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魔尊,天帝邀请我去参加他的生辰宴。
我穿一身白衣,带着魔将们个个披麻戴孝,一路唢呐鞭炮、纸钱元宝上了三重天。
1
南天门外,守门的天兵将我拦下,不让我们进去。
我一挥手将他打下三重天:「本尊今日心情欠佳,想找死的尽管来。」
天兵们个个手持长枪,戒备地看着我,却无一人敢上前来。
僵持之际,一人脚踏祥云而来,正是过生辰的天帝。
不等他开口,我从魔将那里夺过一包纸钱递给他,祝他长命百岁。
能活数万年的天帝接过纸钱。
跟着天帝过来的仙族大能们个个气得够呛,却无一人敢越过天帝来同我争辩。
「礼已送到,本尊事务繁忙,先行一步。」
「且慢。」
天帝伸手拦我,我挑眉看他,心中跃跃欲试。
上次打架输给他,这次我要赢回来。
「不知吾哪里惹的魔尊不快,连个寿桃都不吃?」
天帝生日宴上的寿桃自然是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的蟠桃。
既能增长功力,又能让仙忘却烦恼,可遇不可求。
贺礼都送了,不吃个蟠桃确实有点亏。
我欣然同意,不理会脸臭的要死的仙族大能们,招呼手下小弟一起去吃蟠桃。
2
生辰宴上,我送的那包纸钱被放在一堆天材地宝中间,显得格外突出。
看来天帝不近人情,喜怒不定的传言是则谣言。
我叹息一声,一边啃蟠桃一边拿出留影石,记录下这难得的一幕,回去后好为传谣事业添砖加瓦。
「尊主,天帝一直在往你这边看。」
魔将谷凉是我的追求者,但我嫌弃他的原形是条蟒蛇,一直没有答应。
我看着谷凉,神色认真:「本尊美吗?」
谷凉眼都不眨:「美!」
我一巴掌呼到他头上:「那有人看本尊不是很正常?」
谷凉被我一巴掌呼得有点懵,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我继续看歌舞啃蟠桃,视线突然被金线云纹的衣摆挡住大半。
我想也不想抬手挥去,却被人握住手腕。
「魔尊好大的气性。」
听到这声音,我诧异地抬头,这碍事的仙不是天帝是谁?
我朝他一笑,语气期待:「你想找我干架?」
3
天帝摇头,握住我的手腕不松。
我当即兴致缺缺,手上用劲挣开,顺便将人往旁边赶。
不打架干嘛来打扰我看仙子姐姐们跳舞?
天帝轻笑一声,亲自斟仙酿一杯递给我。
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我没心思听那些人在说什么,也没有接酒杯,只是抬眸望着他。
天帝剑眉星目,轮廓分明,通身透出一股子矜贵,确实比谷凉更能入我的眼。
「算作赔罪可好?」
我垂眸沉思片刻,为了大局着想,还是伸手接过酒杯,在天帝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我没有告诉天帝,我这人从小有个毛病,晕酒。做了魔尊后稍微好些,不过也是个一杯倒。
一杯仙酿下肚,我顺理成章地头晕目眩,一头栽倒。
没想到天宫的桌面竟然是软乎乎的,还带着股淡香。
趴在这样的桌子上睡一觉应该挺舒服。
意识昏沉间,我做了一个梦。
神仙的梦不是回忆过去就是预知未来。
作为魔尊,虽然同仙族修炼的不是一个体系,但我的梦也不例外。
这次我梦到的是过去。
4
鸟语花香的山谷里,我看到一只秃了尾巴的凤凰眨眼间变成一个八九岁的男童,坐在地上嘤嘤嘤地哭,颇吵人。
我自小养过许多动物,蛇虫虎豹都有,却独独没有养过凤凰。
除了龙族之外,凤凰在仙族地位颇高,寻常人连只小凤凰都见不到,更别说养了。
我靠着一颗火灵果将这只小凤凰骗回了魔界地宫。
地宫其实建造在地面上,为什么会叫地宫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上任魔尊这么叫,我懒得改,也就这么叫了。
我吩咐手下去给我的新宠物准备房间,想着小崽子原形是凤凰,特意从宝库中翻出一截梧桐树枝干,做了个鸟笼子挂在房间内。
万一小崽子变回原形也有个睡觉的地方。
我想给小崽子起个名字,比如小红、红红、红毛等一听就很符合凤凰外形的名字,但全都被小崽子一一否决。
我瞬间没了耐心:「那你想叫什么?」
小崽子眨巴着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我,似是察觉我在生气,眼睛里又开始包起泪花花。
我这人一向软硬不吃,但小崽子化形的模样实在玉雪可爱。我想任何魔都抵挡不住他的眼泪攻势。
又琢磨了三个时辰,小崽子总算认可了乐朔这个名字。
