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江南最美是三月,烟雨朦胧,淅淅沥沥的春雨,在东风里斜斜地织成水帘,笼罩着绿水青山,桃花在细雨滋润下,像个刚刚睡醒的小姑娘,揉着花眼,慢慢地一朵朵地绽开,朝外散发着她独有的香气,那是水灵灵的一种香媚,让人嗅着会醉的水媚香气。桃林的中间,是一池春水,斜斜落下来的春雨,在静静的水面,点出阵阵涟漪。那些涟漪一圈圈朝着池水外面荡漾,摇曳着水面上那些娇小的翠叶,那是一些青萍。她们显得格外柔软,似乎就是这样的涟漪,都会让它们漂浮远去,因为它们只是无根的浮萍。它们却又是倔强的,生活在有水的角落里,用自己的平凡翠绿,映衬大千世界的各种美丽。在那些青萍铺砌的一池春绿里,夹着池边那些桃花瓣,点点艳红,分外惹人迷眼的春色,就这样闯入你的眼帘。
一条青石板的小路,顺着池边,穿越桃林,再越过一座石拱桥,朝着一栋小楼逶迤而去。白墙黛瓦的院墙,还有一簇簇的竹林,将一座幽静的小楼,掩在一派春色里。院门开了,里面一前一后跑出了两个梳着小辫的小姑娘,一个穿红,一身的桃红小袄;一个穿绿,一身的青绿衣衫。四只小脚在青石板上踏过,溅起轻盈的水花。春风里的细雨打湿了两个小姑娘的衣衫,她们却毫不介意。
洞开的院门里传出两个女人的呼喊。
“水媚。”
“青萍。”
“别乱跑,下雨,小心滑倒。”
“这两个小丫头,带伞啊。”
院子里站着两个女人,手里各自拿着一把花伞,一把是桃红色的,伞面上是盛开来的桃花。另一把是青绿色的,伞面是竟是一池青萍。
拿着桃花伞的女子,是那个叫水媚的小姑娘的母亲,杨桃。对面那个拿着青萍伞的,自然是小姑娘青萍的妈妈,叶清灵,这座小楼的主人。这座小楼是青家的房产,房子的主人,是叶清灵的丈夫,叫青墨黛。杨桃是她家的房客。小楼有三层,叶清灵一家子住在三楼。杨桃和丈夫水鸿运,带着女儿水媚,住在二层。一层用来公用,做饭的厨房,餐厅都在下面。其实二层还可以再分租一家,可叶清灵不愿意,嫌人多了不太平,于是只招租了一户人家。也巧了,两家人都只有一个同龄的小姑娘,一个叫水媚,另一个叫青萍。于是,两个只有三岁的小姑娘,一起在江南杭城外,一个叫桃花峪的地方,一起长大了。
·2·
岁月荏苒,转眼几年过去了。又是一个春天,还是淅淅沥沥的春雨中,小院子门开着,两个小姑娘一人打着一把花伞,背着书包走出来,身后追着两个女子。
“青萍,路上小心。”
“水媚,你也不多穿一件衣服。小心寒气。”
“知道了,妈。”
青萍答应了一声,拉着水媚的手,“水媚,我们走吧。要快点了,别迟到。”
“放心吧。不会迟到的。”
一高一矮,两个姑娘的影子消失在桃花林里。
她们穿过桃花林,走上大路,离开桃花峪10里外的秀水镇,有一所秀水小学。随着一群群的孩子,水媚、青萍走进这座学校。
学校里充满喧闹声,也充满了活力,到处都是奔跑,跳跃着的孩子。上课铃响了,孩子们涌进自己的教室。校园里静下来,然后是一片朗朗书声。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
课间的时候,教室里大部分孩子都离开了教室,跑到外面去玩了。青萍却独自坐在位置上看着一本连环画。一个男孩子跳到她面前,一伸手,夺过了那本连环画。
“青萍,看的什么书,拿来我看看。”
“赵晶归,你干什么?把小人书还给我。”
“这么小气干嘛?不就是一本小人书吗?”
那个叫赵晶归的男孩子,把书换了只手,高高举起,“你来拿啊,拿得到就还给你。”
青萍努力跳起来,想去夺回小人书,赵晶归却要比她高一个头,青萍再跳,也是徒劳,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门外忽然奔进来一个姑娘,朝起一跃,从赵晶归手上夺回了小人书,然后还到青萍手里,站在赵晶归面前,怒冲冲质问,“赵晶归,你干什么欺负青萍?”
“水媚,管你水媚什么事儿?”
“就关我事,不许你欺负她!”
“呵呵,就你一个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怎么啦?丫头片子也不怕你!”
上课铃响了。
“水媚,你等着。放学小心点。”赵晶归一面朝自己座位跑,一面威胁着。
“等着就等着,谁怕你?”
水媚安抚着青萍,“青萍,你别怕,有我。”
“媚儿,别和他打架,他是男孩子,咱们打不过的,告诉老师吧。”
“没事,先上课吧。”
……
放学了。水媚背着书包拉着青萍朝外走。
“媚儿,要不要去告诉老师?”
“不需要,别怕,他们就是欺软怕硬。”
雨已经停了,一道彩虹挂在天边,七彩缤纷煞是好看。孩子们一面朝学校外面走,一面仰头看着天边彩虹。
“看,彩虹。真好看。”
“多美的彩虹啊,真像一座桥。”
水媚和青萍也看着天边的彩虹。
“太漂亮了。”
“真好看。青萍,你说,能走到上面去吗?”
“那是彩虹,怎么上去啊?”
“可我想上去,我想有一天飞上去,飞到彩虹上去。”
“呵呵呵,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可以开一架小飞机,从桥洞里穿过去。”
“呵呵,是吗?好,我们一人开一架小飞机,去钻彩虹桥……”
“站住。”
一个声音打断他们。
四个小男生拦在路上。
“赵晶归,你到底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就是要得到青萍那本小人书。”
“那是青萍的书,凭什么一定要给你?”
“就凭我力气比你们大,她不给我,就抢过来。”
赵晶归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另外三个男孩子居然一起走上去,围住了两个小姑娘。
“青萍,你站在我后头。”
水媚把青萍拉到自己身后,勇敢地挺着胸迎上去。
“你们几个不嫌丢人?我认识你们,你叫乔琪,三班的,你们两个是四班的。你们四个男生,欺负我们两个女生,你们真有本事。”
那个叫乔琪的男孩子,垂下头,朝后退开一步,另外两个男孩子,也不由得一起退回去。
“赵晶归,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们好男不和女斗。”
“你们……”
赵晶归想不到会这样,硬着头皮逞强,“青萍,把小人书拿给我看。”
青萍捂住书包,朝着水媚身后一躲。“我不给,那是爸爸刚刚给我买的新书。”
赵晶归并没有伸手去抢,因为水媚拦在那里。他心里明白,水媚不会让自己抢走小人书。他只是有点下不来台了,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水媚似乎看出了什么,忽然说,“赵晶归,你要真心想看这本小人书,可以让青萍看完借给你。可今天的事情,要先向她道歉。”
赵晶归想了想,又看看退回远处的其他三个男生,再看看青萍,伸手抓抓自己头发,小声问,“青萍,你肯借给我吧?”
“先道歉。”
“对不起,青萍,是我不好。小人书可以借给我看吗?”
