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跷是我们小时候的一种娱乐工具。它是我们童年的趣,少年的歌,青年的诗,中年的史。
在我们这里,不分年龄,不论男女,几乎人人都会踩高跷。
我外公是高跷达人。他年轻的时候,每到岁暮农闲,总喜欢到彭家洲去玩。彭家洲在岩溪对岸,河里的水虽说不是很深,但也没过了小腿,外公没有高统套靴,不能趟水过河,怎么办呢?这可难不倒我外公,踩高跷呗。
外公身高一米八二,长相帅气,他的高跷是超大型的,材质是杉木,因为杉木不易开裂。这副高跷有三米多高,踏板离地约有一米五,外公踩着它过河如履平地,从未失过手。
外公神气地站在高跷上,风神潇洒,好似天上的神仙,一伸手仿佛能摸到棉絮般的云朵。高跷稳稳地扎进河底,外公两手握住高跷的上端,两脚一前一后有节奏地交替前行,水平如镜的河面上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去,就像一盘巨大的唱片。
河面温柔平静,河底却情况复杂。踩高跷过河也是惊险万分,有时不小心踩到长满绿苔的滑溜溜的石头上,高跷急速地往旁边滑开,身体失去平衡,就极有可能扑通一声砸向水里,就像一颗重磅炸弹,溅起的水花绝对比最蹩脚的跳水运动员溅起的水花要大得多。有时高跷被河底茂密的水草缠住,迈不开步子,龙王盛情挽留,也不是平常人能消受的。如果仅仅是成个落汤鸡也还是幸运的,如果磕到石头上,就有可能伤残甚至丢了小命。
外公就曾遭遇过意外情况,但他艺高人胆大,稳稳地把住舵,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灵巧地抽跷避让,终于化险为夷,对岸看牛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一盏茶的功夫,外公已经到了对岸,得意地向岸边的人们扮个鬼脸,那神情,那姿势,像极了孙悟空脚踏祥云,手搭凉篷。岸边的人们不由笑着啐他:“就你小子能!”实在是有趣得很。
岸边柔柳依依,一缕枝条垂到头上,调皮地与外公嬉戏。
我们小时候也玩高跷,我们的高跷是哥哥们自己动手做的。他们上山砍柴时就瞄准了材料,砍回来以后,就利用空余时间做高跷,他们自己的做得霸气些,我和妹妹们的做得小巧一些,因为男孩子无论在力量、胆识还是技巧等方面都要胜出女孩子很多。做好以后,几姊妹就饶有兴致地摆弄起高跷来。
刚开始,才踩上去一只脚就掉下来了,有时把控不好,不甘受制的高跷顽皮地挣脱出来,“啪”的倒向地面了,人却轻捷地跃开,很少摔跤。练习得多了,踩在上面就稳稳当当了,于是在堂屋里转起圈来,就像京剧里提枪花转圈一样,脸上自然就笑成了一朵花,那开心,那得意,那满足,全写在脸上了。
哥哥们就更厉害,骑着高跷满湾跑,有时天雨雪,地湿滑,高跷就是他们代步的“宝马”了。妈妈们既担心又管不了,只能在他们身后无奈地喊:“小心点,别磕掉了牙齿。”哥哥们头也不回地找朋友玩去了。
我家门前有一块三四十平的地坪,小孩子最喜欢到我们家来打打闹闹了。有了高跷以后,男孩子又玩起了花样比赛——撞飞机。比赛采取淘汰制,抓阄分组,最后决出冠亚军。规则是交战双方踩在高跷上,互相撞击,先落地的算输。
比赛场面可壮观啦!参赛选手十几人,观众却里三层外三层,连大人们也忙里偷闲为选手们呐喊助威,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整个肖家湾都沸腾了。选手们更是气势如虹,有使蛮力的,有拼技巧的,有碰运气的,不时有选手被撞落地。
我哥已经干掉七八个对手了,他依然是那个岿然屹立的“不倒男神”,骄傲地凌驾于众人之上。不少血气方刚的男孩不服气,一一上前对阵,可没坚持到三分钟就败下阵来,杀气腾腾而去,垂头丧气而归。
跟所有选手都过完招了,我哥屡战屡胜,毫无悬念地成为众人景仰的“新科武状元”。堂哥没有身高优势,屈居“榜眼”。
一时间,我家地坪上掌声雷动,欢呼声此起彼伏,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我们几姊妹把小小的手掌心都拍红了,嗓子喊哑了。落败选手没精打采地拖着他们的高跷回家去了,阳光把他们落寞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我们女孩子也比赛,气氛却温和得多,往往还没怎么碰撞,自己就掉下来了,场上一片嘻嘻哈哈,少了几分激烈,多了几分嬉戏。
时光流逝,孩子们渐渐长大了,求学、工作、结婚,离家是越来越远了,以前被磨得光滑锃亮的高跷失宠了,寂寞地靠在角落里,积满了灰尘。后来,各家的老房子大多翻修了,毫无用武之地的高跷被家人做了柴火,化作了熊熊火焰。高跷淹留在少年的梦幻里,尘封在婉约的诗词里,遗落在故乡的岁月里。
今年四月,风清气朗,春意正浓,家人相约游桃花源,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久违的高跷,儿时的美好记忆一点点鲜活起来,大家欣喜不已,迫不及待地拎过高跷,当众表演起来。我们原以为这么多年不曾练过,技艺定然生疏了,想不到儿时练就的本领已经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男子汉们一个个过了一把瘾,他们踩在高跷上的身姿依然挺拔,动作依然潇洒,笑容依旧明媚,一如那天的阳光。女士们只觉得眼前一亮,赶紧录下这珍贵的一幕幕。
帅哥们过足了瘾,美女们也不甘示弱,练瑜伽的健美身段更多了几分飒爽英姿,胜景之中添胜景,引来无数游人观看。
不论在哪里,只要高跷在人们的脚下,就会成为那里的风景。不管故乡离得有多远,总会用它独有的方式,召唤远方的游子,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