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茫茫的森林。我拉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的手在昏暗的光线里奔跑。脚底尽是厚厚的枯枝败叶,充盈着令人反胃的潮湿气味。我们如同在棉絮上艰难地轮着步子。猛回首,一匹凶猛的野狼在后头怒吼着、咆哮着,恨不得把我们撕碎吞吃。前端,那里有被朝霞晖映着透明金黄的叶子。参天大树逐渐稀疏明朗起来。
继续跑着,野狼渐渐逼近。完了!心里一惊,我们已来到尽头巨石的悬崖边,下面绿幽幽的海水,令人心悸。女孩不禁啜泣起来。我脑海一片灰白,白光一掠而过,感应到死亡的来临。狼已经在身后张开了嘴……我猛的抱起女孩向海里跳去。
突然,我变成一只巨鹰,迎着潮湿的风富有年轻力量般的飞驶,而那女人却如巨石般往下坠落,坠落…… “啪”的一声掉落到海里,溅起一片片浪花。几条巨鲸露着牙齿游弋而来。我却飞到对岸的树上,梳理着乱哄哄的头发。女孩落水的声音,令我绝望的惊叫起来……
原来是一场令人心荡的梦。
我讨厌做梦,特别是关于女人的梦。这正如世界上我不喜欢的事情非常多的不舒服。使得我整天憋着一肚子的委屈,愁容满面,闷闷不乐。可我又很想弄清楚世界上为什么竟会有如此多不被我喜欢的东西,于是我整日在如哲人似的沉思冥想。
我不禁苦苦追寻梦中那个女孩子来了。哪个女孩是谁呢?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朦胧般的脸渐渐清晰起来了。哦!是易如琴!
我从床头底下抽出易如琴的照片出来,抹去灰尘:白如美玉的鹅蛋脸没有丝毫瑕疵。两弯秀眉下一双似笑非笑秋波流溢的大眼睛,那么含情,棱角形的红唇饱满而又充盈着热情,高挑的身材曲线优美,使人感到青春逼人。
终于有了逃离三点一线的校园生活的理由,许久压抑的日子在今天就要马上破产了。放假了!心情兴奋的无法比拟,如脱了缰绳的野马在广阔的原野驰骋,如久居笼中的雀鸟放飞时发出婉转悦耳的歌唱。高兴的如小丑般跳跃起来。
义无返顾的坐上了回家的列车。天气燥热无比。车厢里挤得密不透风,空调也无济于事。除了想喝点水,什么都不想去做。在一两个小时嘈杂之后,我病奄奄地用手支着下巴,耷拉着脑袋,毫无目的的张看着外面。这样漫长而又不能躲避的过程令我莫名的躁动,此时,外面的风景在我眼力已经没有了诗意。我干脆独自走到列车的餐厅去了。
餐厅里头一片狼籍。几个五颜六色头发家伙盘着双腿圈坐在那里。一边玩着“拖拉机”扑克一边张大嘴巴猛灌啤酒。可想而知,这个年代,有多少像我这么浮躁幼稚的而又无知的废品。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刚定神,发现旁边一个穿着黑色裙子的女孩,面略带着忧郁,对我的到来毫无所动,像一幅活生生的雕像,独自久久地望着窗外,夕阳的余辉映在脸蛋上,一束金黄色的光芒时而不时的在她的眉睫上跳跃……
冥冥之中感觉刚才的画面十分熟悉,肯定是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复或者再现。我发现人生当中有些细节或动作会猛然令人感觉到百分之一百的吻合和惊人的熟悉。而且这种感觉稍纵即逝。
易如琴!我的哲学理论灌注的大脑掠过她的身影过来。
火车上这乏味的旅程就被易如琴和我的故事打发了。欣喜的发现原来枯燥乏味也可以用快乐来覆盖和代替。
(二)
十三岁那年,我成了父亲遗弃的客人,因为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原因跟着一个“鸭舌帽”的做小生意买卖的男人走了,我幸运的成了家里唯一的出气筒。后来父亲也成日泡香烟和白酒里头,从不理料我。从那时开始我就尝试着什么才是痛苦,无奈和忧愁。有时自己竟然躺在山顶傻瓜般的看日落日出。我不懂得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太阳的每一天的日出日落是不是就代表一个人的一生一死,那么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呢?自己或在沉沦与冷暖之间。遭受别人的歧视和白眼就是活着的意义和理由。