青萍看看水媚,在看看赵晶归,微微点点头,“明天借给你,不要弄脏了。”
赵晶归咧开嘴笑了,“不会。我保证。”
赵晶归转身和另外三个男孩子一起走了。
水媚拉住青萍的手,“走吧。回家。”
“谢谢你,水媚。”
“谢什么?我们是姐妹,一辈子都要互相帮助的好姐妹。”
·3·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又是几年过去了。两个当年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花样年华,出落得格外美丽。水媚有着高挑的个子,普普通通的校服,却衬出白皙的双腿,修长挺拔,玲珑的曲线完完全全的勾勒了出来。她的目光清冷,没有额外的装饰,盘着黑发,发丝自然的垂落下来,划过耳际。
青萍比她矮了半个头,一绺靓丽的黑发飞瀑般飘洒下来,弯弯的柳眉,一双明眸勾魂慑魄,秀挺的琼鼻,粉腮微微泛红,滴水樱桃般的樱唇,如花般的瓜子脸晶莹如玉,嫩滑的雪肌如冰似雪,身材绝美,妩媚含情,宜喜宜嗔。她们两个很难分出谁更漂亮一点,硬要对比,也是春兰秋菊,难分伯仲,不仅是桃花峪最美的女孩,只怕也是整个秀水镇,乃至秀水所在的余姚县,最漂亮的两个女孩。
如今两个人一起在余姚读高中,因为有点远,便住在了学校,一周两个人搭伴儿回桃花峪。水家已经在青家的小楼住了12年,两家的关系好的像一家人,水媚与青萍更像亲姐妹。如果不是那一年的一场意外,两家人会一直这样过下去……
那年,水媚和青萍十五岁那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的噩耗,把两个美好的家庭,同时打入地狱。
刚刚下了晚自习,水媚和青萍,嘻嘻哈哈打闹着,回到宿舍,门口传达室的老张大爷敲响了她们的窗户。
“水媚,青萍,快去学校门口接电话。家里来的电话,怕是出事了。快一点。”
姑娘们慌了,拉开房门冲出来。水媚的动作更快一点,冲在前面,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青萍,你快点。我不等你了,先去接电话。”
她们谁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是谁家出事了?两家毕竟住在一个院子里,“家里出事了”,谁家都有可能。谁又会想到,竟然是两家一起出事了?这件事竟然关联着两家人。
水媚率先冲到了传达室门口,一把抓起了那支话筒。
“喂,我是水媚。”
“媚儿,你爸爸他出车祸了。”电话里传出的是杨桃带着哭泣的声音。
水媚一个踉跄,已经赶到的青萍,在后面扶住她。
“妈,爸爸现在怎么样?”水媚哭出声。
“在秀水镇医院里抢救。你快回来吧。医生说,说……”
“说什么?”
“怕是救不过来了。”
“不,不会的。”水媚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喊起来,“妈,不会的,爸爸不会死的。妈妈,你让医生救救爸爸。我马上来。”
水媚丢开电话,就要朝外面跑。
青萍一把拉住她。“媚儿,你等等,太晚了,我陪你一起回秀水。”
那只被水媚丢开的电话筒,吊在那里,里面还在传出声音。
“阿萍,阿萍,你听见吗?”
青萍忽然听见电话筒里母亲的声音,连忙对水媚说了句,“媚儿,你先别走。等我。”
青萍跑过去拿起电话筒,“妈妈,是我。”
“阿萍,你马上回家,家里出事了。”
“我知道出事了,水媚的爸爸出了车祸,我马上陪水媚先去秀水医院。”
“别,你别去,快回家吧,是咱们家出事了。听话,快回家吧。我陪着杨阿姨在医院就够了。”
电话挂了,青萍却有点发懵。妈妈怎么说,自己家也出事了?出了什么事?妈妈为什么不让自己陪水媚去医院?青萍有点犯糊涂了。她不愿意再去想,把电话放回去,拔腿跑出去追水媚。
两个人在余姚城里要到一辆出租车,一直开到秀水镇。秀水离开余姚城关有80公里,她们赶到秀水医院,已经是子夜时分。
两个人拉开车门冲进去,在急救室的走廊上,看见了杨桃和叶清灵。
水媚扑进了杨桃的怀里,急切地问,“爸爸怎么样?”
杨桃一脸泪花朝紧闭的手术室大门看去,那上面亮着一盏灯,“抢救中”。
杨桃母女相互簇拥在一起,满脸泪痕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青萍已经走到母亲身边,去拉她的手。叶清灵浑身都在战栗,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青萍仔细分辨着,终于听清楚了断断续续的词语。
“这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居然会是他……青萍……你不该来这里。”
青萍轻轻扶着母亲走向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在说什么?水媚的爸爸,究竟是怎么出的车祸?”
叶清灵流起泪来,紧紧拉住青萍的手,“孩子,你别问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回去吧。妈妈会留在这里处置。”
“妈妈,到底怎么啦?我爸呢?我爸他在哪里?他不应该是水媚爸爸的好朋友吗?他为什么没有来?”
“孩子,你别问了,这一切都是命。”叶清灵一脸泪花。
那盏灯终于熄了。杨桃和水媚紧张地盯着那扇门看着,似乎更加紧张起来。叶清灵也走了过去,大家都盯着还是紧闭的大门。
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全身都被手术服包裹着,戴着大口罩,举着两只手的医生出现在那里。
杨桃和水媚冲过去,“医生,他……”
那个医生轻轻摇摇头,低声回答,“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杨桃身子一晃,倒在了女儿怀里。
水媚发出一声尖叫,“妈妈。”
几个医护人员冲过去。
手术室推出一辆车,上面躺着着的人,被白布盖得严严实实,已经苏醒过来的杨桃,朝着上面扑过去,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喊,“媚儿她爸……”
水媚也扑上去,抱着父亲的遗体放声大哭,“爸爸,爸爸。”那声音叫人肝肠寸断。
青萍走上去拉起水媚,“媚儿,别哭了。”说着自己也哭出声。
叶清灵流着泪走上去扶杨桃,“对不起,媚儿妈妈,真的对不起。”
杨桃忽然直起身,一把揪住了叶清灵,发疯一般撕打。
“都是你们家,都是你们家的青墨黛,是他害死了鸿运!”
青萍和水媚同时愣住在那里,异口同声问出来。
“阿姨,你在说什么?”
“妈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在说什么?你问你妈妈去。媚儿,你知道是谁害死了你的爸爸?就是青萍的爸爸,这个女人的丈夫青墨黛,开车撞死了你的爸爸!”
杨桃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青萍的耳边,也炸响在水媚的头顶,两个人一齐朝着叶清灵看过去。
青萍朝母亲奔过去,“妈妈,你告诉我,这究竟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
水媚站在母亲身边,厉声质问,“叶阿姨,是不是真的?我妈妈说的是不是真的?”
叶清灵脸上写满痛苦,却不得不泣声回答,“是真的。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警察说,墨黛他酒后驾车,在钱塘江大桥的引桥上,撞到了一个开着摩托车的人。那个人就是水鸿运……”
“为什么会是这样?”青萍瞪大眼睛。
水媚却朝叶清灵冲过去,“他疯了吧,居然酒驾撞到了我爸爸。叶清灵,我要你们陪我爸爸的命!”
水媚抓住叶清灵撕打着,青萍也冲上去,努力分开水媚,护住自己母亲,几个人扭作一团。
“水媚,你疯了吧?这不关我妈妈的事儿。”
医院的一群安保冲过来,分开她们。一个医院的工作人员厉声责备着,“你们在干什么?这里是医院。”
水媚朝着叶清灵母女咆哮,“你们给我滚,滚啊,我不要你们在这里假惺惺的安慰。我的爸爸死了,他死了。青萍,你看见吗?我爸爸死了,被你的爸爸开车撞死的。你,还有你叶清灵,你们欠我们水家一条人命!现在你们给我滚开,我再也不想在我爸爸的遗体前,看到你们青家的人!”
青萍搀扶着母亲,离开了医院。叶清灵的神志似乎有些混乱,不住在那里低声说着。
“我劝过他的,我劝过你爸爸很多次,叫他不要喝那多酒,尤其不能酒后开车,可是他不听啊,现在好了吧,出大事了。他酒后驾车撞死了人,撞死的还是水鸿运。可怎么办啊?一条人命,我们拿什么去陪人家一条命?”
