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乔南,还是最喜欢弄堂里,最漂亮的酒儿姐姐。
在七岁的小男生乔南眼里,怎样的女生,才算是漂亮呢?
大致就是秦酒儿这样的女生,会把长长的头发用发簪挽起来,时常穿着绣上白牡丹的旗袍,无论看到谁都会很礼貌的笑。
秦酒儿是个生意人,谁都知道。
弄堂里的老一辈人总说:“酒儿这姑娘啊,生得好看,要过得苦啊。”
乔南不觉得酒儿姐姐苦,因为每次酒儿姐姐见到他,都会轻轻地摸着他的头,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把糖果塞在乔南的手心里。
乔南不太舍得吃,紧紧地攒在手心里,等到再摊开手心的时候,手里已经是黏糊糊的了。糖果早就化了,软塌塌的黏在乔南的手上。这时乔南才会选择吃下糖果,把嘴长得很大,一口包下。
秦酒儿到底是怎样的女生呢?
是漂亮的,干净的,温柔的,还是怎样的?
或许都是的,也或许都不是的。
(2)
“酒儿姑娘,这生意为何做不得?”
来人身着西装,一看便是富家子弟。
“懒得做。”
“酒儿姑娘莫要说这话,谁人不知秦酒儿只做寿命生意。我只想用我后半生的阳寿,换酒儿姑娘的爱慕之心罢了,有何不可?”
秦酒儿冷笑。
她活到现在,已经三百年了,现在的人啊,越来越喜欢拿生命开玩笑了。
她经历了好几个朝代,却一直做着一样的事情。
她是做生意的人,也是被做生意的人。
秦酒儿这一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头。她不会老,也不会死,她只需要看着别人生老病死。
所以,从未听过,秦酒儿身边有任何人。她一向独来独往,点到为止,她谁都不爱,包括自己。
如果,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年轻着,他还是小孩,你年轻着,他和你一样,你年轻着,他步履蹒跚,你年轻着,他归为黄土。那么这份爱,到底有什么意思。
秦酒儿想不明白,也不用去明白,她只要不爱,什么都没什么大不了。当初答应卫老先生帮他做事时,只想着自己容颜不老,却未曾想过,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她而去,她却无能为力。
乔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两人之间,恨恨的推了一把那富家子弟,牵着秦酒儿的手就走。
那人气恼,在后边咆哮着是谁家不长眼的小孩。
乔南回头做了个鬼脸,他才不管那人是谁,什么身份,欺负酒儿姐姐,谁都不行。
乔南总说,等他长大之后,一定要娶酒儿姐姐。所有人都觉得是句玩笑话,时常逗弄着乔南。
秦酒儿比乔南大三百岁,但样貌上看,只大十岁。可是十岁,也不是太小的差距。
秦酒儿在穷人眼里是好人,乐善好施。在坏人眼里,是摇钱树,只要拿出寿命,就能升官发财。在乔南眼里,她就只是漂亮的酒儿姐姐。
(3)
秦酒儿做生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月初七关门闭户。
这一日,她只喝酒。
她是个不太称职的酒鬼,只喝不醉。
漂亮的女生,都是有故事的人,秦酒儿大概是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
她的故事,她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故事。
她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待超过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她会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再做生意。她离开之后,谁也不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来过。
等她去到新的地方,那里的所有人又会莫名其妙的知道,有个叫秦酒儿的姑娘,专门做寿命生意。
乔南和秦酒儿做了一笔生意,拿十年寿命换他年长十年。
乔南是孤儿,在秦酒儿的接济下才慢慢长大。
或许他不想等了,他想更大一些,去保护秦酒儿。即使没有任何人能伤害秦酒儿,乔南还是想这么做,莫名其妙的。
秦酒儿想了很久,这笔生意,终究还是做了。
她不知道乔南心里想的什么,但客人的要求,乔南的哀求,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
听说弄堂里搬来了一个俊俏的小哥,姓乔单字一个南。
乔南年长了十岁,可他或许不知道,他的阳寿本就只有三十。
如今是二十,又给了秦酒儿十年,眼下便只能活一年。
天机不可泄露,秦酒儿没法跟乔南透露一星半点。
伴随着年龄一起长大的,还有心智,可却没有记忆。
(4)
一个只有十年记忆的人是怎样呢?