于是每天我无聊之极就是想到结束自己年幼的生命。生命来了,难道自己就这样草率的死去?难道自己不能撑起这个残破的门户?有的时候我竟又有着大无畏的英雄挺着胸脯对自己说。
有一次在家的竹楼墙角放着一瓶液体,蛋黄浑浊的液体。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它能够使一个人跨过人世的门框直入地狱。一天晚上,父亲踉跄回来了,把自行车横在大门口,就进屋咕咚咕咚的大口灌水,看样子喝了不少白酒。我赤脚的双脚,傻愣在那里,斜着眼睛恢诙地望着他。突然父亲嘴里一边嘀咕着骂我龟孙子王八蛋白养的一边横扫过来两个响亮的巴掌。后来我才知道,原因是我没有争气在学期末给他老子拿回三好学生奖章。他把他全身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他要依靠儿子的出人头地而耀武扬威的活在这个世上。他要证明一个没有女人的男人一样能培养出聪明的儿子来,刻意使人感觉到他的存在。
那两巴掌不是打在脸上而是打在我的心上,我能感觉到我的心在滴血,如同后山的山泉,那血清脆的滴落在我的心坎上。
没有哭泣,更没有抗拒,我很轻松自然的走出了家门。只是感觉自己其实是个多余的东西,被人肆意的吆喝训诫着,被旁人恣意的谈笑着。找不到一点活下去的理由。我想到竹楼墙脚的那瓶液体,我想它是不是上天注定的在等待着,等待我把它喝下去,然后又微笑着倒下去。
记得五六岁的时候。二婶家里养了一只的母鸡。一段时间,那母鸡突然变的瘦骨嶙峋。据说是它身上长了很多鸡虱的原因。那些黑褐色的东西怪令人讨厌的,鸡痒的直叫、直窜。二婶就是拿着那墙角的瓶子出来。我问,那是什么。二婶说,“滴滴畏”,一种剧毒农药。我又问,它用来干什么的。二婶说,用来毒死鸡虱。二婶小心翼翼的用一支小木棒从瓶中粘了粘那液体。一种如同油珠一样的粘稠液体。二婶逮住呱呱乱叫的鸡,掀开鸡的翅膀,用小棍轻轻的抹了抹。她咬着牙齿说,这些小鸡虱一会儿就彻底完了!果真,没多久,那鸡就扑扇着翅膀痛的直叫。眼睛鼓突,一眨一眨的,似乎马上就要掉出来。鸡无力的半耷拉着凌乱不堪的双翅干叫着、跳着、上下窜着,后来就噗嗵一下摔倒了。不停的转动着长长的脖子,浑身搐动不止。我亲自看见那只母鸡就这样痛楚的死去,我害怕的睁大着眼睛,流着泪,忍受不了它的死。这个景象在我大脑中打下深深的烙印,一段时间使我的心绪变得很坏。一想到这,刚想拿起那黑色的药瓶,我就似乎看到了自己变形扭曲的脸,脸变的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乱土岗堆里的一座孤坟,那坐落在山峦上的点缀。
于是我再没有勇气去看那液体,更没有勇气伸出手去碰它,我真正领略了“死需要莫大的勇气”的全部涵义。在生与死的选择中,我选择了“好死不如赖活”,至今也觉得我当时的确伟大的一塌糊涂。
真正的生命在于第二年,也就是十四岁那年,就是遇到易如琴那一年,就是一个普通的她,使我的肌体得到了延伸,灵魂得到了升华。
中国的义务教育还没真正落实的时候,那年我以语文作文满分的水平获得了可以进入初中深造的机会,这是上天给我圆了我所有的夙愿和向往。只有这样,我才能远离那个令我窒息的环境,我才能免受一些灾难。
不知道父亲出自于什么样的想法,后来开学的时候他竟然放弃了我原本要升的那座学校,并把我寄养在他的一个关系非常要好的朋友那里。我原本怀疑是不是可恶的父亲想把我丢给他这个朋友。父亲的朋友家境很好,只是家里没有儿女。后来证实我自己的想法是荒谬和无耻的。父亲大概那个时候也多多少少看出了我的忧郁,他也知道要培养儿子需要远离恶劣的环境,这样才能使他独自新生。后来我不禁有点崇拜起父亲的伟大创举来了。
父亲的朋友对我很和善,挺关心我,对待亲生的一般。那段温存的爱一直铭刻在心。