「尊主,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微微一笑,抬手在小崽子软软的头毛上呼噜一把:「吾名滕菡。」
5
「滕菡、滕菡、滕菡……」
乐朔将我的名字反复念叨了不下十遍,在我耐心告罄之前,朝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明亮的眼睛里仿佛住着星辰。
「菡菡!」
我一个趔趄,伸手在乐朔肉乎乎的脸蛋上掐了一把。软嫩嫩的像豆腐,手感绝佳。
赶明儿得差人去三重天的凤族打听一下谁家丢了崽,养几天好给人送回去。
因为没有及时反驳,小崽子便以为我默认了菡菡这个称呼,到哪儿都这么叫我。
「菡菡,你在看什么?」
「菡菡,我的风筝飞到树上去了,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菡菡,你给我做个秋千好不好?」
「菡菡,这个灵果好好吃,我能再吃一颗吗?」
总之,自从将小崽子带回来,我就多了条小尾巴,到哪儿都是「菡菡」「菡菡」的魔音贯耳。
谷凉听到乐朔这么叫我,也想跟着叫。
积蓄多日的郁闷总算找到一个发泄口,我将谷凉凑了个鼻青脸肿,命令他站在地宫门前供人观赏。
谷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打是亲骂是爱,认定我对他爱的深沉。他丝毫不介意向同僚们展示脸上那些爱的印记。
我的拳头发痒,一个没忍住,让他这爱的印记布满全身。
乐朔躲在旁边看谷凉的笑话,等我揍完魔,哒哒哒地跑上前对着谷凉做鬼脸。
「略略略,菡菡是我的!」
小孩子的宣言幼稚又可爱,我到底不忍心拿拳头教育我的小宠物,默许了他叫我菡菡。
6
两个月过去,小崽子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我寻思着将人送回凤族,但一直没查出哪家丢了小崽子。总不能将人往凤族领地里一丢就不管吧?
为了这事儿,我特意亲自上了一趟三重天,到最爱交际的几位仙子宫殿处转悠一圈。
除了听到一耳朵八卦之外,没有任何关于小凤凰走丢的消息。
凤族近千年没有小凤凰诞生。
那些未满万岁的小凤凰也都被自家家长管束着,乖乖待在凤族领地修炼,不曾走失。
我摩挲着下巴思考,难不成乐朔其实不是凤凰,是我不小心看花了眼?
这也不是不可能。
当时我刚从心魔制造的幻境中出来,满脑袋都是凤凰凤凰的。潜移默化之下,还真有可能将相似的物种认成凤凰。
回到地宫,我迫不及待地让乐朔变出原型给我看。
就算小崽子的原型不是凤凰,看在他可爱的份儿上,也可以养着解闷儿。
我的私库颇丰,再来一百个乐朔也养得起。
乐朔扭捏着不愿意。
我不太高兴,不管小崽子如何可爱,到底只是只小宠物。魔尊的威严不容挑衅。
我将乐朔交给谷凉,让他教教乐朔规矩。
乐朔眼里包着泪花花,两条短胳膊环着我的腿,怎么都不愿意和谷凉离开。
我将小崽子撕下来丢给谷凉。要在魔界长久生存,必须得懂规矩。
没了身后那条小尾巴跟着,清静之余,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7
在魔界和天界和平相处的日子里,作为独揽魔界大权的魔尊,我每天花费时间最多的就是修炼。
手下们说我不思进取,不说每日举办宴会吧,怎么也该纳上百来个美人进魔宫,陪伴左右。
我认真思索这个提议的可行性。魔尊没有美人相伴,似乎确实不够威风。
手下们听说我有意选美人入魔宫,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在三界掀起选美大潮。
事情闹得如此大,我也不好意思反悔。
倒是谷凉那幽怨的目光,看得我莫名心虚,总觉得我像人界流行的话本子里写的负心人。
谷凉日日在我跟前晃悠,没见那条可爱的小尾巴。
我问谷凉:「乐朔近来如何?」
极简单的问题,谷凉却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我双眼一眯,不怒自威:「说!」
谷凉垂着头拿后脑勺对着我:「他在魔渊修炼。」
魔渊位于魔界最南方,与妖族领地接壤,是一道天然的防卫线。
魔渊内魔气精纯,是魔族的修炼圣地。
可是......乐朔很可能只是个血脉不纯的妖,魔渊内精纯的魔气足以要了小崽子的命。
8
我没功夫与谷凉废话,一个瞬移便到了魔渊深处。
谷凉的亲信一直占据着这块修炼宝地,想来乐朔也在此处。
我拿神识搜索一圈,没有找到人。
「乐朔呢?」
绒冲跪在地上答话:「昨日掉进魔眼里还没出来。」
那是可遇不可求的魔眼啊,哪只魔不想整日泡在魔眼里修炼?嫉妒死魔了!
