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给,我打听过了,他们明天中午在菜市场行刑。”闹市中,小和尚递给了师父一个烧饼。
“简单,救出来就行了。”老和尚啃得飞快。
“那么多人看着,光天化日下劫法场成功率恐怕很小。你又不是没见过知府家的那些士兵,装备精良,气势凌人。凭你的功夫,怎么救?”小和尚苦恼地捶地而叹。
“要你无缘无故喜欢一个人,这下麻烦了吧。”老和尚揶揄说道。
“呵,我可和你不同,就算这种一见钟情很冒进,但我不像有的人半途而废,只知道辜负别人。”
二人一段互相嘲讽之后,仍未争论出什么良策。
“冷静下来思量一番,要我看啊,豪夺是不可取的,只能巧取。”老和尚权衡良久,得出一个结论。
“你倒是说办法啊,我是让你解决问题的!按我俩这脑子,能憋出什么好屁出来,别说你以前是什么第一才子,从你这两天做的破事,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个浑浑噩噩的胆小鬼,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你再怎么攻击我,反正要死的又不是我心上人。”
“她只要死了,我就自个儿走,不和你过了,反正当年你也是这么干的。”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老和尚作势欲打,小和尚赶紧把脸凑过去,最后还是颤颤巍巍放下了手:“等明天救了她,我们就离开这。”
“好。”小和尚张开手,把他抱得很紧。
次日午时,菜市场
“嘿,你带什么过来的。”
“臭鸡蛋,烂菜叶子,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东西。”
“你看我,我带了一打臭袜子,昨天找街坊领居讨来的。”
“兄台你真是厉害,太富有想象力了。”
“嗨呀,对于这种胆敢上知府家行刺的坏蛋,就得用损招来治,你看看周围父老乡亲多热情啊,青天大老爷都想杀,非得让她临死前再恶心一把。”
“那可不。看这人山人海群情激奋的架势,人头落地之时,便是大快人心之时。”
“你说会不会有来劫法场的?”
“应该没有吧。”
“我想也是,你看她长得也不漂亮,听说武功也很差劲,这样没用的人,谁会来救她呀,哈哈哈哈...”
菜市场里人声鼎沸,拥挤喧哗,每个人都垮了一个篮子,装的是破破烂烂,黑的看不清模样的玩意儿。
人群前排有个男子站立在高处,他慷慨激昂,唾沫横飞,盖过了大家的声音:
“自本朝定国三百年至今,我江南府共有二十余八任知府司职于此,三百年来,江南风调雨顺,民富家旺,我们每个江南子民都有自己的田,自己的房舍,可以说是诸事顺遂,平安喜乐。尤其是青天老爷赵万军二十一年前来治府后,江南府的生机越加勃勃,我曾以为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只是经典里一个美好的愿景,看来我错了,我错大发了...”
“现在的江南不就是这样的吗!”一位五大三粗的黑肤大婶,跳着脚说。
旁边有个小男孩赶紧拽住她,压低嗓子道:“妈!人家这叫欲扬先抑,听了这么多次法场辩罪你还不明白他们都喜欢循序渐进的说吗。”
“我这不是激动吗!今年这都是第八个行刺的了,我们伟大的青天大老爷万一着了他们的道可怎么办呀!”胖大婶眼里噙满了愤恨的泪水。
那男子继续说道:“青天大老爷!赵万军大人!他却做到了!我记得那年我还小,可能才七八岁吧,有天夜里玩耍回家,把父亲让我转交给老师的学费弄丢了,第二天去街上找,诶~还在那。这难道不是青天大人治理的功绩的具体体现吗?这难道不充分表明我江南儿女高尚的情操吗?人,做好自己已经很难了,想要让家庭和睦,宗亲友善就更难了,倘若要一府之子民做到道德纯洁,作风优良,品学兼优更是难上加难,然而却做到了,这是庶民的觉悟,是青天大人夜以继日,孜孜不倦的广布仁政的成果。只要紧跟知府的领导不掉队,我们可以预见的江南是超越天下大同境界的江南。”
“说得好!”