青萍忧心忡忡,“妈妈,现在爸爸他……”
“你爸爸,当场就被警察带走了。他撞上水鸿运的时候,已经意识到撞人了,就踩了一脚刹车。可速度还是太快,把水鸿运撞飞了。有人看见打了110,警察来了,把他带走了,120接走了水鸿运。他在交警队差不多已经清醒了,自己交代喝了很多酒……警察扣押了他,打电话给我,我赶去交警队,也没有看见他……警察告诉我情况很严重,他酒驾已经违法,又撞上了人,如果可以抢救过来,还好办?否则,恐怕就有大麻烦了,酒驾致使他人死亡,是很重的刑事案件了,还会附带巨额的民事赔偿……”
叶清灵断断续续说着,身子不停在颤抖。这场突如其来的的变故,已经彻底击倒了这个女人。
“妈妈,你先冷静一点。我们慢慢想办法吧。水媚的爸爸死了,这是事实。是我爸爸撞的,这也是事实。他们家比我们家更惨,这更是事实。”
此刻的青萍居然不在那么娇弱,变得清醒而理智。巨大的灾难,让这个15岁的女孩,快速成长起来。
“我们现在先回家,回桃花峪吧。我要想联系律师,咨询一下,这件事该怎么办?”
……
水媚陪着母亲杨桃,留在医院。杨桃的情况不太好,住进了医院。人是清醒了,可精神非常不好。医生私下找到水媚,告诉她要注意母亲的病情,她受了严重的精神刺激,出现了精神方面的问题。
水媚满脑子都是乱哄哄的,这场惊天巨变,已经让这个姑娘几乎崩溃了。爸爸就这样死了,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车祸。被人,还是好朋友的青墨黛酒驾撞死了。青墨黛是谁啊?是她们家房东,是自己情同姐妹的青萍的爸爸,也是自己妈妈的好姐妹叶清灵的丈夫。两家关系有多好,水媚从小就知道。
水鸿运和杨桃是乡下的,初到杭城打工,怎么租得起好房子?结果运气就是这么好,水鸿运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青墨黛,两个人居然成了朋友。青墨黛知道水鸿运在租房子之后,直接把人领回家,然后把二层租给了水家。就这样从乡下来的水家,居然住进了桃花峪最好的小洋楼。水鸿运当时就很为难,可怎么出得起这种地方的房租?谁知道,青墨黛居然表示,在水鸿运没有找到工作之前,不收房租。就是到以后,水鸿运有钱付房租了,青墨黛也只肯收很低的房租。那一点房租,在外面最多只够租一间,条件很差的房子。他们却用这一点房租,在这座小洋楼住了十多年。
杨桃的身体一直都不好,有时候连普通的家务都承担不下来。再加上性格懦弱,又是下乡入,很少出门,也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可叶清灵待她就像亲姐妹,时时处处去照顾她,让杨桃感到十分温暖。水鸿运不在家的时候,一直都是叶清灵在照顾她们母女两个。
还有青萍,水媚从小就和青萍像一对姐妹。她们两个一样大,青萍比水媚的生日大半岁,却喜欢像姐姐一样照顾水媚。论起家庭条件,自然是青萍家要强很多。青墨黛又宠女儿,青萍小时候可谓应有尽有。青萍总是毫不吝啬,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分给水媚。两个人本来一样高矮,可到了上学的时候,水媚居然比青萍高出一个头,不仅如此,而且体格强健,力气也大,竟然成了个小女汉子,连那些男孩子也打不过她。结果在学校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水媚保护青萍。
两家人就这样亲亲热热相处了十多年,可现在一下子,弄成了这个局面,亲人变成了仇人,叫水媚怎么彻底懵了。可她还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从此水青两家,再也不可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青墨黛终于被判刑了。因为酒驾致使他人死亡,判处徒刑五年,接下来就是民事赔偿。原本两个好似一家人,如今却终于要对簿公堂。
叶清灵和青萍已经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他们卖掉了那座小楼,拿出了一大笔钱做赔偿,为的就是心里好过一点。水媚代表他们家接受了赔偿,可是最后却说,“我不会原谅你们的,青墨黛害死了我的爸爸,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们家。”
案子结束以后,水媚带着妈妈搬走了,她们离开了余姚这个伤心地,离开了桃花峪。
·4·
……
冬去春来,年复一年,转眼10年过去了。
25岁的水媚已经是孩子的妈妈。岁月已经把往日的悲伤淡化了,如今的水媚有了一个幸福的小家庭。一个2岁的女儿,还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如果,生活真的眷顾,如果,生活中没有意外,或者,25岁以后的水媚,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是,生活里没有这条的如果,或者水媚生活中的厄难并没有结束,有一个惊天噩耗,再一次朝着这个女子压下来……
水媚抱着2岁的女儿,嘴里哼着一支歌,在哄孩子睡觉。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嘴里自言自语。
“这么晚了,也不回来,又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
水媚的丈夫叫迟连山,他们是高中同学,以后又在一个单位工作。水媚离开杭城后去了郓城,谁知道兜兜转转的,竟然在结婚之后,又随着丈夫回到了杭城,在一家叫海天集团的公司工作。丈夫是搞销售的,每天都在外面应酬,都是很晚才回家。今天,又不知去哪里了?
突兀之间,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水媚放下一家睡着的孩子,走过去拿起电话,电话里传出急促的声音。
“你是迟连山的家属吗?”
水媚的心“咯噔”了一下。
“我是他的妻子水媚。”
“这里是第三人民医院,你的丈夫出了严重车祸,你马上过来。”
水媚顿时感到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她晃了晃,没有跌倒,强撑着走到隔壁,对靠在床上的母亲杨桃说,“妈,我有事要马上出去,琴琴睡着了。”
杨桃转过头,失神的目光投向女儿,点点头回答,“知道了。”
自从水鸿运出车祸走了以后,她的状态一直不太好。头几年,还能出去找点事做,后来一个人的状态越来越差,水媚便不让她再出去了。真多亏了有水媚的照顾,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民事调停的时候,水媚最后还是签署了谅解书。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真的叫她恨青家,又怎么恨得起来?那是十多年的亲密相处啊,除了这件事,都是青家在照顾她们水家,只是水媚再也不愿意面对她们家任何人。叶清灵卖掉了房子,拿出一大笔赔偿,自己家也搬走了。从此再无瓜葛。也幸亏有了青家这笔赔偿费,水家这些年才能生活下去。
她们先是去了杨桃老家郓城,在那里买了一处房子定居下来,也让水媚在那里完成了高中学业。水媚就是在那时候认识了迟连山。迟连山的家,比起水媚强一些,爸爸是个小企业家,家里三个孩子。迟连山的下面是两个妹妹。因为杨桃身体不好,水媚高中毕业之后,坚持要出去打工,就没有再上学。
迟连山的学习一般,高中毕业后,也没有考大学。本来他父亲让儿子去自己的企业工作,心高气傲的迟连山不愿意,宁愿出去打工。正巧位于杭城的海天集团,到郓城招工。于是两个人一起进了海天集团。
回到杭城来,其实水媚心里是有抵触的,可是她拗不过迟连山,最后还是同意了,就这样两个人回到杭城。几年以后,迟连山就在海天集团站稳了脚跟,已经是很受器重的销售部经理,收入也提高了不少,工资高,还有销售提成。日子变得好起来。他们结婚以后,买了房,还买了车,把杨桃也接了过来,并有了孩子。一个女儿,叫迟琴。
明明好日子已经开始了,可竟然再次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似乎杭城就是水媚命中的厄地。
水媚一个人浑浑噩噩地打了一辆车,赶到了第三人民医院。十年前,那叫人悲催欲绝的一幕,居然如此相像地又一次出现在水媚的眼前。
手术室的门,紧紧关闭着,上面是一盏亮着的灯“抢救中”。走廊上还有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是水媚认识的,那是迟连山销售部的业务员小陈。另外,还有两个警察。看见水媚走过来,两个警察迎了上去。
“你就是水媚吧?我是交警队的李鑫,这位是我的同事小王。”
“我是水媚。我丈夫他……”水媚的神情有些恍惚。
“是这样,我们是接到报警,赶到现场的。你丈夫迟连山驾驶一辆牌照为HB99880的黑色奥迪,在高速路违规驾驶,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辆货车。经我们初步检查,发现迟连山酒精浓度非常高,属于醉酒驾驶。由于人已经严重昏迷,又随后赶来的120送到了这里来抢救。现在还是抢救中,情况很不好,你要有思想准备。”
水媚人晃了一下,那个女警小王,连忙上去扶住她。
“你怎么样?”