我心中一颤,眼前晃过小崽子那双水盈盈的葡萄大眼。
难不成我真的被天界那帮老家伙给诅咒了?
养什么死什么。
作为魔尊,我当然能捕捉到魔眼的细微波动。
可是,我一直压着修为才能勉强与心魔抗衡。真进去魔眼,怕是立马就能引来雷劫。
到时候心魔一捣乱,魂飞魄散的可能就是我了。
我朝天界的方向看了眼,万一小崽子真的是只小凤凰呢?
凤族子嗣艰难,若有小凤凰死去,那人怕是会伤心。
不再多想,我右手挽诀,朝波动处打出几道魔力,一个幽紫色的漩涡逐渐显出原貌。
脚步一迈,我便走进魔眼内。
9
神识铺展开来,我不顾经脉的胀痛,一寸寸搜索着魔眼内部。
如此三遍之后,连根羽毛都没找见。
难不成乐朔已经在魔气的浸泡下魂消魄散了?
不等我开始搜索第四遍,耳畔突然传来轰鸣雷声。
魔界本就昏暗的天空中云层堆积如棉絮,雷光闪烁其间。
在魔渊修炼的魔们纷纷丢出法器,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处。
我叹息一声,果然幸运这个词从来都和我扯不上关系。
我闪身飞出魔眼,运起功法朝魔烟稀少处去。
总不能真让天雷将魔界这唯一的一处修炼宝地给劈成渣渣。
雷云追在我身后,谷凉追着雷云。
我分出心神朝谷凉呵斥:「谷凉,回去!」
上仙等级的雷劫岂能随意掺和?
再者说,万一我被雷劈死,魔界总要有个能接班的人。
谷凉难得违逆我一次,执着地追在雷云之后。
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下,我也无法再分神赶谷凉离开。
前面的天雷比较温和,我尚有余力保持体面。
第二十道天雷劈下,我祭出的数种法宝碎裂一半。
等到第四十道天雷劈下,所有法宝都瞬间化为烟尘。
我吐出一口心头血,半跪在地上,苦中作乐地想,六十四道天雷,好歹扛过去一大半。
我用魔力撑起护罩,继续与天雷抗衡。
第五十六道天雷劈下,护罩碎裂开来。
我的眼前突然一阵恍惚,耳边隐隐传来男子温柔的呼唤声。
这熟悉的感觉是心魔没错。
不过能在死前再见他一面,也算寥有慰藉。
10
我是魔尊,我没被心魔霍霍死。
我百无聊赖地躺在软床上养伤,谷凉坐在床边给我念他从人界搜罗来的话本子。
渡雷劫的记忆我只有一半,自从心魔出现之后,我就没了意识。
我问过谷凉,他却说自己经受不住雷劫的威压,离得太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谷凉从来不对我说谎,可能是天道总算眷顾我一回。
遗憾的是,我派出的人将魔渊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乐朔。
估计小崽子真的被魔气给泡得魂飞魄散了。
我吩咐手下将乐朔用过的东西整理好,在魔宫一处树荫下,给他立了个衣冠冢。
我将梧桐木做的鸟笼挂在树枝上,万一小崽子侥幸活下来,还能找到家。
如此过去百年,我从人界买完话本子回来,恰好经过昆仑山。
天帝百年前外出时,被凶兽打伤,一直待在昆仑修养。
为了天魔两界的和平,我寻思着要不要下去打个招呼。
正当我仰靠在魔剑上分析利弊的时候,下方传来一声稚嫩的凤鸣。
这声音有点耳熟。
我循着声音找去,发现了一只泡在温泉里的秃毛小凤凰。
这次不仅尾巴秃,连脑袋上那三根毛都缺了两根。
原来当初我没看错,乐朔真的是只凤凰。
众所周知,天帝的真身也是凤凰,而且是单身了十万年的老凤凰。
一只在凤族没有记载的小凤凰,一只单身数万年的老凤凰,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据我看过的话本子,只有一种合理解释。
乐朔是天帝的私生子。
渡劫留下的伤突然痛了起来,虽然我发现了天帝的大秘密,但实在不是个戳穿的好时候。
我现在打不过他。
我飞回魔宫,让谷凉撤去了给乐朔修建的衣冠冢和那只梧桐木做的鸟笼。
11
