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许大将军骑马入宫。大将军恭谨,一路白盔白甲何等英武,昨夜到了驿站,少不得沐浴更衣,明日去见这从未见过的小皇帝和他的母后。
家中老仆早有信来。当年少年将军一战成名,老将军殁在三关,他便领了父亲遗命,去担他家世代重责。一去十年,战功有了,爵位有了,就缺一位将军夫人。老将军与老夫人在时,他满口只说边疆未定,何以家为,如今边关稳如磐石了,大将军还是孑然一身。
老夫人都不在了,家仆的话更是无用。
早朝时候,大将军列于一班文武中,君臣隔着珠帘,谁也没仔细瞧谁。将军眼里大概能略瞧一瞧小皇帝,太后么,远道至此,累了这么几日,心也是懒散的。
而后将军就进宫面圣了,国之栋梁,十年一返,赏也总是要赏的。太后看了眼总管太监递过来的赏赐的单子,差点惊得要扔出去——这几天恶补功课还不够啊!堂堂大将军,武英侯,易!兆!风!
按住狂跳的心脏,压低声音问老嬷嬷:“大将军姓易?”
“是啊,娘娘一向不问宫外的事,待老奴说与娘娘。这位将军啊,本不是将门之后,是殁了的老武英侯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孩子。原先也有叫他小易将军的,那年外敌来袭,他以三千兵士败了人家三万雄师,这才一战成名。听说,他把那大刀往城头一插,喊了句'犯我大周者问大将军刀',这上上下下才都唤他大将军了。”
忍不住想为这位大将军击节叫好了,也算不负他的英名。这么想着,太后的脸上便有了喜色,“请大将军进来。”
宫门既开,大将军逆着阳光进来,倒头就拜。
“臣易兆风叩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万安。”
这声音,她有点恍惚。
“皇帝在帝师处读书,下了课就过来,大将军请起。”早有宫娥端了椅子过来与他坐。
人一落座,五官面目便入了她的眼,可是就要呆在当地怨苍天捉弄了。
“大将军一路辛苦。”这话四平八稳。
“臣戎马半生,习惯了。”君前应对,他很知守礼,仍是低头。太后声音温和得很,倒一如民间传言,“臣谢太后为千万将士添衣。”又跪了下去。
“大将军何必如此,便是折杀哀家了。”她伸手去扶,他也就抬了头。
大周的太后,人人口中温柔和顺得模糊了本来面目的女人,长了张她的脸。
“这一世金戈铁马,意气飞扬,终也不及在她身旁心中快慰。”月下孤灯,写完军情读完兵书,总还是要留那么半个时辰忆旧。那时种种自他离了娘胎便频频入梦,初时以为是沾了不洁之物,后来梦越来越清晰,甜蜜时疼痛时都仿佛亲历,过了十六岁,丝丝缕缕串起来,方知停车场一役,三魂七魄未散,竟飘到这里来了。
如今,梦里的轮廓与眼前尚穿着朝服华丽雍容的人上之人重叠交错。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臣惶恐。”
“大将军难得回京,改日哀家要设宴为将军洗尘,将军带夫人一起来吧,我们女人家也好一处说话。”君君臣臣,以后要倚仗他之处甚多,朝廷总得多许他们些好处,譬如给他夫人的诰命升一升,再赐些珠宝珍玩,许她进宫走动。
老嬷嬷扯扯她衣角,凑她耳边,“是老奴糊涂了,刚才未及告知太后,大将军尚未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