水媚强撑着摇摇头,“我没事。你们知道他和谁在喝酒吗?”
李鑫朝着那个销售部业务员小陈看过去,小陈快步走来。
“嫂子,迟哥是在陪公司一个重要客户。”
“陪客户就要喝酒吗?喝成这个样子还开车?不是自己找死吗?”
水媚忽然发飙了,朝着小陈冲过去,吓得他朝后退了几步。
“嫂子,我劝过迟哥,不要开车的,让他叫个代驾,可,可……”
“可他还是开车了,然后就这样躺在里面。”水媚歇斯底里地喊着,手指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
“现在怎么办?叫我们娘俩怎么办?”水媚忽然放声大哭,抱着头蹲在地上。
小陈畏畏缩缩走去劝着,“嫂子,人还在抢救……”
“抢救?”水媚泪眼婆娑,抬着头问,“能救过来吗?要是死了也算了,残废了又怎么办?十年前,我爸爸就是被人酒驾撞死了,现在轮到我丈夫……”
水媚忽然像发疯一样站起来,一把抓住了李鑫。“警官,你告诉我,为什么还有酒驾?为什么不把那些酒厂关掉,没有酒了,不就彻底不会有人酒驾了吗?”
李鑫有点哭笑不得,拿下自己的警帽,抓抓头皮,耐着性子劝着,“水媚,这可不是我们交警管的事儿。你还是冷静一点吧。”
那盏灯灭了,水媚站起来紧张地盯着那扇门,仿佛在等待一个判决,丈夫生死的判决。可生和死,会给水媚的未来带来什么?她不知道。
门开了,一辆平车推出来,有个护士举着个吊瓶。水媚忽然松了口气,看来人还活着,无论怎样,活着就好。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一脸严肃地问。
“我是。”水媚连忙迎上去。
“人是救过来了,不过右腿已经没用了,刚才做了截肢处理,其他情况一般,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你去缴费吧。”
一语成谶,上帝的判决出来了,迟连山活着,却从此变成了一个残废。水媚真的不知道是老天的恩泽,还是惩罚?她已经没有眼泪了,看了一眼昏睡的丈夫,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缴费处走去。
原本一个幸福的小家庭,再一次陷入困境。由于迟连山不属于工伤,又是醉酒发生事故,还连带了对方的大货车司机受伤,车辆也有一定程度损失。虽然因为对方同意签署谅解书,司法部门没有追究他的刑事责任,可是巨大的民事赔偿,还是几乎把水媚逼入绝境。幸好,海天集团还算仁义,虽然辞退了迟连山,还是拿了不小的一笔费用来补偿他,也算解决了一部分问题。水媚也是这家公司的员工,公司在迟连山事故之后,还适当调整了水媚的工作,让她更方便去照顾家庭。可水媚是个坚强的女子,她知道海天集团,已经做到到仁至义尽,自己却不能当做理所当然。一年后,水媚毅然辞职,又卖了房子,在郊区租了房子,然后开了一爿小店,靠一个人支撑起照顾风雨飘摇的家。生活把水媚逼入绝境,生活却又让这个女子,昂着头挺胸站在风雨里,顽强地把日子过下去。
·5·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时间悄然走过了23个年头。
23年前的那场车祸,毁掉的不是一个家庭。青墨黛不仅因为牵扯到致人死亡,被判了五年徒刑,而且几乎赔得倾家荡产。叶清灵卖掉了房子,拿出所有的积蓄,才算是了却了这桩案子。她总算自己有工作,在外面租了房子,硬生生把青萍供完高中,又上大学,考进了杭城的医学院。
青萍很有出息,读书很用功,原本这日子也是可以这样过下去了。谁知道,在监狱服刑的青墨黛,居然在第四年上查出了肝癌晚期。医生说,这个病,两个原因,一个是青墨黛嗜酒如命,再一个就是心情不好,一直郁郁寡欢。青墨黛保外了,躺在床上等死,却再一次拖垮了叶清灵。
已经骨瘦如柴的青墨黛,还是想方设法要喝酒,还整天和叶清灵吵架,逼得叶清灵整日以泪洗面,却不愿意告诉女儿,生怕影响了她的学业。叶清灵卖掉桃花峪的房子,在余姚租了房子,一个两居室的小院子。青墨黛回来占了一间,另一间叶清灵和女儿住。青萍大部分住在学校,平时很少回家住。
这天,青萍趁着休息日,回到了余姚家里。推开院门,就差一点被飞出来的酒瓶子砸到,把她吓了一大跳,接着听见声音。
“你为什么不给我喝酒?”
“喝喝喝,你就知道喝,你已经这个样子还要喝!这个家,就是被你喝酒毁了,现在自己得了肝癌,居然还是天天要喝酒。你不要命,不要来害人。你知道不知道,20年前,就是因为你醉驾,撞死了人家水鸿运啊?现在自己还是这样,你害了两家人还不够啊?”
“我不喝怎么办?我也不想啊,可你叫我怎么办?要不然,你去买一瓶敌敌畏,我死了算了。”
青萍忍不住冲进房间。
“爸爸,你疯了吧?你自己说搞成今天的样子,究竟怪谁?怪酒,还是怪你自己?爸爸,喝酒已经害了我们两家人,你居然还是不肯接受教训,难道就不能把酒戒了吗?爸爸,我是学医的,你这个病,真的不能在喝酒了。”
青墨黛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倒在床上,呻吟,“你们那里知道?我痛啊,钻心的痛,喝醉了就不痛了。”
叶清灵扑过去,抱住他放声大哭。青萍站在门口潸然泪下……
一年以后,青墨黛走了。
青萍从医学院毕业以后,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她结婚了,丈夫是自己的同学,叫牟少华。28岁的那年,青萍有了个儿子,起名牟青。
青萍的生活开始转入了风平浪静,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走过了很多年。她差不多已经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可心里始终忘不了,那个叫水媚的小姑娘,直到有一天……
水媚在杭城一个古老的街道上开了一盘小店,就是靠着这盘小店,她硬生生地把生活扛了下来。她要照顾情况越来越不好的母亲,还要养大自己的女儿,还有残缺了一条腿的丈夫迟连山。有一点值得庆慰,那就是迟连山接受了这次血的教训,把酒彻底戒了。现在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里照顾生意,偶然也会开着残疾人车,去不远的地方进进货。
撑过最苦的几年之后,水媚的日子已经渐渐好起来。她也已经渐渐把少年时代的往事,还有儿时的朋友忘记了。水媚和青萍,似乎已经是两股道上的车,形成了平行的轨迹,再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可是命运偏偏还是在某月某日的那一天,改变了她们生活的轨迹,让她们又一次发生了交集。
迟琴已经长成了花样年华,这是水媚和迟连山最大的欣慰。小姑娘懂事,学习又好,已经是初三的学生。水媚对自己这个女儿充满希望,她觉得自己命运乖蹇,应该已经把所有厄运都承担下来,在自己女儿面前,将会是光明一片。
水媚在与迟连山一起整理货架,一边商量这女儿读高中的事。
“连山,琴琴要考高中了,我想让她报考杭城一中。”
“媚儿,一中可是全市重点,还不是咱们家的学区,别说考上有多难,就是考上了,还要一大笔赞助费。你可想明白了?这些年咱们日子过得去,可也没有多少存款。老太太的病,越来越重,只怕也要有些准备的。”
“这些我都明白,可琴琴这么聪明,连年都是学校三好生,连老师都说,她是最有希望的。我一定要让琴琴考一个好大学!要想将来可以上个好大学,就必须读一个好高中。钱,我去想办法。”
水媚的态度非常坚决,坐在轮椅上的迟连山,抬头看了妻子一眼,愧疚地说,“对不起,都怪我,当年也不是因为我,咱们家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水媚却拉住了丈夫的手,“你也别内疚了,都已经过去了。你不是也付出了代价?没事的,咱们一定可以挺过去。”
“谢谢你媚儿。要不是你,我早就自暴自弃了。”
……
一阵音乐声响起,水媚走到柜台上拿起手机。
“喂,李老师?”