又是百年过去,听说天帝伤愈,已从昆仑返回天界。
我特地找相熟的仙子姐姐问过,天帝回来的时候后面没有小跟班。
我下到昆仑去寻乐朔。
天帝不待见这个私生子,我可以养着小崽子解闷儿。
可是我寻遍整个昆仑都没找到小凤凰,倒是因为魔气太精纯,触发了昆仑山的禁制。
这些禁制是上古之神留下的,打我这种魔头一打一个准儿。
我都准备牺牲几样法宝保平安了,天帝突然现身。
他冷着脸挡在我面前,替我一一化去禁制。
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堂堂魔尊被天帝救了,太丢魔脸。
我决定让天帝也丢脸一回。
「后渊,你的私生子呢?」
「胡言乱语。」
天帝抿着唇,从表情到声音再到姿态,一切都冷漠得能冻死人。
每见天帝一次,我对当初的记忆就模糊一分,时时觉得记忆里那人就是个幻觉。
「那只小凤凰,我在这儿看到过。」
天帝冷眼看我:「凤族近千年无所出,哪里来的小凤凰?」
他越是不肯承认,我越想逼他承认。
言语不合上升到法术斗殴,我和后渊这一架,打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激荡的魔气和仙气甚至影响到了人界。
天帝率先停手,我也收了魔剑。四舍五入一下,我赢了。
这事儿值得回魔界摆上一年的流水宴。
谷凉迫不及待地买了天魔两界的头版头条,将天帝打架输给我一事大肆渲染。
我躺在魔晶床上,一边听新入魔宫的小美人说各族的八卦,一边想着找时间去天界寻寻乐朔。
不被亲爹待见的私生子,在魔界都吃不饱饭。
要是乐朔饿瘦了,脸蛋子捏起来手感会变差。
12
趁着月灵仙子生辰,我去了一趟天界。
我隐匿气息到天帝寝宫碰碰运气。
「谁?」
天帝只着一件内衫走出来,劲瘦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
我抬手扇了扇忽然热起来的面颊,也不知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偷看天帝洗澡这事儿传出去不太光彩,我只能站在原地不动,希望天帝赶快进去。
可惜,或许天帝泡澡跑得太热,就这样坐在院子的石桌边吹起了凉风。
白色的轻薄衣料在风中飘飘荡荡,被水打湿的部分甚至能看到肌肤纹理。
我摸了摸红透的耳尖,想起来话本子里看过的一个词:伤风败俗。
我觉得现在天帝衣衫不整的模样就非常伤风败俗。
天帝坐了半个时辰,我站了半个时辰。
等天帝回去寝殿,我赶紧抱起我的酒——装水——葫芦大喝几口,缓解那阵口干舌燥。
正喝得畅快,寝殿门再次打开,一只秃毛小凤凰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
我眼前一亮,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天帝发现,探手抓起小凤凰就跑。
小凤凰乖乖的,拿黑黝黝的小眼睛盯着我手里的葫芦看。
我撸了把小凤凰剩下的头毛,严肃地说:「小崽子不能喝酒。」
小凤凰点点脑袋,将脑袋埋在我的胸口处。
我抱着小凤凰回去地宫,让谷凉将那个梧桐木的鸟笼重新拿出来挂好。
我弯着双眸对乖巧的小凤凰说:「以后我养你。」
13
我是魔尊,我养了一只乖巧的秃毛小凤凰。
我最近碰上一道难题,小凤凰他怎么都不肯化作人形。
我拿着火灵果对小凤凰展开第三千六百八十二次诱哄:「宝贝儿,咱化形好不好?只要你肯化形,这堆火灵果都是你的。」
小凤凰不为所动,就睁着黑豆眼盯着我看。
看着看着,他迈着爪子走过来,拿小尖嘴巴在我脸上轻轻地啄了一口,发出一声稚嫩的凤鸣。
我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
难不成因为亲爹的忽视,我那么可爱的乐朔小宝贝决定封闭内心,从此以凤凰的形态生活下去?