易如琴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认识的。
上学报名之后我就被编到一个重点班,说是重点班,倒不如说是干部子女关系班,因为这个班上的生源大部分来自乡镇领导干部或者教师的家庭。刚开始,我倒是很庆幸这个安排。我自认为幸福的源泉就在这里。
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处于偏僻得只能靠稻谷维持生活的乡镇唯一的初级中学,学校的条件差的无话可说。据说这学校曾经是中国文化革命的地方实践基地。
第一次走进教室,里面闹哄哄的,弥漫着一阵呛鼻的灰尘。
后来我认真发现,那教室竟墙壁是用竹蔑和泥巴筑起来的,有许多地方的泥巴掉落西露出粗壮的竹蔑,如同一头没有皮肉仅显出骨头的老母猪。窗户是用白色薄膜塑料纸蒙的,于是热烈的阳光毫无肆惮的直射了进来。
该安排位置了。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的美好的泡沫就快粉碎。世俗的势力的不得已的班主任将乡长的儿子安排在中间的黄金切割点上。很简单的逻辑,座位就是按照关系的次重来安排的。
聪明的我知道自己不要胡闹,我仅仅是一个外乡异客。我冷冷的站在一旁,悄悄的等着他们挑剩的位置。低着头,我想我那个时候的脸一定变成了黑猪肝色。我竟然被人如动物般被人捉弄着,被别人划为另类,遗弃在一边。
嘈杂了一阵之后,班上的人差不多安排就绪。只有两人在那里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那就是我和一个叫做易如琴的女孩。和我遭遇一样的异性,和我一样来自他乡没有半点红色关系的异性。
现在只剩下第四排最后一张残旧的木桌空着,摆在教室的角落的一个位置。课桌并排四行,每行六张,这第二十五张桌子便显得格外显眼,像二婶家母猪屁股后的一块凸出的滋长物。
不言而知,我在班主任的眼神的安排下和易如琴“共居一处”。我们站在那里,我感觉到几十双充满着幸灾乐祸的嘲笑或漠然的恶意眼睛盯着我们两个。一个小老鼠从墙角的小洞里溜了出来,呲着胡子,狠狠地瞪着我,表示我占据它的地盘的抗拒与厌恶。一阵静默之后,班主任走了出去,吼叫声终于耐不可待的片刻的静默里炸开了。
我拿着书包,低着头,朝凳子坐下,我双腿发软。这个动作我似乎下足了决心才完成的。
易如琴和我一样,咬着牙齿,坐下了。
我瞥见易如琴手里拿着一个用花格子的书包。她双腿颤的厉害。泪水开始冲出她的眼眶,滴在凹凸不平的灰地上。
终于,在嘈杂中教室的一头响起了嗬嗬的哄笑声,如同在观赏一对稀有动物。我浑身发热,把头深深埋在课桌底下。竭力的集中精神盯着旁边的那个小鼠洞而忘却周围可怕的笑声和眼睛。易如琴伏在桌面上,脑壳埋在手腕里,身体开始有些抽动,有嘤嘤哭的声音。
我坐如针毡,不时动来动去,将一条旧板凳折磨的叽嘎叽嘎的嘴里小声的骂爹骂娘。易如琴后来也停止了哭,她侧过脸恶狠狠的说,不要乱动,你!我便再没动了。
后来我俩曾提起过这事儿。易如琴总是说那个时候不是位置优劣的问题,也不是和我这个窝囊废坐在一起的问题,而是这种环境使她触景生情。使一对被疾病折磨而死的夫妇的遗弃在街头的女孩想起了父母。
那时我和易如琴从来不答腔说话。下了课,她不和任何同学接触,包括我。她要么站在操场里,久久地让和煦的阳光照着自己,静静的凝望远外的山峦。目光穿透了起伏连绵的山群,看到了一个值得留恋的地方。要么就坐在板凳上,反反复复的涂鸦自己的姓名。
那时我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与其说没看过她不如说没有勇气看她。胆小如鼠的我连一个比我高点的男孩我都不能正视。不要说女孩子了。只是每天早上她匆匆的来到教室的时候把书包塞进抽屉时候,我的眼睛才有机会斜视她的衣服。那段时间就是在这忐忑不安度过的。每次走进教室,我都是静得让人可怕。我总怕有全班人用鄙夷的眼光看透我这个孤独的人。