“青天大人福寿无疆!”
“我劝天公重抖擞,再降几个赵大人。”
“胡说!古往今来只此一人!我愿以我之魂魄精神,向天再借五百年给大老爷,以报大人再造之恩。”
“五百年太短了!我希望大人万岁,万万岁!”
法场台下,百姓热泪盈眶,振臂高呼。
台上那人来回踱步,忽然举起手,众声渐息:“父老乡亲们,街坊邻居们,我的爸爸,我的母亲,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听到了你们充满爱意,尊敬的饱满感情,实在是可歌可泣。我同你们每个人一样,我深深爱着这片土地,也就是深深爱着我们的大人。大人笑,我也笑,大人哭,我也哭,大人的一举一动,生活起居,无不时刻牵引着我的神经,可!就在前天夜里,有人意图要破坏掉我们安定祥和的家园,有人妄想毁灭江南三百年之繁华美好,有人拿着一把剑,横冲直撞进了我们的圣殿,她穿着恶魔肮脏污秽的黑色斗篷,幻想着将伟大的青天刺于卑劣剑刃之下,她高打着复仇大义的旗号蓄意将此做为裹尸布缠绕于大人。但!这个人的算盘打得太刺耳了,她所不了解的是,一切企图推翻我们这些良民百姓在大人苦心造诣经营下的美满生活的魔鬼,我们必将让正义之剑竖立在她罪恶肉身之上,使公理之光芒就这样灼烧罪孽的歹毒,让刚直之锋芒审判终结阴险狡诈的人最后的苟延残喘!”
法场之上,女刺客穿着斑斑血衣,背后是沉重的枷锁。她的头发被那个人揪扯,她的手足被紧紧用铁链铐住,她被踹跪在江南百姓当前,挺着肩膀,高昂着头颅。迎接他们的愤怒,验收他们的侮辱。
那个人狠命按下女刺客的头,一把带勾的棍子落在她身上,台下的人叫好不迭。
“告诉我,告诉大家,你为什么要杀大人。”
她嘴角扬起嫌恶而可悲的弧度,啐出一口血,说:“一群猪猡。”
台下各色的人瞬间被这句话点燃情绪,推搡着要上台抓她,咬她,撕碎她。臭鸡蛋横飞,烂菜叶子堆满了法场。
演说的男子再次镇定气氛:“父老乡亲们,大家先冷静下来。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把大家的答案呈给这位自命清高的姑娘。”
他清清嗓子后,说“如果有一天,你像这个女人一样被千夫所指,你觉得代表了什么,请大家讨论。”
刚才插话的胖大婶第一个回答:“那肯定是我做错了,别人才看不惯我。”
人群中有一长衫书生这样说:“假使有天被世上所不容,那绝对是因为孤僻而放肆造成的,人想在世上安身立命,就必须克服肤浅幼稚的思想,诸如报仇索命之类冥顽不灵地解决问题,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太平盛世。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忿,但受过教化的高等人民才不会去以暴制暴呢,唯有天天嘴里叫嚣着自由的愚民才以此为信条。”
那个人听后于台上鼓起热烈掌声,给书生投以赞许目光,他说:“对极了!而这些崇尚自由的愚民,口口声声假借伸张个性,却做着浪荡行径。他们将个人私欲凌驾在集体利益,若每个人都如此,那秩序何在?安定祥和之江南何在?所以我看,自由就是自断后路,断绝到往圆满世界的路,自由就是自欺欺人,欺负我们大家。你!给大家说说,为何想加害知府,为何想加害我们。”
“就是!没有知府,我们还怎么活啊?”