一个只有十年记忆的人啊,他的整个世界就只有一个人。
“乔南,你真是疯了。”
乔南只笑,疯了啊,真是疯了。
乔南硬生生的挤进了秦酒儿的生活里。
秦酒儿和别人谈生意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听着,秦酒儿睡觉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秦酒儿出门的时候,他就在后面跟着,寸步不离。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一个人,和秦酒儿靠的这么近了。
乔南不再喊秦酒儿姐姐,而是温柔的喊酒儿。
秦酒儿的酒,是喝酒的酒,不是数字九。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其实乔南自己也弄不明白,明明可以等待十年,为什么会突然想着去和秦酒儿做生意。他也弄不明白自己对秦酒儿的感情,说句实在的,他就只是个小屁孩,难道要说是为了爱而去选择长大吗?
他确实是想保护她,可这份保护,不是喜欢,不是爱情。
但如今,确是了。
他喜欢看她微微蹙眉的样子,他喜欢看她认真谈生意时的样子,他喜欢看她翻书的样子,喜欢她的一切。喜欢着他自己小时候,所喜欢的同样的东西。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显得很像小孩子。
乔南很幼稚,把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秦酒儿身上。
不得不承认,秦酒儿心动了。她甚至开始慢慢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嘘寒问暖,有一个人在她身后默默的支持,做她的后盾。
可是啊,乔南注定只能再活一年。
她们两个,注定不可能。
秦酒儿不老不死,乔南却死期将至。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这句话,乔南偷偷的写在了秦酒儿常用的手帕上。
然后乔南选择了离开。
他也是无意之间发现的,在秦酒儿的书房里看到了生死簿。
如果要自己爱的人看着自己死去,那不如趁早了断。
(5)
秦酒儿还是找到了乔南,没有秦酒儿找不到的人。
秦酒儿不会哭,她伤心的时候只会皱眉。当初和卫老先生约定的时候,卫老先生就说过,她这一生不能动情,若是流下眼泪,便会容颜衰老,万劫不复。但是,那眼泪为谁而流,那人便长生不老。
乔南躺在床上,嘴唇泛白。
看到秦酒儿的时候,他温柔的笑了。
“你终究还是找过来了。”
秦酒儿抱住了乔南,是啊。她要他死在她的怀里,不要让他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而她没看到的是,在她怀里的乔南,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跨越了三百年,平平淡淡的过了三百年。
可今年,却各外的不一样。
今年的冬天来得真早,鹅毛般的大雪,簌簌的落在耳边。
今年,是多么的波澜起伏啊。
沉寂了三百年的一颗心,突然扔进了一颗石头,咕噜咕噜的陷了进去。有一瞬间,秦酒儿就想,哭吧,放肆的哭一场,救活乔南,大不了她自己容颜衰老。
乔南如果没有选择和她做生意,没有选择喜欢她,不就不会折了十年的阳寿吗!不就不会这么快就要死去吗?
看惯了别人的生死,当对自己很重要的人突然死去时,原来心是会痛的。
秦酒儿哭了,真的哭了。
乔南却大笑。
“你终于哭了,我等了好久了,就等现在。”
秦酒儿没有理会,而是更加放肆的哭出了声。
原来卫老先生说的,是真的。
不是所有人的爱都是无私的,人啊,就想着长生不老,人啊,都是怕死的,乔南也不例外。在最后的时候,秦酒儿甚至在内心乞求着,乞求着乔南不是那样的人。
可人都是会变的,变了之后,谁都不认识。
卫老先生告诉了乔南秦酒儿的秘密,只看乔南自己作何选择。卫老先生说,帮乔南延长一年寿命,但若是秦酒儿能落泪,他便能长生不老。
乔南自以为是,自认为真的瞒得过秦酒儿。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只不过是秦酒儿历练的劫数
秦酒儿落泪的原因,也不是因为乔南真的要死了,只是为了做个测试。但真的当乔南说出那句话时,秦酒儿却泪流不止。
(6)
乔南终究还是没有长生不老,秦酒儿将乔南的阳寿还给了他。
抹去了乔南所有的记忆,她还是希望,他慢慢长大,做一个正直的人。
无可置疑,乔南爱过秦酒儿。或许最后也还是爱的,只是比起爱一个人,他的生命或许更重要吧。
秦酒儿还是和以前一样,选择了离开。
以后再也不是酒儿姐姐。
而是,酒儿奶奶。
秦酒儿,秦酒儿。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往后再不动情,往后再不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