天帝还真是罪孽深重。
突然,看守地宫的魔兵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尊上,天界的人打上门来了!」
我将小凤凰藏进宽袖中,对那魔兵说:「莫慌,随本尊出去看看。」
我到的时候,谷凉正在和对面交战。
虽然打得激烈,但双方都没有下死手。
见我出现,谷凉当即收手,退到我身后站定。
我自认是个讲道理的魔尊,不会一上来就喊打喊杀。
「诸位此来所为何事?」
天界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俊逸的男仙,他朝我拱手行礼,面上带着温润笑意:「小仙吉兰见过魔尊。」
「嗯,起来吧。」我端着魔尊的架子说,「你是个懂礼数的。」
话音一落,天界的队伍里一片骚乱。好多白胡子老头气愤地瞪着我,面皮涨得发红。
吉兰面色如常地开口:「吉兰此来,请魔尊归还我凤族子弟。」
我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从未见过,如何归还?」
「还请魔尊不要同小仙玩笑。」吉兰弯唇一笑,色若春花。
我正思考这男仙是不是拿笑容勾引我的时候,宽袖中一直乖巧的小凤凰动了动,竟然自己钻了出来。
「乐朔。」
跑出来的小凤凰没有看我,径直扑扇着小翅膀飞向天界阵营。
我又喊了小凤凰一声:「乐朔,回来。」
小凤凰似乎回了一下头,接着乖巧地投入了吉兰怀中。一如我抱他那般乖巧。
吉兰笑容不变,朝着我欠身一礼:「事已毕,小仙告辞。」
我这才发现,吉兰哪里是个男仙,分明是位容色绝佳的仙子。
乐朔是只好色又没良心的小凤凰。
我抬手一掌毁了梧桐木做的鸟笼,让谷凉去妖族找了只毛色漂亮的红狐狸回来。
宠物嘛,多的是。
14
我给狐狸取名红红,整日都将他抱在怀里。
狐狸身上暖暖的,放在被窝里非常舒服。
我如往常那般睡下,半夜里突然觉得脸上痒痒的。
我想也没想抬手一挥,脸上的痒意消失,一声惨叫响彻寝宫。
我不耐地睁眼,全是被扰了好眠的不悦。
光可鉴人的魔石地面上躺着一个红衣雪肤的美人儿,正捂着胸口哀哀叫唤。
「你是何人?」
前些日子各处送美人进宫,当夜爬床的就有上百之数。
为了避免他们争宠打架,我特意下令无召不许来我的寝殿。
地上的美人终于缓过劲儿来,拿一双妩媚的泪眼望着我:「尊上,您连红红也不认得了吗?」
红红?
「谷凉,给本尊滚进来!」
谷凉连滚带爬地进来,极熟练地噗通跪下:「尊上,属下知错。」
「错哪儿了?」
谷凉一五一十交待。
搞半天他以为我不喜欢魔族郎君,想要找个可心的狐族美人儿。他这才冲去狐族抢了狐王的小儿子。
我头疼地扶额,指着还在流眼泪的美人儿对谷凉说:「治好送回去。」
哪知才将红红送回去不到半个月,狐王竟然亲自带着一大堆聘礼上门,要让红红入赘魔宫。
说是红红回去之后茶饭不思,每天以泪洗面,梦里都在喊着尊上。
狐王舍不得小儿子忍受相思之苦,当机立断让红红入赘,并连夜准备好了嫁妆。
这事儿闹得很大,我也不好拂了狐王的颜面。
反正宫里已经养着那么多,也不差红红一个。
等哪天红红想离开了,我连嫁妆带人送回去就是。
我正想答应,魔兵突然进来禀报说天帝派人将谷凉抓走了。
我也顾不得红红这事儿,掐诀飞上三重天。
15
我手提魔剑,一路魔气四溢地来到了大殿。
众仙人敢怒不敢言,对魔气退避三尺。
谷凉显然已经受过刑罚,连人身都维持不住,化作巨蟒盘在地上。
他看到我来,虚弱地朝我吐了吐蛇信,澄黄色的竖瞳都开始涣散。
我怒从心头起,环顾四周:「谁打的?」
众仙纷纷退避,只有一位女仙站了出来。
我仔细一看,这女仙不就是抱走小凤凰的吉兰吗?