“不听知府的话,没有知府的指导,我们马上就会变穷,变惨,变得无家可归,无事可做。”
婉儿耳边像是传来一阵阵的鬼哭狼嚎,这些人的动作在她眼里仿佛变成了信徒拜教,而自己是即将被焚烧的祭品,要献祭给他们十全十美的神王,要献祭给他们内心那个跪着祈祷的矮子的美好向往。
“杀了她!”
“杀了她!”
场面轰轰烈烈。
“真是一群,滑稽的猪猡啊。”婉儿在笑。
冬日里端端正正挂在空中的暖阳,源源不断涌出裹挟纯净迷人的光,照耀着她。
她默默念叨着“我马上就要死了,你怎么还不来呀。”
法场之外,小和尚焦灼地朝远方视去,他在等老和尚。
“他如来佛祖的,死求活求那老不死的还是不肯把婉儿放了。”老和尚来了,垂头丧气。
“他观音菩萨的,这就是你说的巧取?我还以为你干啥去了,结果是找知府去了,这有什么用,谁会把要杀自己的人放了!”小和尚张牙舞爪,质问咆哮。
“哎,凡事靠自己吧,我看今天来的守卫不多,加上刽子手伙共也才十人,相信我,可以的。”
“赤手空拳打十个?你谁啊?”
“我把这个偷过来了,让我一阵好找。”老和尚从怀里拿出一把断剑,说。
“婉儿的吗?可一把也不顶用啊,何况这只算半把。”
“放心,我计划好了,先把刽子手杀了,夺他的刀,然后把剑给你小情人,不就有两个战斗力了吗。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怎么逃出去,你没看到这么多人啊!”
“边杀边想吧,主要是太仓促了,而且我已经出力了,这可是杀人,和尚杀人诶,你总不能什么事都要我来考虑吧。”老和尚说。
小和尚眼看着对面人群发出阵阵高呼,暗道不妙,赶紧拽着老和尚失魂落魄往里边钻去。
“午时已到,行刑!”随着判官将手上令牌一掷,刽子手一步上前,抡圆了刀。
小和尚拼死成功挤到前排,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
“且慢!”
刽子手呆呆望向他时,老和尚的断剑已经插在了他的胸膛。
“老子不光是江南第一才子,还是江南第一快剑。”他骄傲地拍拍刽子手的脸,刽子手应声倒下。
人群立刻慌乱,那个拿着最后一只来不及丢的臭袜子的人板滞道:“还真有劫法场的勒。”
守卫如临大敌,匆忙列好队形,枪尖向老僧。
四下七颠八倒,前一刻还整齐呐喊的他们业已变为恐慌奔遁的败犬。有人流血被杀这种情况,如若不能成为大家可供消遣的观摩仪式,而是在意料之外的事故,那么原来用以解闷的娱乐项目就会变为受死的威胁,然后龟缩着头瑟瑟发抖祈求厄运千万不要降临在自己头上。
一旦歇斯底里后被人打了脸泄了气,就沦为了蹩脚的小丑。
老和尚招架不住,要将刀递给婉儿。
她正在傻笑,看着小和尚傻笑。
“你来啦!”她说。
“对啊,我不来谁来。”小和尚给她解绳子,旁边有个士兵的刀就快落到他们身前,他还看见师父左臂被谁砍了一刀。
“来救我啊?”她笑得实在开心。
“这不废话吗,给给给,刀给你,我师父一个人打不赢他们十个。”小和尚心急如焚,眼看着师父又挨了一刀,耳边尽是刀刃入肉的声音。
婉儿点头说好,她接刀,迎敌,护着身后的和尚。
十息过后,十人死,彼时的法场,地上一片狼藉,除了三人,再无其他。
老和尚累得气喘如牛:“不行了不行了,真的老了,杀这几个小苍蝇居然还挂了彩,小和尚我告诉你,为了你我可是真下血本了,你再不能说我坏话了听见没。”
婉儿收戈,缓步走向了小和尚,冬日暖阳之下,照着她的血衣乱发,熠熠生辉,风姿绰约。
“谢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