一个月就这样平静的走过去了。
易如琴从不说话,我曾经怀疑她是不是个十足的哑巴。
可是有一次语文老师叫她背诵鲁迅先生的《三味书屋》时候,她一口的标准的流利清晰的普通话像一弘清澈见底叮咚流淌的山泉明净了整个骚动的教室。我顿时感觉到倾泻在教室里的太阳光慢慢变的纯洁起来,没有了灰尘的浑浊。连风也立即变得透明,不曾带有丁点让人不舒适的温度。尤其是我身边衣襟的微微颤动,牵动着我全身的神经末梢,使我有一种和易如琴说话的冲动。
于是我便带着一种钦佩的心态去注意易如琴了。
坦率的说,我蠢蠢欲动但还是没有胆量去正视的端详过她。其实最清楚的莫过于她那双手背。每次上课,她总是将双手安详地放在桌面上,我便可以假装从容不迫的看书,斜眼细细的看她的手背,她的手皮白净略带一些残留下来的疤痕,我想它应该积蓄了许久的岁月,不然怎么会像乌龟般那样一动不动的爬在那里呢?
期中考试在迷迷糊糊中考完了,那次算是比较大型的考试,老师在考试之前唠叨了很多考试重要性云云的话,但对于我来说无关重要,可以说除了平时会认真端详易如琴那双手背有些越轨之外,我算是个憨厚,听话的好学生了。
我鄙视那些整日谈论争吵父母权势如何大小的幼稚之徒,我虽有些自卑感,但我承认我骨子里面藏有父亲的那类强烈的自尊。
父亲的朋友两口确实对我不错。我不能有其它的任何奢望。我曾经以为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也习惯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人逐渐变的明朗起来。
父亲也算来过一次,看到他被岁月侵蚀的额和那稍弯着的腰背。走后,我竟暗自哭过。我原谅和理解了父亲,读懂了些我的父亲。失去女人的父亲是多么的悲痛欲绝。后来我挂念担心起父亲了。
那天感觉空气特别清新,阳光特别和煦。考试成绩公布下来了,我竟是当时全年级第一名,带着厚厚镜片的老校长在校会上郑重的念了我的名字,我暗自高兴差点掉下泪来。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优异的成绩赢得了全班同学的萧然起敬和老师的刮目相待。
记得当班主任在班上公布名次的时候,易如琴竟然大胆的扭过脸来,冲我一个甜甜的微笑。我紧张的有点受惊若宠,不知所措。我感觉世界都倒置了过来,似乎听到了自己脉络骨骼松动的声音,也似乎感觉到血液猛涨的乐章。那个微笑,红润的嘴唇露出洁白的牙齿在我的心坎刻了条深深的沟痕。
班主任对我和易如琴的态度有了大转弯,谁都知道,我和易如琴都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声誉,据说校长在学校员工会上高度表扬了他。后来他对我那有意无意的嘘寒问暖反倒使我感觉他那嘴脸的可恶,我讨厌势利的家伙。
慢慢的,我在这种愉悦的状态下对易如琴举动却越来越大胆。有的时候我会的把脸贴在胸前假装若无其实的去偷窥她的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与渴望。对她充满了的丝丝的依恋。她上课的迟来也会使得我胡思乱想。
于是易如琴值日劳动的一天,下午下课后,夕阳已经西下,我假装集中全身精力在教室里看书,偷看着易如琴的双脚跨出门槛。那种持久的渴望令我有送她回家的欲望。矛盾在我脑海中冲击着,我真想走到她的后边说,易如琴,我送你回去吧。然后易如琴抛来一个眉眼,微笑说,好,那我们一起走吧。想到这时心头甜蜜蜜的。
我如同小偷般艰难地跟在她的后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其实那只是说谎和掩饰的道具。我真怕她犀利的双眼会看穿我。易如琴沿着马路左边走着,低着头,漫无目的。我离的远远的,心里盘算着。
我想大声咳一下而引起她的注意,但很犹豫,始终没勇气。她也许根本没有发现后边跟着一个干瘦漆黑的男孩。
