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究竟有多大?以至于我,今生都走不出它的回忆。这个道理,我也是去过内蒙后,才知道。我没有独爱内蒙的草原,反而觉得被遗弃的内蒙包头”石拐”更可爱,石拐的山,石拐的河,石拐的盘山路,都像极了我的故乡。
石拐旧城位于山顶上,这里曾生活着十几万人口,但只是曾经。我独自站在旧城边上,打量着周围与视线一般高的山,层层叠叠,绵延不休,连公路也通向更深处的山里。
小时候,我总爱这样打量山,无论是在砍柴、拔草的时候,还是在上学、玩耍的时候,总喜欢抽空偷瞄上几眼,这几眼便是好几个钟头。在我的心里,湘西的山,一辈子都看不够。
我是大山的孩子,妈妈告诉我,湘西是个走山路都能回到原点的地方,没有走不通的山路。奶奶也证实了这点,她说从田家寨朝东走就能走到吉首城,可明明吉首城在田家寨的西面。那时的我不在乎,朝东走能否走到吉首城,起码那时我没有绕着吉首城走圈圈的想法,尽管多年以后我的确这么做了。那时的我只知道,朝东走能走到田家寨,朝东走能从我家走到奶奶家,只要我想奶奶,朝东望就能望见田家寨坳上的大枞树,那里就是回奶奶家的路。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通向田家寨的大路,进城都只能走茅草丛生的小路,穿过一陇一陇的梯田,我们管这个地方叫“陇里”。大约走十几分钟的小路,便可以到半山腰的马路上等车。可进城的班车难等,人们宁愿早起两三个小时走着进城。
唯独叔叔爸爸这样的年轻人聪明,每次我们走到寨子口的大枞树处,众人说笑的声音就戛然而止,竖着耳朵,屏住呼吸,试着去听隐隐约约的汽车声。若是听到了微弱的声音,叔叔便像兔子一般钻进草窠深处的小路,一边跑一边喊着“等一哈!等一哈!有人要搭车!”偶尔能看见叔叔猛然冒出来的脑袋,我就不停地催促抱着我的爸爸:“阿爸,快点儿,车要开走了。呜呜~呜~”爸爸那时脾气还好,还会不厌其烦的安慰我:“不要紧的,莫哭了,阿叔,会喊师傅等我们!”
幸好,我们如愿以偿地坐上了装满菜和人的绿色敞篷车。不止满满地一车人和货,车尾巴吊着一群年轻人,车顶上还坐着四五个快乐的年轻人。他们占据着车顶,好像占据着胜利的高地一样,歌声都洋溢着自豪。绿色敞篷车是我们进城的唯一交通工具,一般就装人,偶尔用来装货。
我是小孩子,可以扶着别人家菜筐边蹲坐着,不用像爸爸叔叔那样吊着车外面。在急转弯处,车外面那些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似乎快要被车甩出去了。男伢们一点都不害怕,只顾着呦呵呵地喊,像是一件很刺激的事儿,故意地制造出吓人的动静。车里的女伢们很老实,一点也不敢发出尖叫的声音,只是嘀咕几句:“这个司机,连个车都开不好么?差点我都要飞出去了。”
吵吵嚷嚷中,我听到爸爸跟我说话:“阿女,抓紧点,莫害怕~~你看到寨子口的大枞树了吗?我们已经离它很远了,下次再回阿婆屋才能见到大枞树。”于是我用力睁大眼睛,从挨挨挤挤的身体缝隙里,看到那棵笔直墨绿的大枞树,索性答应了爸爸一句:“阿爸,我看到了,这么远都能看到它?我回到家后,站在山顶上也能看到大枞树,也能看到回奶奶家的这条路。最远的那座山就是的!”
至今,大枞树都是田家寨的标志物,开车的司机只知道在大枞树这里会有人下车,却从不在乎这里是不是还有一棵大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