新账旧账一起算,我提起魔剑,漫天剑影幻化而出,浓烈的魔气几乎要遮盖整座大殿。
吉兰骇得面无人色,柔弱地朝上首的人求助:「陛下救我。」
我心念一动,剑影铺天盖朝吉兰袭去。若是打实了,必然让她魂飞魄散。
可惜没有。
后渊挡在她面前,一如当初挡在我面前一样。
他的神色仿若结冰,侧头看吉兰时却眉眼温柔,让我仿佛看到了当初的那个人。
我问后渊:「你要帮她?」
后渊只说:「罪不至死。」
我笑了,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谷凉难道就该死吗?
后渊静静地看着我,眼底似有疑惑。
我俯身替谷凉输送魔气,待他生机稳定,才将他收入洞府之中。
我重新将魔剑握在手中,剑尖一指后渊:「本尊不死,她终成本尊剑下亡魂。」
后渊蹙眉看我,再次重复那四个字:「罪不至死。」
我懒得废话,提剑朝后渊攻了过去。
16
这一战,我们在三重天打了七天七夜,最后我力竭不敌,被后渊一剑刺穿心脏。
我吐出一口血来,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人。
这张面孔我曾暗地里凭空描摹过无数遍,眉眼鼻唇无一不熟悉。
可现在却只觉得陌生。
他不再是万年前护我爱我的那个人了,我还在执念什么呢?
滕菡啊,你也该醒了。
我抬手拔出斩仙剑,不顾被仙力灼烧的疼痛,平静地说:「我输了。」
后渊蹙眉看着我,仿佛十分不赞同我直接拔剑的做法。
我勾唇一笑,左手掐诀,斩仙剑如流光一般贯穿了躲在众仙之中的吉兰。
被斩仙剑刺穿心脏的仙,仙丹难救,唯有魂飞魄散。
后渊惊愕的看着我:「你怎么能御使斩仙剑?」
我懒得同他解释。
当初斩仙剑认主的是我。我念着后渊没有趁手的灵兵,便逼斩仙剑认后渊为主。
要不是当初留在斩仙剑内的气息,我此刻恐怕也已经魂飞魄散了。
我捂着抽疼的胸口,转身离开。
众仙联手挡在我面前,要我给个说法。
我冷笑一声, 这是看我力竭想趁人之危吗?数万年过去,天界之人依然是这么个做派。
「让开!」
我唤出魔剑,剑尖所指之处,无一人敢对上。
一群怂包!
我迈步就走,没有再回头看上一眼。
17
我在地宫里养伤,红红执意要亲手照顾我。晚上就变成红狐狸钻我被窝里,说是给我暖床。
只要他不人形钻我被窝,我还是能接受多个暖乎乎的小宠物陪着睡觉。
我找了处魔眼将谷凉扔进去,不到半个月,他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倒是我,胸口的剑伤养了四个月也不见好,稍微动作大一些都得撕裂出血。
该说不愧是斩仙剑吗?能从剑下留得性命已是侥幸。
外面传来烟花炸裂的声音,我算了算日子,又到谷凉一年一次的表白日了。
我让红红关好门窗,一定不能让那条蛇溜进来。
可惜红红到底修为不如谷凉,被谷凉钻了空子。
谷凉熟练地捧着一束红得妖娆的心焰花跪在我面前,说着从话本上看到的表白心意之词。
今年还比往年多了一条,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我听着这话笑出了声,要是真的以身相许,那人早该许我数百上千次了。
「滕菡,我谷凉以心魔立誓,绝不负你。」
也就是这一天,谷凉敢斗胆直呼我的名讳。
耳边仿佛响起了相似的声音:滕菡,我后渊绝不负你。
我接过那束美得妖娆的心焰花,吩咐红红找个花瓶插起来。
谷凉丧气地垂头:「还是不行吗?」
我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
不出所料,下一刻,谷凉再次给自己鼓劲儿:「我不会放弃的!」
18
一年之后,我胸口的伤终于有了痊愈的迹象。而红红也成功获得地宫众魔的认可,隐隐有了第一魔夫的派头。
只要红红不仗势欺人,我也懒得管这些流言蜚语。
时隔八个月,那个喜欢搜集八卦的美人再次坐到了我的床边。
他熟练地给我剥瓜子和花生,将我落下的八卦消息一一道来。
说起天界的八卦,美人的声音里全是幸灾乐祸。
「天界夭折了一只小凤凰。听说是天帝没有看护好,凤族那帮长老正找天帝的麻烦。」
我吃瓜子的动作一顿,天帝,小凤凰,会是乐朔吗?
深思熟虑之后,我悄悄来到三重天,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就走。
我隐匿着气息,摸到天帝的寝殿之中。
寝殿内空空旷旷,连个伺候的仙官都没有。
我心下一沉,难道夭折的小凤凰真是乐朔?
