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用整条命做祭品才有了《平凡的世界》,当他写到田晓霞之死,哭着打电话让远在外边的弟弟回来后,悲痛倾诉:“田晓霞死了!”我每看到此处都泪流满面。作者活成了小说中的人物,我们读者又何尝不是穿越进小说,与小说载欣载悲?我读《红楼梦》,我陪林黛玉心碎!
一、年幼孤苦无依
身世不幸。林黛玉虽然出身官宦之家,可是到她父亲林如海,家业已经衰败,母亲去世后她寄居在贾府,继而父亲过世,她实际上已成了丧失一切依靠,寄人篱下的孤女。
倍受欺凌。林黛玉父亲去世后,给林黛玉留下丰厚的遗产,只贾琏口中说“再有个三百万两银子就更好了。”虽林黛玉在贾府中最有钱,但钱被贾府掌管着侵吞着,并没有支配权,连吃个燕窝都是薛宝钗提供。可见贾府对林黛玉可恶至极。
孤高自傲遭人忌。黛玉搬进风尾森森,龙吟细细,幽静宜人的潇湘馆后,生活的具体环境变了,她与贾府贵族主子在形式上离得远了。黛玉本性懒与人共,心高气傲,从不趋炎附势,讨好奉承。她寄居贾府,孤苦伶仃,没有一点势力。
在人们的眼里,她不是什么正经主子,所以除了贾母疼爱外,别人只不过是应景儿,还有人多嫌她的,袭人等不时在背后说林黛玉的坏话,王夫人更是对林黛玉痛恨有加。敏感的黛玉自然心知肚明。在大观园里,她冷眼旁观一切人的举止行为,自己内心却是异常孤苦寂寞的。
林黛玉前世生长在砾石间孱弱的绛珠仙草让我悲,今世的少女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更让我心碎。
二 在贾府生存环境中是风刀霜剑让我恨
林黛玉《葬花词》悲吟“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内心悲伤让我心悸!
林黛玉进了贾府,如履薄冰!贾府里处处争财夺势,讲势力、耍阴谋,说话干事都要察言观色,见风驶舵,无论主子奴才,都想方设法讨好有势力的人,以从中得到好处。正如探春所言,贾府内虽说是亲人,可一个个都如斗眼鸡似的,相互争斗。
权势赫赫的王熙凤,为了巴结贾母,故意在赌钱时输给她,以讨得老太太的欢心。薛宝钗也时常奉承:“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二嫂子凭她怎么巧,巧不过老太太去。”听得贾母喜笑颜开:“当年我像凤姐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得呢。”(第三十五回)在丫头中就更不必说,像袭人,为讨好王夫人,不惜暗箭伤人,被称为“西洋花点子哈巴儿”(第三十七回)。
林黛玉寄居贾府没有一点势力。而贾府里主仆之间等级森严,主子可以随便虐待奴仆,稍不遂意,便是打骂、动刑,更有甚者逼死人命。封建专制的特点,“总的说来就是轻视人,蔑视人,使人不成其为人”。贾府的主子,除了贾宝玉,哪一个把下人当成人?就以小姐而论,入画从小就伏侍惜春,但惜春之冷峻绝情令人吃惊。在抄检大观园时,入画含冤跪着向惜春求情,惜春竟然立逼入画出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 ”探春埋怨赵姨娘不该“有失体统”,自降身份同芳官等丫头撕打起来,因为“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玩意儿”,如同猫儿狗儿一般。迎春这个“二木头”,当司棋被害,求她说情时,她竟无能为力。难怪司棋说她:“姑娘好狠心!”薛宝钗面对金钏儿的死,竟能胡编一套,说什么金钏不是失足,便是糊涂,死不足惜。(32回)
尤其是黛玉在贾母心中的地位已江河日下,而人们都将热情献给即将登上宝二奶奶宝座的薛宝钗时,只有一个紫鹃依然守在黛玉身边。
三 黛玉焚稿垂危让我悲泣
黛玉生命垂危时,第九十九回,贾府上下都为宝玉宝钗办喜事去了,人们一反过去那种“黛玉向来病着,自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的态度,“上下人等都不过来,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紫鹃一边照料,一边还“天天三四趟告诉贾母”,此时贾母的心早已扑在宝玉、宝钗身上,把黛玉丢在了一边,紫鹃愤怒地责骂这些主子们“狠毒冷淡”(第九十七回)。
黛玉生命垂危,紫鹃只得请来孀居须回避宝玉成亲的李纨来料理。当时,紫鹃悲哀的“在外间床上躺着,颜色青黄,闭了眼只流泪,那鼻涕眼泪把一个砌花锦边的褥子已湿了碗大一片。”当黛玉弥留之际,林之孝家的前来传达贾母和凤姐的命令:“那边用紫鹃姑娘使唤使唤呢”。而紫鹃色正词严地拒绝道:“林奶奶,你先请罢!等着人死了,我们自然是要出去的,那用这么——”(第九十七回)这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满腔的怒火已溢于言表了。