手机的另一端,是迟琴的班主任李老师。
“迟琴妈妈,你快点来医院一趟吧。”
水媚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子,这些年她已经有点神经过敏,只要听到医院来的电话,心里就会打哆嗦。
“李老师,迟琴怎么啦?”
“迟琴今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先送到学校医护室,然后校医又护送去了第三人民医院,医生做了初步检查,提出要让迟琴住院,进一步做检查。校医给我打了电话,我现在也在医院,你马上过来吧。”
水媚彻底慌了手脚,急急忙忙问,“迟琴,她现在?”
“她现在观察室,人已经醒了。我在这边等你吧。”
“好,我马上来。”
水媚急急忙忙朝外走,迟连山拦住问,“是不是琴琴出事了?”
“琴琴在体育课上晕倒了,现在人在医院,我马上过去。”
“好好,你快去吧。路上小心,琴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水媚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医院,跑进去就看见了李老师和校医站在走廊上,看见她迎上来。
“迟琴妈妈。”
“李老师,谭医生,迟琴究竟怎么样?”
“迟琴妈妈,你先别急。迟琴现在没事,在观察室。我们先去医生办公室吧。”
三个人一起走进了医生办公室。一个男医生坐在桌子后面,看见她们走进来,抬起头问,“是迟琴的家属吧?”
“我是她妈妈?医生,我女儿究竟得了什么病?”
“你好迟琴妈妈,我叫牟少华,是迟琴的主治医师。是这样,我们初步检查了迟琴的血样,怀疑她很可能得了血液病,不过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为了慎重起见,建议病人马上住院,做全面检查。”
水媚的脑子里“嗡”的一下,人也站不住了。李老师和谭校医一左一右扶住她。
“迟琴妈妈,你不要急,先冷静一下,听医生说完。”
牟少华继续说,“迟琴妈妈,现在还不能确诊。不过就是真的得了血液病,也不是绝症,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水媚上去,一把抓住了牟少华的手,“医生,你救救她吧,她才15岁。”
牟少华轻轻按住她的手,“你不要着急,我一定会想办法的。现在还没有确诊。你要是没有意见,我先安排迟琴住院吧。”
“好好,那就住院,听医生的。”
迟琴住进了医院。水媚亲自送她进病房。迟琴却在闹着要回家。
“妈妈,我住院会耽误很多功课的。我没事,估计就是低血糖。咱们别住院了,回家吧?”
水媚强压着内心的痛苦劝慰女儿,“别胡说,听医生话,在医院住两天,做个全面检查,检查完就回家,好不好?”
“那好吧。”迟琴噘着嘴答应。
“你乖乖躺下休息,在医院要听医生护士的话。妈妈回家去一趟。”
水媚安抚好女儿,赶回家去,心里像是坠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女儿的病情虽然尚未确诊,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现在第一件事,只怕就要筹备一大笔医药费了。女儿的病,是一定要治的,可治病就要钱,还是一大笔,叫水媚心都揪起来。这些年,她省吃俭用,存下一笔钱,原来是准备等女儿上大学用的,现在都拿出来,也不一定够,水媚不得不考虑也没有其他法子去筹这笔钱。
水媚托着沉重的步伐朝家走去。
·6·
青萍回到家,母亲已经把饭烧好了。
她走进厨房,从后面抱住叶清灵,头靠在母亲背上,轻声说,“妈妈,谢谢你。”
叶清灵轻轻怕了拍她的手,“傻孩子,谢什么?吃饭吧。忙碌一天,不累啊?少华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他要加个班,病区又收了新病人,他要等着化验报告单。”
“这孩子也是,就不能等明天再去看。”
“妈,他那里都是血液病的病人,早一天知道结果,他不是可以早一天确定治疗方案吗?都是救命的事。”
“也是,唉,这些年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得血液病?”
“一点不奇怪,现代化,高科技,会带来很多辐射,或者其他化学污染,自然对人类带来影响。所以这些年各种血液病,尤其是白血病明显增多了,得上可是很麻烦的,没有特别好的治愈手段。其中白血病最有效还是,只是需要寻找合适的配型,也是很麻烦的一件事。”
吃晚饭的时候,牟少华回来了。
“你还没吃饭吧?”
青萍发下筷子,儿子已经抢先站起来,“我去给爸爸盛饭。”
青萍看着儿子笑了。
牟少华却说,“儿子谢谢你,爸爸在医院吃过了。”
青萍在厨房收拾好,先去了儿子的房间,督促他做功课。儿子牟青今年12岁,已经上六年级了,功课压力也不轻。等回到自己房间,看见牟少华还在灯下研究病例,便走过去关心地问,“又是疑难病例?”
“倒也不是,就是一例白血病。”
“那你这是?”
“我在思考这个新病人的治疗方案。”
“好吧,你早点睡。”
青萍没有过多去干扰丈夫,走到自己电脑前坐下。牟少华是血液病专家,而她是神外专家,两个人都是医院的骨干。这时候的青萍,还不知道,丈夫手上那这份病例,居然会和自己有那么深的关系。
很快,迟琴的病情确诊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水媚拿到这个确诊单,人都快疯了。牟少华明明白白告诉她,情况很不好,要救孩子,唯一的办法是骨髓移植。迟琴不懂,牟少华告诉她,这是目前最有效的方法。
骨髓移植是通过静脉输注造血干细胞,重建患者正常造血与免疫系统,从而治疗一系列疾病的治疗方法。患者一般在移植之前应做一系列的血液与骨髓检查以确定疾病诊断类型与疾病状态,确定适当的预处理方案、移植后原发病的监测及适当干预的策略。同时选择供者需要HLA配型尽可能完全相同,年龄在8~60岁并且身体健康,无严重心,肺,肝,肾,脑及精神疾患等,造血及免疫系统功能均正常。
牟少华告诉水媚,挽救孩子的唯一方法就是骨髓移植,但是能否找到匹配的骨髓,是个未知数,一般而言,亲属成功率比较高。水媚一听,当即就去抽血做了化验。可谁知,既然有多个指标不符。牟少华建议她去找孩子的父亲来再验一下,或者其他的亲属也可以试一试。同时也告诉了她,实在不符合,就要寻找骨髓移植志愿者了,看看骨髓库有没有合适的配型。
水媚马上回去接来了迟连山,谁知道,迟连山因为早年酗酒成瘾,肝脏都不好,完全不适合做骨髓移植。这一下问题严重了,亲属不合适,唯一希望寄托在骨髓库。可对于骨髓移植的需求,远远大于骨髓供应,就是找配型都要排队。
迟琴的情况却非常不好,病情开始急剧恶化了……
水媚在牟少华的办公室,满脸泪痕地给他跪下了。
牟少华连忙上去把她扶起来,“迟琴妈妈,你这是干什么?”
“牟大夫,我求求你,求求你无论如何想办法救救迟琴吧?她才15岁啊。”
“你别这样,快起来。迟琴妈妈,我一定想办法。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骨髓志愿者了。这边我会想办法尽可能的维持迟琴的病情,另一方面,我已经向医院领导提出请求,建议医院,公开为迟琴招募骨髓移植志愿者。我们不能在消极等待中华骨髓库的消息了。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这笔医疗费用不低,你还是赶快想办法吧。”
“谢谢牟大夫,钱我去想办法,不知道需要多少钱?”