转遍整座天宫,我都没有找到半根凤凰毛。
两个仙袂飘飘的仙子坐在树下低声说话。
「唉,凤族好容易得这么个小凤凰,前段时间把自己折腾秃了不说,现在竟然夭折了。他们不知有多伤心。」
「可不是嘛。由陛下亲自看护都能出事,只能说那只小凤凰命数如此。可惜了。」
我在树上静静坐了会儿,掐诀飞回魔宫。
我让谷凉在原来的树下给乐朔修了个衣冠冢,顺便把修好的梧桐木笼子一并埋进去。
凤凰可以涅槃,应该也能转世吧。
我寻思着要不要去偷后渊的魂灯,找找小凤凰转世到了何处。
没等我想到偷魂灯的法子,天帝寿辰的请帖却发到了我手中。
我怒火中烧,没想到后渊是这样的人。
儿子死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办寿宴?!
19
梦境到了此处,我便醒了。
仙酿没有后劲,还能养身,这一觉我睡得十分舒服。
「谷凉。」
我懒得睁眼,以为回了魔宫。想喊谷凉来问问天帝寿辰的后续。
谷凉没有进来,难不成去哪儿偷懒了?
我又喊:「红红,给我倒茶。」
向来温柔体贴的红红也没有动静。
我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我挺身坐起来朝外看,与端着茶杯走来的后渊来了个对视。
原来我在后渊的寝殿。
也怪魔宫的布置和此处寝殿太像,我才一时没有察觉。
「醉酒叨扰,我该走了。」
我翻身下床,没找到靴子。
我没在意,直接赤脚踩在光洁的晶石地面上。光脚也行,反正衣摆够长。
后渊挡在去殿门的必经之处,我抬手赶他:「借过。」
后渊抓住我的手,唤了我一声:「滕菡。」
我的胳膊一僵,随即更大力地将他挥开,快步走出寝殿。
寝殿外设了结界,我尝试暴力突破,没有用。
我转身看向跟着我出来,提着双白靴子的后渊:「天帝这是何意?」
「穿鞋。」后渊避重就轻,将我按在石凳上,蹲身给我穿鞋。
若是万年前,我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但现在是万年后,后渊此举不正常。
「你在愧疚,为何?」
后渊依然不答,只道:「留三日,我放你离开。」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心里那点微弱的火光突然就熄了,胸口冷得发疼。
「你都记得?」
后渊替我穿好了白靴,抬眸看我。冷漠的眼底清楚地映出我的模样。
他道:「记得。」
他弯唇朝着我笑,是我最喜欢的笑法。每当他这样笑的时候,我就对他没办法。
胸口似乎更疼了些,我的指尖微微发抖,自虐般盯着他眼中的那个我问:「一直记得?」
「嗯。」
「为了魔界?」
后渊没答,半晌站起来,轻轻地点了下头。
20
我和后渊打了一架,魔剑不在,我自然输得彻底。
我努力撑着不倒下,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乐朔在哪儿?」
既然这是个局,那乐朔很可能还活着。
后渊看着我,身上白光一闪,一只羽毛华丽的小凤凰出现在原地。
连那两根断了的翎羽也长了出来。
我噗地吐出一口心头血,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21
醒来已经过了三天,后渊不在寝殿,我也再不想见他。
寝殿外的结界消失,我掐诀回了魔界。
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烧毁的地宫和遍地的魔尸还是忍不住眼前发黑。
我记得他们生前鲜活的模样,他们不该面色灰白的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
我是个失败的魔尊,没有护好他们。
心口就像破了个大洞,呼呼冷风直往里灌,我冻得唇瓣直颤。
心魔又跑了出来,贴着我的耳朵,温柔的喊我菡菡。
魔剑刺穿心魔,我眼底一片幽紫色,仰头看着雷云闪动的天际。
这次我不死,亡的便是整个天界。
22
渡神劫,从来不是易事。
天道依然不曾眷顾我,天雷一道比一道厉害,仿佛魔就不该存于世间。
我被天雷劈得皮开肉绽,疼得恨不得放声哭嚎,在地上打滚。
最后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我疼得没了知觉,只记得自己不能死,要为魔界的臣民报仇。
「滕菡!」
恍惚中我听到了谷凉的声音,还有红红的悲泣声。
原来他们没有死。
我好像又多了一条不得不活下来的理由。
我护不住魔界,至少要护住他们。
23