“几年形影伴潇湘,药灶茶铛细较量”,只有紫鹃竭尽全力照顾林黛玉,当黛玉被折磨得快要死的时候,只有奄奄一息,紫鹃惟有守着流泪。黛玉这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少女,临死前已将全部感情倾注在紫鹃身上,她知道在那个冰冷残酷的世界,只有紫鹃才是她最知心的真正可贵的患难与共的朋友。她睁开眼,只有紫鹃一人,因挣扎着向紫鹃说道:“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我的亲妹妹——”。紫鹃听了,一阵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有泪拼从知心竭,无情端恨阿郎顽”(沈慕韩)。
此时的紫鹃,感情已经升腾,有爱也有恨。因爱的心已碎而更恨的“咬牙切齿”。她看到平时“心肝儿肉”的“疼爱”黛玉的一干人,此时早将黛玉置于脑后,都忙着办理宝玉的婚事,有谁来关心和理会?因愤恨道:“这些人怎么竟这样狠毒冷淡!”紫鹃说的“这些人”,自然包括贾母、王夫人、凤姐和宝玉。她对宝玉,此时也只有忿怼:“因两泪汪汪,咬着牙,发狠道:‘宝玉,我看她明儿死了……你拿什么脸来见我!’”。她恨宝玉的负心,恨贾府之人的冷酷,已到了痛心疾首的境地。
黛玉死后,仇恨的火焰更是长时间的炙灼着紫鹃的心。她曾思前想后:死的已经死了:“活的真真是苦恼伤心,无休无了。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倒也心中干净!”宝玉想去看她、安慰她。小说写道:“宝玉悄悄的走到窗下,只见里面尚有灯光,便用舌头舐破窗纸,往里一瞧,见紫鹃独自挑灯,又不是做什么,呆呆的坐着。”此时,她那颗受伤而被揉碎了的心,在忧伤,在流血,在哭泣。终于在送黛玉灵柩回来之后,奉惜春事佛,紫鹃的“心死”。我读之心碎!
林黛玉和紫鹃都是“爱深而心劳”而到“爱绝而心死”。黛玉爱宝玉,“爱而不得所爱”,劳心绝望而死;紫鹃爱黛玉,因爱的对象的死亡,也即美的被毁灭而绝望心死。黛玉,“秉绝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26回),在贾、薛各府婆子丫环眼里,她是“天仙般的姑娘”,在表兄宝玉眼里,她是“神仙似的妹妹”(3回),李纨在黛玉临终时悲伤地想道:“她那容貌才情,真是寡二少双,惟有青女素娥可以仿佛一二,竟这样小小年纪就作了北邙乡女… …真真可怜可叹!”
林黛玉这种自然天性的美以及她与宝玉爱情的自然人性的美,使人看到了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的被毁灭,慧才无双、稀世俊美的被戕害,深挚真诚的感情的被埋葬,眼前留下的无非是一片虚伪、残酷、和冰冷的世界,还有一片可怕的坟墓和死场,使人悲恸莫名。宝玉与紫鹃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唤起心灵对美的欲念的产生了。于是,“心劳”已尽,爱欲已熄,万念俱寂,脱离红尘!
黛玉在那个冷酷黑暗的社会,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她活下去的么?《庄子》曰:“哀莫大于心死”,黛玉之死是莫大悲哀的,也表示了那个时代的莫大悲哀!
《红楼梦》描写“死亡”的动人篇章。作家对死亡的处理不仅作了观察,而且绘声绘色。死亡是现社会最动人的悲剧。曹雪芹是描写林黛玉之死,写其灵与肉俱毁,离开人世,“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作者通过对死亡的处理,将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并由此以震撼人的心灵。我每读此处,都泣不成声。
四 黛玉的悲剧性格让我怜来让我惜。
黛玉诗中充满了哀、怨、啼、泪等字样,而且多次提到杜鹃、杜宇,“杜鹃无语已黄昏”,“洒上空枝见血痕”,诗者,心之声也。这些洒满啼痕、血渍的诗篇,正是黛玉心态的写照。
她常常爱哭,时时会想到啼血之杜鹃,表现了她的忧患意识和孤独无靠的苦难心绪。它蕴藉着血和泪的人生历迹,只有紫鹃相伴,仿若一颗明星伴着一弯新月,在孤寂浩寒的夜空相互映照,发出熠熠动人的光彩;也如一对盛开的娇艳芙蓉,在茫茫孽海中相依相傍,挣扎着、扶持着,终为风雨所摧折。“潇湘梦醒泣啼鹃,大可伤心木石缘” (鹤睫),在“木石前盟”和“金玉良姻”的斗争中,紫鹃与黛玉同其隐忧,同受其害。其形象感人尤深
黛玉寄人篱下、孤苦无援。爱情倍受煎熬!第五十七回紫鹃私下同黛玉讲:“替你愁了这几年了,又没个父母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在偌大一个贾府,从表面上看,关心黛玉的人不少。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哪个不是口口声声表示关心和爱慰?但真正了解黛玉的、“知疼着热”的,只有宝玉和紫鹃。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她通过“试玉”,不仅试出了宝玉的真情,也将宝黛关系明朗化、公开化了,这种关系大有拆散一个即毁掉一双的情势,无疑这是向贾府当事人的一次压力和宣示,宣示宝黛爱情的合理性。而且紫鹃试玉的结果,也引起了薛家母女的极大反响,主动上门对黛玉表示“爱慰 ”。