走了不久,来到镇的一条仓旧的已经废弃街道上,她突然转了个弯,进入了一栋旧发电机房,我躲在侧旁围墙的那头,看她走上一个小土坡。然后又向土坡的一排房子走去。她蹬上西边尽头的木楼梯,到了第二楼门口停了下来。门“哐”的一响,强烈的震撼着我的心房,我激动不已,不亚于发现新大陆。夕阳照在我的脸上,我浑身发烫。
那晚我失眠了,下午的情景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多想告诉她我知道她住在那里。我突发奇想的想递给她一张纸条,趁她不备,夹在她课本中。但这两种方式都被我思量而取消了。我真怕当她发现我的行径之后她会用厌恶的眼神责备我,悄悄的把凳子挪移到令一端远离我,回避我,讨厌我,我想这会是多么糟糕而又尴尬的画面。
不久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就发生在我和易如琴的身上。
一个礼拜的星期三下午,学校按照政府要求学生义务植树劳动,安排学生到学校后面的小土丘挖坑种树。
班主任安排任务的时候,更令我砰然心动,我和易如琴被合理的男女搭配成为一对。我高兴得连午饭都才潦草的吃了几口,急切的盼望着劳动时间的到来。
那天下午,我和易如琴配合得很默契。
各自要完成的土坑标志班主任早已经已经做好了。两个人紧挨着。铁锹不时的碰撞着,迸出蓝色火花。叮当的声音在这苍老的土丘面前也焕发出青春的魅力来了。当碎土离开易如琴铁锹的时候,一直要在空中浮动,划一条曲线,然后慢慢落下。无声的滑落到土丘的沟部。我一直暗暗的注意着她的动作。
为了在易如琴面前证明我是个能耐的男孩,显示下自己的魄力。我拼命的使劲挖着,屏着气,也顾不着拭汗。铲土的时候,满满的一大铲一大铲。我想易如琴一定被我的动作所震撼了。
不了,我铲起土,拿起铁锹恶狠狠的往前抛,却因用力过猛,身子失去平衡了。脚底突地轻轻一滑,身子就往前倾,先是铁锹脱了手,像离弦的箭往前窜。我的手此刻也抓不着。任凭我竭力保持平衡也无济于事。我猛的晃了一下。易如琴面部呆住了。她快速扔了铁锹敏捷的伸出手来抓我。慌乱中我抓住她的手指。或许我用力过大,她也没站稳。她也竟控制不住地向前倾倒了过来。我和易如琴就这样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向小丘的沟壑翻去!天空在我眼里晃了几次。松松的表层被辗的印痕如同瀑布一样伸展。
最后,我们在沟底停住了滚动,身子重重的落在一起,如同两个组合的车轮。我的嘴和她的嘴几乎对着。我鼻子闻到黄泥土潮湿气息中夹杂的少女的特有的味道,淡淡的菊花香味。
我惊慌的望着她。她满脸泥土,散乱的头发。我俩对视了一下,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劳动完毕,回到教室里。班主任老师在班上表扬了我和易如琴不怕苦不怕累的劳动精神。还特地称赞易如琴的助人为乐的团结互助精神。几个女同学用一种嫉妒的眼光看着易如琴。然后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不时教室的一头又发出嗬嗬的暧昧的笑声。
……
不知何时我突然发现她的袖筒渗出了鲜血,印在白衬衫上,如一朵淡淡的粉红色的桃花。我竟为她的痛楚感到难过起来。
下了课,放学了。同学们走散之后。我鼓起勇气跟在她后头。应该要去感谢她,我想。走着走着,发现易如琴站在路旁不走了,像是在等人。
看到她,我的勇气又没了。我低着头假装若无其事的朝她走去。没有动,她两手交叉着,似乎在等着谁的到来。
来到她身边,心紧张的砰砰跳着。我猛然走到她跟前,小声说道,易如琴,你的手擦伤了。声音小的如同蚊子叫。易如琴望了望紧张的我,有点想笑。我从口袋抽出一匹手帕,颤抖着双手递了过去。她用手帕擦了擦伤口说,没关系。然后就递还给了我。尔后对我噗嗤一笑,一溜烟的跑开了。
我仔细端详着这点缀着鲜红血迹的手帕。小心翼翼的把它折好,折成方块,放在一个火柴盒里。回到家,放在床头,觉得从没有过的实在和温暖。它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黑暗的午夜。