“迟琴病情有点严重,至少总要50万吧。”
“50万?”水媚心里“咯噔”一下,“好,我知道了,我砸锅卖铁去想办法。”
“砸锅卖铁可不行,孩子手术后,营养也是很重要的,你还是抓紧想办法去吧。”
水媚托着沉重的步伐,朝家里走。阴冷的月光穿过树叶,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她的脸上。此刻,水媚几乎是绝望的。觉得自己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水媚今年38岁,连四十不惑的年龄都不到,头上已经有了华发,岁月无情地给水媚带来巨大的灾难。三十八年来,她几乎没有几天顺心的日子,水媚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自己难道是灾星吗?先是克父,然后克夫,现在轮到克女了。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所有的灾难,都会轮到自己亲人头上?15岁那年,父亲被车祸夺走了生命。十年后,又是因为车祸,丈夫丢了一条腿。好容易等日子过得太平了,现在女儿,自己唯一的希望,居然得了白血病。要是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女儿只有等死。牟大夫说了,最多三个月,必须知道合适的骨髓,否则迟琴一定撑不下去的。
走投无路的水媚,在那条回家的路上徘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迟连山见妻子,一直没有回家,心里很不放心,坐着轮椅出来接她,正好看见抱着头坐在马路牙子上的水媚。迟连山从轮椅上,吃力地下来,弯腰拉起妻子。
“媚儿,你在干什么?”
水媚扑进丈夫怀里,“连山,我们怎么办?我们拿什么救琴琴啊?医生说,琴琴只有三个月,没有骨髓,只能再活三个月……”
迟连山一边流着泪,一边安慰妻子,“别急,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今天给两个妹妹打了电话,她们同意明天就去医院验血,说不一定合适呢?”
“真的?”水媚破涕为笑,“谢谢她们,要好好谢谢她们。”
“她们说了,我们是亲人,一定会大家想办法救琴琴。”
水媚的希望没有维持到三天,两个小姑子的化验结果,再一次击溃了她的希望。只是她终于在医院的布告栏上,看到了一张醒目的布告“招募骨髓移植志愿者,挽救一条年轻的生命。”
·7·
青萍今天有点晚回到家,看见牟少华已经回来了。她在下班的时候,看见了医院的布告。
“少华,医院的布告是怎么回事?你的病人吗?一直没有合适的配型?”
牟少华抬起头,指着桌上摊开的病历,“是啊,一个姑娘,才15岁,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家里情况也不算好,父亲残疾,主要依靠母亲,这个孩子是他们家的唯一希望。亲属配型都失败了,中华骨髓库目前要排队。我不得已向医院建议,我们自己招募志愿者,也已经和病人学校联系,尽可能扩大招募范围吧。病人情况很不好,最多维持三个月。这不,我还在想其他办法,尽可能拖一下吧。”
青萍走过去,看了一眼病历,一只手放在丈夫的肩上,“你也别太着急,我们做医生的遇上这种情况,也只能是尽人事了。明天我也去抽个血。”
“你就别去了吧?你身体也不是很好,神外压力也不小,我今天已经抽血了,明天看结果。”
“多一个血样,多一份希望。”青萍笑着走开。
第二天上午,青萍去了化验室,看见门口已经有不少医护人员在排队,其中还有他们的亲属。
一个熟悉的护士,看见青萍,笑着问,“青医生,你也来验血登记吗?”
“是啊,多一个希望总是好的,我们大家一起来挽救年轻的生命。”
“可不是吗?小姑娘只有15岁。好可怜的,在上初三,学习又好,在病床上还在读书。我都偷偷流过好几次眼泪了。”
“怎么?是你在看护吗?”
“对啊,就是我们病区的,正好是我和秀眉负责。所以我们两个都来了,她昨天就来了,今天休息。我也来验个血,希望可以帮到她。对了,她是你家牟大夫的病人,牟大夫昨天也来验血了,今天你还要来吗?”
“我也来验一个血,多一份血样,希望大一点。”
青萍验过血,去了住院部,她想看一眼那个孩子。她的心里也是沉甸甸的,想到孩子,想到孩子的母亲,很不是滋味。她走到了血液病病区,先去了护士中心。
他是牟少华的妻子,牟少华是血液科的主任,自然所有的医护人员都认识,看见她走来,站起身打招呼。
“青大夫,你怎么来了?”
青萍笑笑,“过来看看能得了白血病的小姑娘。”
“那个叫迟琴的小姑娘?她是牟大夫的病人。”
“她叫迟琴?”
“是啊,住在18床,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看看她。”
青萍站在门外,看见里面一个姑娘躺在床上看书,枕头旁边还有一只小录音机和笔记本。
她轻轻推开门走过去,走到了迟琴的床头,很轻柔地说,“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可不能在累着。”
迟琴听见说话的声音,抬起头,拿掉耳机,直起身子,想坐起来。青萍过去扶了她一把,小姑娘很瘦,一点重量都没有,青萍又是一阵心酸。
“你是谁?不是这个病区的吧?我怎么不认识你?”
青萍看着迟琴消瘦的脸,恍惚感到那么熟悉。她很像一个人,是谁?青萍记不清了。
青萍笑着对迟琴说,“是的,我不是血液科的,是神外的,我叫青萍,过来看看你,你现在是我们医院的小明星。大家都在为你争取延长生命。你很勇敢,也很勤奋,可你还是应 配合治疗,尽可能养好身体,这样才能手术,不是吗?牟大夫应该是这样要求吧?”
“你认识牟大夫?他可好了,他是这样说的。可我是在想,活着一天,也要让自己有价值,不是吗?生命是宝贵的,可宝贵的生命,是因为有价值地活着。”
青萍的眼泪,忍不住刷地流出来,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迟琴抱进自己怀里。
“好孩子,你真是好孩子。放心吧,我们一起努力,一起来战胜病魔。”
青萍陪着迟琴坐了很久,直到护士进来给她送药,她亲自看着迟琴吃完药,躺下睡了,在走出去,再一次走到护士中心。
护士长看着她的眼睛,小声说,“青大夫,你也哭了?我们好多护士和迟琴接触后,都会流眼泪。这孩子太坚强了,青大夫你知道吗?我们所有的护士,都去验血了。我们想救救这个可爱的姑娘。”
青萍擦擦眼角,低声问,“你把迟琴的医档给我看一下。”
护士长拿出一份住院登记表,青萍看着上面亲属一栏,愣住了。水媚,病属关系母女。
“水媚?”一个埋藏在心底的身影出现在青萍的心里。“她竟然是水媚的女儿。”
青萍缓缓放下医档,又走到病房前面,隔着门,看着床上那个沉睡的姑娘。
怪不得,自己看着迟琴,总觉得很熟悉,她竟是自己少年时代最好的朋友,水媚的女儿。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
青萍回到家后,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期待这一个奇迹,希望命运可以眷顾迟琴,也眷顾那个可怜的母亲。
·8·
奇迹真的出现了,在医院收到的200多份血样里,居然有一份的配型,达到了90%以上的契合度,这个结果达到了手术的要求。牟少华在化验室拿到这份化验单,看了一眼上面的志愿者姓名,青萍。他愣住了,居然是自己的妻子。这唯一合格的血样,竟然是自己妻子。
牟少华拿着化验单回到自己办公室,拿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青萍,你知道吗?在招募的志愿者血样里,找到了合适的配型。”
手机里传来青萍有点激动的声音,“真的,太好了。是不是马上可以安排迟琴的手术了?这孩子终于有救了。”
青萍的声音甚至有些呜咽,牟少华有些不太明白?妻子的情绪为什么这样激动?他又轻轻说,“你知道这份血样是谁的吗?”
青萍愣了一下,“是谁?难道是我们认识的吗?”
