的格律、诗的技巧，但我掌握不了诗的灵感与魂魄，因此从来不敢轻易应允赠诗与人，即便是非常喜欢我诗的人。
其二，我永远不知道诗的风格什么时候会变。现在回首看，短短几年间，我的诗风已变过数次，最近一次是几个月前，但我自己当时并不清楚，就像目不转睛盯着夜空看，黎明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到来了。
其三，我永远不知道还能写多久诗歌。有些文字是可以一辈子写到死的，例如论文、书信、随笔，乃至小说，但我坚信，诗歌，尤其好的诗歌，必有寿限，取决于江淹那支生花的五色笔何时被收回。好的诗人是趁笔还在手，不放过任意一句诗行，哪怕是糟糕的诗行。
因为会混杂糟糕的诗，所以这次结集，筛了又筛，反复甄选，最后选定一百二十首与情爱有关的诗，最短的三两行，最长的三二十行，拟为春、夏、秋、冬四辑。除了刻意匹配书名，更为了打乱写作顺序，按诗的内容串成一趟情爱之旅。如果你用一顿下午茶的工夫，就着窗外的日头或细雨，从第一首读到最后一首，兴许能依稀读出一个有关情爱的故事来。
我很庆幸自己能写诗，并且经历过这样一段能写情诗的日子，也因此不信诗歌会灭绝于这个世代，虽然读诗与写诗的人早已越来越寥落。
此后，我的诗风应当会日趋内敛，像这部诗集里这种骚骚的、纯纯的、美美的情诗，怕是再也写不出了。
我又想到曾经有人问《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作者哈珀·李：“你的书那么畅销，为什么不继续再写呢？”哈珀·李回答：“有过一次就够了，你还想怎样呢？”
说到底，人生真正快意的美事，也就那么几件，一件一件耐心做完，也就死而无憾了。
在这部诗集的最后，入选的几首诗，看起来与情爱似乎关系不大，倒像是赞美诗。
因为一切的情缘、情孽、情债、情困，除了上帝，谁又能真正掌控呢？
不才峰子
（注：本文原为峰子情诗集《你的表情，就是我的一年四季》一书序言）
附：峰子情诗七首
1、北斗
我在越国边郊
天空能见度极高
北斗七星看得真切
连续三天了
镶在夜的黑幕里招摇
然而我在等你
和一场惊艳的雪
虽然此时气温骤降
雪南下时
我已向北
2、你我是彼此的天意
你问我
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那我问你
你生得这样好看有什么用
我满腹经纶
就可以随心所欲赞美你
我调遣任何词藻
在任意时空
用一万种姿态让你知道
我想你
而你的光鲜亮丽
只为了盛放我的语句
像露珠游荡在荷叶
像蝴蝶停驻在花蕊
像我附着在你甜腻的躯体
你我最大的天份
就是彼此的天意
3、我不懂
我不懂文采
我只是试着
把字与字安插在可意的位置
我不懂爱情
我只是学着
把你和我摆放在可人的距离
4、无数美好的瞬间
因为你
世界幻化成无数美好的瞬间
例如简单地陪你聊天
例如听雨声落在麦田
例如看你沐浴后湿发垂肩
人间太大了
景色太杂了
有太多花红柳绿
这辈子懒得去看了
如果只允许我兑现一个执念
还是想携了你
去占据老家的某个山尖
高筑墙
广积粮
偏安一隅
风月无边
5、你的表情，就是我的一年四季
最炽热的日子
最适合做两件事
一边想你一边写诗
或者一边写诗一边想你
想你肆无忌惮的美丽
想你只有我看得见的风骚
想你笑起来小嘴撅起
不怀好意
上天兴许照你的样子
设计了万物更替
你有多少种风情让我着迷
大自然就有多少种不可思议
你喜怒哀乐的表情
就是我的一年四季
6、因为上天怕我们孤寂
其实
你不需要问我想不想你
大多数光景
除了无可奈何地想你
就是努力做一些不着边际的琐事
好让自己不去想你
有些时候想你
就沏一道馨香匀停的好茶
屋内静谧
屋外鸟啼
可是
叶瓣尚未沉入杯底
你已坐在我对面
沉在我心里
有些时候想你
就开一卷曲径通幽的好书
故事清奇
有女如玉
可是
每一个曼妙姑娘打心头飘过
我都觉着像你
更多时候
想你
就点开所有你给过我的照片
猜测你心思
端详你笑意
周身暖起来的一瞬间
你近在眼底
遥不可及
你或许自己都不知道
你怎样妖孽
我怎样着迷
想你
是日夜的呼吸
既生瑜
何生亮
那是因为有个人在妒忌
既生我
又生你
那是因为上天怕我们孤寂
7、当你老得什么也不想干
私藏不了你的童年
也霸占不了你的青春
我仅有的权力
是用世上最专制的汉语
独揽你老去后的光阴
在你知道的时候
在你不经意的片刻
我分别记录了你所有的
淘气
欢腾
无理
总有那么一天
当你老得什么也不想干
倚着一段墙垣
晒着一束日光
读着这本诗集
你能想起的只剩下
数也数不尽的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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