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小红
红药水的时间终于定了,晚上我却怎么也睡不好,迷迷糊糊间,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家里遭遇超级大暴雨,前面江水倒灌,后面海水倒灌,涌动的浪一个接着一个,我们在死命地奔跑,生死就在一线间,终于跑到了一幢高楼的楼顶,在最后一个大浪袭来之前,抓住了救援直升机抛下的吊梯。惊心动魄的灾难大片就在自己身上演着,猛然惊醒,浑身酸痛,心还在砰砰砰地跳,好半天才搞清楚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梦境。
红药水,大名艾诺宁,学名注射用盐酸伊达比星,用于急性髓性白血病的诱导缓解,不良反应为严重的骨髓抑制和心脏毒性。我认认真真地在平板上学习专业知识,努力加强自己作为一个病人的业务素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来吧,小红,我做好准备了!
这一次的小红反应比上一次轻了一些,身体的适应性永远超乎我们的想象。吐还是那么吐,每天早上不吐完胆汁那是收不了手的,晕还是那么晕,但头痛和胃口却好了那么一丢丢,每餐能多吃两调羹的饭和粥了,貌似胃里的雷暴云层级低了一级,翻云覆雨之际还留了那么一点点转圜的余地。头痛还是痛,却没有上次那种劈开一样的剧痛了,但凡头痛好一些,我就会坐起来,坐起来的时候胃里也会稍微好受一些。
但有一样,却是越来越严重了。我手臂的静脉实在是痛惨了。两个手臂里最粗的静脉都已经不是第一次打红药水了,每次注射的时候都痛得针直接扎进去一样,密密麻麻地从手腕扎到肩膀,关键注射完也不见好,挂着别的药水,还是一样地痛,直接从手指痛到肩头,足足要痛一天。它们以这样的方式提醒我,它们的存在和正在受着的苦,我和它们一起痛着苦着,心里满满的都是歉疚。
饶是这样,我还是坚决不做PICC,护士们看着我都只有摇头的份了,我这个油盐不进的人,谁都做不通我的思想工作,说服我做对外周静脉刺激更小的中央静脉置管术。也许,支持我一直坚持这个念头的只有一点,就算是个化疗病人,我也想要对自己而言更高一些的生活质量。
红药水打到最后一天,容容来看我了。她结束了在家的休养,来做又一期的化疗。她坐在我的床边和我说话,我更近距离更仔细地看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神态、她的脸,她在轻声细气地鼓励着我,一如我之前做的,我看着她,对着她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长得真好看,就算是个病人,也那么好看!
三天红药水一打完,我又被新医生安排出了院,出院前我扶着大饼去和病友们告别。容容已经剃光了头发戴上了帽子,安安静静地等着化疗;23床阿姨还在无休无止地打针,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我一样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哪怕只有几天也好。
我依然躺在车子的后排座,奔波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很平静,眼角却有泪水滑落。4个月,4期的化疗,身边来来去去那么多的病友,其实我们的内心很简单,熬过去,熬一天是一天,多熬一点就能早一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