可是黛玉这个早经离丧的天真少女,谁向她投以热情她都会报之以赤诚,那怕这种“热情”是居心叵测。老练世故的薛姨妈先说一套天命姻缘给黛玉听,又关心起黛玉的终身大事,并表示:“不如把你妹妹定给他(指宝玉),岂不四角俱全?”(57回)表面看起来,她们都承认宝玉黛玉婚姻的美好与合理性,但心里是否真正愿意他们结合?紫鹃说出一句一针见血的话,她说:“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去?”这真是衡量薛姨妈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最好办法。聪明而好心的紫鹃,极善体察人意,不仅体察出宝玉黛玉的心心相印,也试出了薛姨妈的虚伪和欺诈。尽管薛姨妈让紫鹃“臊了一鼻子灰去”。
林黛玉叛逆性格的成长,尤其和紫鹃分不开。或许因为紫鹃地位低下,或许是她的聪明智慧,冷眼旁观,对封建婚姻的弊害,以及贵族之家的人际关系就看得格外洞彻。她曾推心置腹地告诫黛玉:王孙公子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五夜,也就撂在脖子后头了。甚至怜新弃旧,反目成仇的多着呢。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要象姑娘这样的,有老太太一日,好些,一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着人去欺负罢了。这话说得多么真切!
五 爱情悲剧让我唏嘘不已
紫鹃十分明白黛玉的处境,一直为她的前途和命运担忧。因此,大胆地提醒她:“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一处长大,脾气性情都彼此知道的了。” 在此种情况下,黛玉唯一可以免除厄运的就是性情相对、彼此了解的知己情侣,才不至于遭遇象孙绍祖和薛蟠那种无情兽。
林黛玉对礼教的抗拒心理和对“知己”情侣的大胆追求意向。处在黛玉的情况下,别的什么都难以依靠,唯一得以依赖的,就是彼此的感情。而且这种感情在当时社会又是那样软弱无力,既不能公开发展,就只能在暗中进行,又受着家族权势的制约。
但贵族姻婚“乃是一种政治的行为”,感情不起决定作用。所以在这种感情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爱情关系就很容易被击破。如果宝黛从小建立起来的这种性情相投的感情一旦被毁坏,她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紫鹃就十分尖锐地将这种情势明白无误地提供在她面前。黛玉的聪明自然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在与宝玉的关系上,心弦绷得很紧,十分敏锐地注视着宝玉的感情意向。她那紧缩的心理所能承受的外在事态,常常超过她的神经负荷,因此表现得非常多愁善感,时时伤心落泪。内心强烈的欲望而行动上又无法表露 ,以致形成郁结于心的巨大苦痛。这些,不了解她的外境和内心苦衷的人,又怎能理解她呢,而惟紫鹃才是真正理解她的人。
紫鹃不断鼓励她拿出勇气实现自己的爱情,不要对贾府之人抱有多少幻想,多次劝她: “姑娘早拿主意要紧”。然而这“主意”,对一个封建时代的贵族小姐来说,是不能自己拿的,婚姻大事一概得由父母尊长说了算,所以黛玉对紫鹃的话曾感到傍徨。紫鹃解释说:“ 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所谓“为非作歹”,也即大的“越礼”行为,这在黛玉来说是不可能的。但“心里留神”,她的确是无以复加了。然而这同样是一种越礼行为,是为封建礼教所不容许的。由此可见,紫鹃对黛玉的帮助和劝导,与薛宝钗对黛玉的规劝完全相反,是在不断将黛玉往叛逆的道路上拉,而且这种帮助比薛宝钗的“帮助”,要有效得多,深深打动了黛玉的心,常常使她心领神受,有时会使她彻夜不眠,辗转成思,感伤哭泣,内心处于激烈的矛盾斗争之中。
贾府等级的森严,封建礼教的虚伪,潇湘馆清冷孤寂的氛围,林黛玉有着高洁的人品,出众的才华和丰富的感情。黛玉在与“金玉相对”之说的天命观的斗争中,曾揣度宝玉:“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而不重人的呢”?(29回)
实际上,“金玉相对”之说,始终象一座大山横亘在宝黛爱情的关系中间,它具有无形的巨大威力,常常使黛玉不安,焦虑和悲观。宝玉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黛玉面前为了表白心迹,也曾多次咒骂项下的“灵通宝玉”是“劳什子”,并“狠命砸玉”。然而就象当时封建势力和封建观念还十分牢固一样,那玉坚硬异常,砸不烂的,似乎象征着他们的爱情悲剧也有历史的必然。但宝黛这种思想和行为,却表示着他们是在追求着感情的一致和心灵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