渡过神劫之后,我安置好仅存的魔界臣民,倒提魔剑杀上天界。
后渊站在南天门等我。
以前看到这张面容,我心里都会生出几分欢喜。现在再见,只剩愤怒和恨意。
我们之间确实该做个了断。
万年前,后渊以上神之尊与我作戏,卖乖弄痴。
万年后,我晋升上神,以剑相对,各自为战。
后渊知道劝不住我,在我出剑之前,他提出一个交易。
他以魂灯复活魔界枉死之魔,我放过天界众仙。
我同意了。天界的仙什么时候都能杀,魔界却等不起。
我没有问后渊这样做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是他欠我,欠整个魔界的。
三年之后,魔界重建,地宫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
今日魔尊大婚,整个魔界普天同庆。
我穿着红色礼服坐在铜镜前,由着红红替我梳妆。
到底是狐狸精,比我这个女子还擅长装扮。
去年我答应了谷凉的求婚。
谷凉兴奋地抱着我转圈,当场引来了雷劫。
我为他护法,从此魔界多了一位上仙,也多了一位魔君。
红红愿意做小,我却不愿委屈了他。认他做了弟弟。
红红也挺高兴,今日与魔族的一位小美人儿相处融洽。
想来再过些时日,狐王送来的那大堆嫁妆就可以当聘礼送出去了。
婚礼开始之前,魔兵禀报说后渊想见我。
我没见,免得坏了心情。
谷凉今日装扮得极喜庆,恨不得将所有艳丽的颜色都穿在身上。
我有些头疼地扶额,突然觉得成婚的决定草率了些。
谷凉笑得极傻,看着我像看着什么举世无双的大宝贝。
我也笑了。
24
最后一礼之前,后渊闯了进来。
他看着我,眼尾红红的,像是哭过。
我拉着谷凉的手,安抚地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一杯喜酒还是有的。」
谷凉对我笑,身体却紧绷着,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知道他在担心,担心我抛下他同后渊离开
他自当魔将便跟着我,对我和后渊的过往一清二楚。
「天帝既然来了,便坐下观礼吧。」
后渊伸手要来拉我:「菡菡。」
「天帝错了,此处只有魔尊。」我避开他的手,扭头看谷凉,「我们继续。」
谷凉嘴角咧得大大的,傻气直往外冒。
这样的谷凉极顺眼,我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菡菡!」
后渊的眼睛更红了,上神威压骇人,观礼的魔们都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
我抬手将魔们护住,蹙眉看后渊:「今日本尊成婚,不想打架。若天帝要打,改日本尊奉陪到底。」
后渊手里出现一根凤凰翎羽,对我弯着眼睛笑:「菡菡,我把翎羽给你,你不要同我置气好不好?」
凤凰翎羽,只赠伴侣。
这样的后渊与万年之前的他何其相似,可惜我再也不是那个甘愿让他欺骗的滕菡。
在我的沉默中,后渊似乎看到了些许希望,他努力维持笑容,请求我。
「菡菡,你不要和别人成婚好不好?你说过要做我的道侣,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谷凉怒火翻腾着要冲上去和后渊打一架,我拉住了他。
我抬手指着谷凉:「他,护我,爱我。」
又指着后渊:「你,欺我,瞒我。」
「敢问天帝,本尊该选谁?」
谷凉骄傲地挺起胸膛,抬手环住我的肩膀,像只斗胜的孔雀妖。
后渊面色苍白,喃喃自语:「我也不想,可我是天帝。」
「天帝既然不想喝这杯喜酒,就请自行离开。吉时该过了。」
我不再看后渊,与谷凉完成最后一礼。
「礼成!」
魔们欢呼雀跃,礼炮齐响,彩带翻飞,花瓣漫天。
25 尾声
当夜,谷凉支吾着告诉我,我渡上仙劫那天,是后渊现身替我挡下了雷劫。
后渊对外说是被凶兽所伤,免了我被仙族讨伐。
面对谷凉的愧意,我抬手轻抚他的眼睫,语气平静:「我知道。」
渡劫的后半段记忆我早就恢复了。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谷凉紧张地抓着我的手,盯着我不放。
我摇了摇头,不管后渊是否帮我渡劫,我与他之间都再无可能。
若不是我渡过神劫,成了天界计划外的一环,魔界哪里能得此安稳。
我确实不聪明,但也不会蠢到在一个人手里上当两次。
他是天帝,我是魔尊。
他要护天界众仙,我要护魔界群魔。
天魔对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