牟少华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情绪来表述,只能尽可能平和地说,“是你。我没想到你还是去做了验血,其实……”
“是我吗?”手机里传出青萍喜出望外的声音,“真的是我吗?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帮助上她了。少华,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见你,告诉你一件事。”
“我尽快回来。”
牟少华有点奇怪,妻子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在意?他知道妻子很善良,就是他自己,也很希望可以帮到这个叫迟琴的小姑娘,可究竟为什么呢?妻子对这件事会如此认真?
牟少华推掉了一些杂事,匆匆赶回去,妻子昨天夜班,今天在家休息,否则他也不需要打电话说这件事了。
牟少华回家的时候,看见妻子在心不在焉等着自己,快步走过去,抱了抱她,柔声问,“你今天是怎么啦?”
“来,到房间去,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青萍在房间里拿出一张旧照片,上面是两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很漂亮。牟少华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自己妻子青萍,可另一个,眼角眉梢竟是那样像迟琴。
牟少华惊讶地指着照片问,“这是迟琴妈妈吗?”
青萍点点头,“她叫水媚,曾经是我的邻居,也是最好的姐妹。”
“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提起?”
“15岁那年,在我们两家之间,发生了一件事,是那件事毁了两个家庭,也毁了我和水媚之间的友情。”
青萍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往事那一幕,又一次在她脑海里冒出来……
“青萍,我恨你爸爸,恨你们家人,是你爸爸害死了我的父亲,我从此再也不想看见你,看见你们家的任何人!”
水媚最后的话音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等等。”牟少华好像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抓紧青萍。
“你是说,当初你爸爸醉驾,撞死的就是水媚的父亲?”
青萍沉痛地点点头,“是,就是我爸爸撞死了她的爸爸。他恨我爸爸,也恨我,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青萍紧紧抓住牟少华的手,“少华,你知道我多想为他做点什么?你理解吗?我们家对不起她,在她面前是罪人。”
“青萍,你不要这样想,这件事和你并没有关系。撞死他父亲的,只是你的爸爸,并不是你。你没有义务代人受过。”
“可那是我爸爸,一个醉鬼的爸爸,一个马路杀手,是他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是他害的水媚15岁,就没有了爸爸。”
青萍激动地喊起来,“我了解他们家,水媚的爸爸,是他们家唯一的支柱,他们家来自农村,她爸爸死了,让她们家怎么过日子?我可以想象水媚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这都是被我爸爸害的,他出狱以后,还是拼命喝酒,最后得了肝癌……”
青萍放声痛哭,浑身发抖。牟少华紧紧抱住她安慰着,“青萍,好了,都过去了。青萍,你冷静点。”
青萍抽搐着,渐渐安静下来,“少华,让我帮帮水媚,让我去捐骨髓吧。”
牟少华轻轻拍着妻子,“好,好,我们帮帮她。我支持你去捐骨髓,这样也算解了你的一桩心魔。”
牟少华轻声说,“另外,迟琴妈妈的医疗费,应该也有困难。我们拿一部分吧。”
“谢谢你少华,谢谢你,你真好。”
“傻瓜,你不好吗?”
次日,水媚得知了这个消息,是牟少华亲自告诉她的,当然,并没有说,这个志愿者就是自己的妻子。
水媚激动得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牟大夫,你说什么?骨髓有了,找到了?真的吗?这是真的吗?我们家琴琴有救了?”
“是真的,千真万确,我已经在做手术方案,尽快给迟琴手术。”牟少华微笑着,“还有,医院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已经同意给你减免一部分医疗费,你只需要再准备30万就够了。”
其实,牟少华没有说实话,是他和青萍拿出了20万,已经交给了住院处,而且要求他们保密,如果患者家属问起,就说,医院给了减免。
水媚怀着难以平复的心情,去看了女儿。
迟琴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却比母亲平静得多,只是拉着水媚的手说,“妈妈,你帮我一个忙,问问是谁捐出的骨髓?那个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我永远不能忘记人家。”
“好好,妈妈去打听,一定弄清楚,是谁帮了我们。”
水媚的心情好极了,是唱着歌回家的,迟连山知道了也一样很高兴。
高兴的自然还有青萍,她很快在医院完成了骨髓抽取。因为在移植前,是先要做细胞培养的。
不日后,到了给迟琴手术的时候,三院像是在过节,尤其是血液科的病房,人人都知道,今天是迟琴做骨髓移植的日子。水媚一早就和迟连山一起过来了,他们今天没有开小店,夫妻两个要一起守在手术室外面。对于迟琴而言,今天是她第二个生日,从今天往后,她有了新的生命。
还有一个人,也在关注今天的手术,那是青萍。她静静地站在一个角落,那里可以看得见手术室门外的水媚。青萍看到了水媚曾经那样俏丽的脸,如今却多了许多憔悴,还有她的身材,原来是很挺拔的,居然也微微有点驼背了,甚至看得出,头发似乎也有了稍许的花白。青萍不由得一阵心酸,她这些年过得一定不容易。
青萍还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迟连山。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已经猜到,一个残疾的丈夫,会给妻子带来怎样的压力。青萍看得心都要碎了,为什么会这样,上苍为何对水媚如此不公平,要把这么多的苦难丢到这个女子身上?青萍还不知道,水媚的母亲杨桃,因为当年的事,已经完全神经失常,她等于肩上是两个残疾人的担子,再加上女儿这个白血病,的确已经把水媚逼到山穷水尽的境地。
青萍很想走出去,像儿时那样,搂住她的肩头,给她些许的安慰。可是她不能,她知道她不能,不能走到水媚的面前去。因为她今天的一切遭遇,几乎都是源于20多年前的那场车祸。是她的父亲造成了这一切噩梦的开始,在水媚的面前,她是原罪。她很清楚知道这一点,于是,青萍只是含着泪,站在角落里,等待着手术的最后完成。她相信一定会成功,因为在手术室那个人,是她的丈夫牟少华。
手术室门打开之前,那盏灯熄灭了。牟少华站在门口,对焦急等待的水媚说了一句话,“骨髓移植很成功。”
水媚哭了,接下来迟琴被推出来,她安静地躺在那里。水媚朝自己女儿扑上去,小护士林舒拦住她。
“迟琴妈妈,她还没醒,我们送她回病房,现在不要惊动她,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她一定会好起来。”
迟琴成功完成了骨髓移植,而且恢复很快,已经可以听到她不时在病床上的笑声。
水媚找到了牟少华的办公室,请求告诉她,谁是那个骨髓捐献者。
水媚央告着,“牟大夫,请告诉我吧,是谁捐献的骨髓?让我亲自谢谢她。”
牟少华笑着摇摇头,“迟琴妈妈,这不可能,我们有规定。供患双方之间不能见面。你还是不要打听了。”
“牟大夫,我求求你,我只是想表示一下感谢,没有其他意思。我知道,骨髓移植也许会失败,就是成功也不能保证十年,还是二十年。可我还是想表示感谢,没有她的骨髓,琴琴可能活不了三个月了。”
“迟琴妈妈,真的不行,不能告诉你的,就是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再打听了。”牟少华断然拒绝。
·9·
青萍还是忍不住要去看看迟琴,她选择了水媚不在的时候,出现在迟琴的病房里。迟琴看见她却显得很开心,她已经可以坐起来,正在那里看一本英语书。
“青大夫,你来啦。你看,我快好了,牟大夫说,再过一个月,我可以出院回家休养,再过半年,我就可以正常上学了。我打算再读一年初三,然后考杭城一中!”
“我来看看你,你恢复得不错,可现在还是不能太疲累,需要一个稳定期,观察一下会不会出现排斥现象。所以这段时间,你还是应该卧床好好休息。等病彻底好了,有得是机会读书的。”
青萍拉着她的手,笑着劝着。
“好吧,我听你的话,躺下,可你再陪陪我好吗?”
“好,好,你妈妈呢?”
