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应志刚
想了一年故乡的桃花,回去时,花事却已逝,好在漫山的杜鹃犹在,多少存了些欢喜。
杜鹃生的卑微,杂于乱柴荒草,或悬崖砺石间,只在这般时节拼着力气怒放一次。
老家的人唤杜鹃为“柴巴浆”,从未考证这种叫法的典故,只是自己胡猜。
这杜鹃未开花时就是一堆杂柴,山里人日常也会砍了去烧火;而这“巴”字,在奉化又有“渴”的意思,杜鹃花可食,入嘴微酸,颇有些生津止渴的味道;加上杜鹃花谢后,没几日就零落成泥,状若浆糊。
或许由此得名吧?
杜鹃花开,繁茂的4月,也正是春笋疯长时节。
山里的男人整日荷锄入林,挑着百十斤重的一担担竹笋回家,女人们则忙着在院子里支起大锅烤笋。
挖笋和烤笋都是体力活,一锅笋的味道是否到位,全凭家里女人的手眼功夫。
柴火不能断,锅里的笋要不时翻搅,大都从下午开始忙碌,一直到次日天亮。
男人起床后端着一碗泡饭,走到火灶旁,掀了锅盖夹一块笋丢嘴里咀嚼。
若是得了一句,“咪道好足了”。
熬了一夜眼皮发肿的女人,自然像麻将桌上赢了一堆钱,得意从心里泛到脸皮上。
我是肩不能担,又打熬不得连夜的辛苦,每次回乡都是从叔婶家里捡现成的吃。
原本叔婶们没有这般劳碌,自家到底吃不得多少,只是紧着我回程的日子,要多烤些油焖笋、酱油笋让我带回去,于是连日不得停歇。
却又不肯让我搭手,整日吃吃睡睡怕熬出一身赘肉,于是就趁着中午半斤枪毙烧的酒劲进山转悠。
在山林处处能见杜鹃花,看着看着,突然想起些往事来。
母亲曾在山村小学教书。
原本山里人家也就是把小孩子放到学校“关一关”,不要在家里大人白日劳作时出去闯祸就好。
偏偏母亲又认真,教学一丝不苟,每日夜里做完家务开始备课,往往到深夜。
学生们平时虽然惧怕母亲的严苛,却也深懂尊敬,时常采撷野花野果给母亲,让这位从大城市到山村插队的知识青年,颇有些安慰。
母亲从她的城市来到这座山村,我在这座山村出生,并生活到上小学的年级,全家搬去了城里。
过了十几年,阴差阳错我却到了母亲的城市生活。
造化弄人。
在山村的时候,母亲整日思念生养她的那座城市,一到寒暑假就迫不及待,拎着大包小包去挤火车。
而现在,我在母亲的城市思念我的小山村,也时常想得夜不能寐。
母亲曾说,两个儿子里你是最不像我的。
吊诡的是,我和母亲都注定要在乡愁中度过一生。
到底从山里挖了一株杜鹃回来,种在窗子下面。
我叔叔奇怪,只要用心找寻,山里也有些名贵的树木,为何我偏偏带回去这么“贱”的东西?
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苦寂的城市霓虹之下,那些日子温暖我的,也就是这一抹映红漫山的杜鹃。
回乡,自然要见见好久不见的人,找寻一些可以慰藉一年乡愁的温暖。
老同学在长汀路开了家“好久不见”餐厅,约了几位20多年未曾见面的高中同学聚会。
席间大家开玩笑,问我曾经暗恋过谁?
我自然将每位女同学调戏了一番,脑子里仔细筛了一遍,心里明白,那些年确实不曾喜欢过谁。
那些年,也不知从哪来的心气,老是觉得自己不属于这座小城,我要去的那个地方,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这或许也是造成我这一路孤独走来的缘由,因为没有可以牵挂的人,在想起过往的时候,平淡的仿若一潭死水。
算命的说我大器晚成。
跌跌撞撞四十几年,我不知道这个晚字究竟要晚到什么时候,如果要像白素贞修炼千年才遇到呆子一样的许仙,我宁可醉死在家乡的枪毙烧里。
因为还没有修炼成器,我自然也是个挺没出息的人,特别吃相异常难看。
或许是早些年在异乡挣扎活命的经历,我对甜食有种莫名的占有欲。
同学上来的一盘子豆沙馅的香菇包,我一个人全霸着吃完了。
踉踉跄跄喷着酒气回到姑姑家,坐在院子里看月亮,然后看到挖来的那株杜鹃还开着花,于是抓过来,一朵朵摘了放进嘴里咀嚼。
“噶东西好吃吗?”姑姑拿我没办法,泡了杯茶给我。
味蕾里充斥着酸涩的味道。
望着故乡的月,想着明天又要回去那座我已不再喜欢的城市,委屈地要哭将起来。
应志刚——媒体人 · 文旅作家
乐途灵感旅行家(乐途旅游2018年度央视形象代言人)、同程旅行家、驴妈妈旅行达人、途牛大玩家、中国国家地理网专栏作者、青驿旅行家,已出版《最高使命》、《突然有了乡愁》、《散落一地的温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