……
但从那后来我们彼此能够用眼神来交流,用微小的动作来示意对方。我越来越得我们彼此都融入了对方的生活。
日子是如此的另人神往,我们就在这无语的默契中相互支持着、激励着、关注着对方。生活的一切都变的多么的有耐人寻味和多么的美妙。
日子依旧那么平静。
第二学期霉雨纷纷的季节。父亲朋友由于工作调动的关系需要搬迁。我濒临在只能选择离开这偏远小镇的边缘。接到消息的那瞬时,我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惧怕和绝望。美丽的七彩生活到了尽头。在我纯真而又富有情感的日子即将在黑夜灰色的苍穹中隐退。
我期望有奇迹的发生,可是等待的只是父亲越来越紧的催促和父亲朋友委婉的开导劝离。
我不禁留恋起这教室来了,这里乱哄哄的吵杂,这里刺眼的阳光,这里飘散着的泥土的潮湿腥味。还有那只瞪着眼盯着我的小土鼠,似乎感觉一切都变的温馨起来。
易如琴呢。我怎么和她道别呢?
那天晚上,我沿着熟悉的马路来到易如琴的小土坡前。放眼望去,今天我才真正发现那木楼已经显得很苍老了。墙基的红砖留下了被风雨刮起的龟裂的皱纹,它使我想起了我慈祥的老祖母。
就在那时,易如琴的房门开了,我叫了一下她,她惊奇的张大嘴巴。急匆匆的跑到我面前。怎么拉,她以为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尽量压住自己的激动,用淡淡的口吻告诉她,我就要离开这小镇了。她傻傻的站在那里,没有言语。
我们静静的站在那里,都低着头,没啃声。我从口袋掏出那火柴盒来。那匹手帕一直静静得躺在里面。
留给你作个纪念吧!我说。
她动了动嘴巴,搓了搓双手,没说什么。
我用手把火柴盒递了过去,她涨红着脸,看着我,我感觉到几颗泪珠掉落在我的手背上,烫烫的。突然,我抓住她的手,紧紧的握着、握着。
……
站在昨晚时针的边缘
不情愿的松开双手
无奈的放弃最后一把光芒
离别的消息从天空的那头把我们擦伤
从此日子就开始变得遥遥晃晃
月亮长出了翅膀
从此不可逆转
该失去的 谁也不能挽留
我们彼此伸出手来
与明天紧紧相握
感受彼此温暖
人生免不了要有离别,
也总有一些离别
时间能说明什么
我们都能将从中穿越
……
(三)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心情离开小镇的。一切似乎都那么顺理成章。回去后,我继续念书,我们偶尔有些书信来往,说一些祝福和鼓励的话语,却很少再提起逝去的那段日子,话越来越少,无情的光阴慢慢把它从我们的记忆中冲淡。
两年后,我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这里竟也没有看到易如琴。后来听说小镇郊外修了一条铁路,易如琴随着南下了。
很偶然的一天,突然收到易如琴寄来信,里面没有书信,只有几张她的照片:白如美玉的鹅蛋脸没有丝毫瑕疵。两弯清秀的月眉下一双似笑非笑的秋波流溢的大眼睛,那么含情,棱角形的红唇饱满而又充盈着热情,高挑的身材曲线优美,使人感到青春逼人。我有些激动和失落。
我按地址回了一封长长的信,也特意夹几张生活照片,可是不久信笺退了回来,理由是‘该地址查无此人’。
后来我上了北方的一所大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到现在也还没有她的一点音信,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
几个小时后,列车就即将在那偏远的小镇停留片刻。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人的一生旅途中有多少个短暂的驿站。在这停停留留之间,演绎着多少悲欢离合,在岁月的长河里从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