“我好了很多,妈妈说她还有很多事,要回去处理。”小姑娘心情暗淡下来。
“因为我的病,妈妈借了很多钱,她是去做兼职了,都怪我,为什么要生病?”迟琴恼火地拍着自己的腿。
“别这样,”
青萍阻止她,轻轻把她的手放进被子,柔声细气说,“你有个好妈妈,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可你只有好好的,把身体养好,才对得起她赋予你的爱。”
水媚真的去打工了。虽然牟少华用医院减免的理由,替她交了20万,可剩余的30万,对于这样一个家庭,还是难以承受的压力。她拿出这些年全部积蓄,也只有15万。迟连山又向两个妹妹开口,借了15万,缴上了医疗费。为了今后迟琴需要的营养费,还有这笔欠款债务,水媚不得不将小店丢给了迟连山一个人,自己出去打工。她选择了做家政,这是一个可以灵活掌握的行当。水媚一口气签了三户人家,每天穿梭般在杭城奔波着。除此以外,还要天天赶回医院,去给女儿送饭。
当水媚托着沉重的步伐,提着个饭盒来到病房的时候,看见女儿的病床前,坐着一个女子,女儿床上的小桌板上放着饭菜,女儿一边吃,一边在和那个女子说话。
水媚惊讶地推开房门走进去,听见女儿最后一句话。
“青大夫,你做的菜和妈妈的一样好吃。”
“青大夫?”
水媚错愕地站在那里,看着带着口罩,一身白大褂的青萍,她没有认出来。
“妈妈,你来啦。”迟琴欢叫着。
“妈妈,青大夫给我做的饭菜,可好吃了。”
“谢谢你,”水媚对着女儿抱歉,“妈妈今天有点晚,你饿了吧?”
青萍站起身,笑着说,“不客气,好了迟琴,你妈妈回来了,我就不陪你了。”
青萍不想现在和水媚相认,她走了出去,听见身后水媚母女说话的声音。
“琴琴,这个青大夫怎么会在这里?”
“妈妈,青大夫可好了,她常常来看我,他是牟大夫的妻子啊。”
“啊呀,我都没有好好谢谢人家。看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早说?”
“没事,青大夫还会来的。”
显然水媚完全没有意识到,“青大夫”是谁?
·10·
一个月后,迟琴要出月了。水媚赶来办好出月手续以后,专门又带着迟琴,去了牟少华的办公室表示感谢。
“牟大夫,谢谢你,我全好了。”
“迟琴要出院了?出院以后还是要注意身体,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记得按时来做检查。”
“我记住啦。”
水媚笑盈盈看着牟少华,“真的要谢谢你,牟大夫,要不是你,我们怎么找得到捐献者?还有医疗费……”
“迟琴妈妈,我做的都是应该的。”
“对了,牟大夫,听琴琴说,您爱人一直去看她。我们想去和她打个招呼。”
“不用了,我回去告诉她就是,她今天没有上班。”
“那好吧,等以后我让迟琴来看她。”
水媚带着女儿走出医院的时候,青萍一直在楼上的走廊上看着,心里默默祝福“水媚,祝愿你以后的日子好起来。”
水媚牵着迟琴的手,心里充满慰藉,觉得连天空都变得蓝了,一脸的笑意。几个护士和她们擦肩而过,笑着和迟琴打招呼。
“迟琴,你出院啦?”
“是啊,林舒护士,谢谢你一直在照顾我。”
“别客气啊,我应该的,回家好好休息,有时间来找我玩。”
风里传来身后的几句话语,顿时让水媚母女呆立在那里。
“迟琴恢复得真不错。”
“可不是吗?多亏了牟大夫一家。”
“你们知道谁是迟琴骨髓捐献者?”
“不知道。”
“我知道。”说话的是林舒。
“谁啊?”
“牟大夫的妻子,青大夫。”
“啊?是青大夫?”
“对,他们还给迟琴垫了20万医疗费,却没有告诉迟琴妈妈,说是医院做了减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难道迟琴他们家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青大夫和牟大夫不让说的。”
“迟琴遇上青大夫夫妻,真是她的福气。”
……
“妈妈,你听见了吗?我的骨髓是青大夫捐献的,他们还为我垫付了20万医疗费。”
“妈妈听见了。走回去,去见牟大夫。咱们不能这么忘恩负义。一定要去好好谢谢青大夫和牟大夫。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最好的医生。咱们得了这天大的好处,说什么也不能装不知道。”
水媚拉着女儿,断然回过头,追上了已经走进医院的林舒她们。
青萍一直在走廊上望着水媚和迟琴,看见她们忽然折回来,追上了几个护士,似乎明白了什么,快步离开。
“林舒护士。”
“迟琴?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忘记东西了吗?”林舒奇怪地问。
“不是。”迟琴一把抓住林舒的手。
“你说实话,是不是青大夫给我捐献的骨髓,还给我垫付了20万医疗费?”
林舒一下子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无意说出的事情,竟然被马上就要离开医院的迟琴母女听到了,一时间束手无策,呆站在那里的样子,却已经证实了这件事。
几个小护士一起给林舒打圆场。
“对不起啊,这件事真的不应该让你们知道的。不是林舒故意瞒着的。”
“林舒姐,我不怪你,可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再装不知道。我要去找青大夫。”
“迟琴,你还是别问了吧,医院真的有规定。”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林舒姐,你说,换做是你,你能对这件事置之不理吗?”
林舒无奈地摇摇头。
青萍已经走出电梯朝这里走来,迟琴一眼看到了她,甩开林舒她们朝着青萍奔去。林舒和几个护士如释重负地逃离。迟琴已经扑进了青萍的怀里,满脸泪痕。
“青阿姨,对不起,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你的骨髓救了我。”
青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傻孩子,你有什么对不起?别哭了。你身体好了,阿姨真心为你高兴。”
水媚也走过去,对着青萍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谢谢你青大夫,谢谢你捐骨髓,救了我女儿。”
青萍却一边摘下自己的口罩,一边看着水媚说,“水媚,你看看我是谁?”
水媚看向青萍的眼神发生着变化,从疑惑到惊讶,再到意外,最后破口喊出来,“青萍?你是青萍。”
“水媚,是我。我是青萍。这些年你好吗?”
青萍迎着水媚走去,旁边的迟琴瞪圆眼睛。“青阿姨,妈妈,你们认识?”
水媚却在一步步朝后退,“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
“水媚,我真是青萍,你知道这些年我都在牵挂你,对不起啊,水媚,你受苦了。”
青萍流着泪,继续朝着水媚走去。
水媚一边退,一面似乎在喃喃自语,却已经潸然泪下。“不,不,我不想见到你的,可为什么竟是你,给了琴琴第二次生命?”
迟琴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个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在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牟少华也已经得知情况后赶来。人们都远远望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水媚,你真的不想见我吗?我不信,我忘不了那些年我们的姐妹情谊,也不相信你会忘记这一切。水媚,我们都已经老了,不要再纠结那些过去的日子吧。”
水媚已经不在后退,一脸泪花,看看呆呆站在那里的女儿,看看朝自己一步步迎面而来的青萍,忽然之间朝青萍扑上去,抱住她放声大哭。
“青萍,青萍,我也没有忘记啊。我怎么会忘记你?”
两个女子站在那里抱头痛哭,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迟琴懵懵懂懂奔过去喊,“妈妈,青阿姨,你们到底怎么啦?”
水媚和青萍同时破涕为笑,一起拉过迟琴。
“琴琴,你知道吗?青阿姨和妈妈曾经是好姐妹。”
“是啊,我们却分别了很多年,那时候的我们,只有你这样大。”
“为什么啊,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水媚听见女儿的问话,朝青萍看了一眼。
“不管为什么,我们终于还是重逢了。以后她也是你妈妈了,因为是青妈妈给了你第二次生命!”
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一起簇拥着她们三人。水媚与青萍一起搂着站在她们中间的女儿迟琴。牟少华站在人群外面,满脸笑容地看着这一幕。一辆残疾车从大门外面驶进来,上面是一脸诧异的迟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