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荒坟在,悠然我独寻。寂寥红粉尽,冥寞黄泉深。
--黄泉篇
(一)
来黄泉之前,笙歌玩笑着问我:“师父,倘若我有一天离世,你会怎么办?”对女儿家的小心思,我总是疲于应付,因而将她在我怀中紧了紧,缓缓的说:“别乱想,你和我,都会一处好好活着。”她抿嘴笑了又笑,轻声说:“师父的情话,真是动听呢。”
我们来到了充满怨气的黄泉路,一路上挤满了无数的魂灵。路的开始,他们有的面带愁色,有的满心欢喜,有的平静淡然,有的怨气冲天。
“师父,他们真的像极了这复杂的世人啊。”从进来便一直沉默的笙歌突然开口说。
“人心难测,一层又一层的面具揭开后,那才是本真。”我回答着,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涟漪。
当路走到一半时,周围的景象已然变了,没了开始时的平静,多添了沉重的怨气。这里是怨气最重的地带,耳边似乎还听到了小鬼凄厉的嚎叫声。
我将笙歌护在身后,拔出了九霄剑,它,竟不停地在颤抖。突然,一个,两个,许许多多的小鬼向我们袭来。他们面色皆白,眼睛散发着深蓝的幽光,可眼神那般的空洞,没有意识,只是行动。我握着九霄剑砍了一个又一个,我发现九霄剑越来越兴奋,我竟有些控制不住。那,究竟是什么力量。笙歌与我不知这样斗了多少时间,一瞬间,这些小鬼竟全部静止了。
那个身穿战甲,戴着黑色披风的男人慢慢朝我们走过来,他,面容狠厉,而眼睛却不像起初那帮小鬼们那般空洞,却也好像隔着一层暮色沉沉的雾霭。“你们不是这里的人,来到这,是想一同赴死吗?”他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儿之势冲向了笙歌,一只大掌狠狠地掐住笙歌的脖颈。我急忙想上前,“我劝你还是不要过来。”他冷冷的说。我心中涌起了一股愤恨感,更准确的是,杀意。
(二)
“这情啊,究竟是何物,她甘愿为你赴死,你甘愿为她舍弃一切。来到这里的人要为我讲一个故事,若故事精彩,我便会放了你们。”他抬了抬眸,看着我。
“没有故事,这人你也动不了。”我对着他的眼眸,好像将冷意穿进他的心里。
“要不要试试看?既然,你们没有故事,我便讲讲我的,再杀你们也不迟。”他松开了手,落在地上的笙歌一阵干咳,我半坐着将她扶起。
“故事要从中奕国真濂二十四年,我十八岁讲起。那时的我正是少年狂傲的年纪,我去西凉平叛,那时的战况可真激烈啊,方圆百里杳无人烟。待我即将回朝时,我在一处废弃的草屋,发现了还是女童的她。她吓坏了,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嘴里喊着西凉语的阿爹和娘亲。
西凉一族早已被我剿灭,也确实存在一些漏网之鱼。她扑到我的怀里,呜呜咽咽的哭着,叫着我阿爹。副将劝我将她一并杀死,避免后患。三日灭族,这本就是我不能接受的,如今,对着女童,我动了恻隐之心。我将她带回了府中,对外说是义女,为她上了宗谱。
后来,她亭亭玉立,已然成了大姑娘。但,仍是喜欢跟在我身后,听我讨论兵法。她,又是那般聪明,不过多久,竟能提出一两句意见。慢慢地,她在人后不在叫我啊爹,亲昵地喊我瑾言。她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可这段注定被世人鄙弃的恋情不会有什么结果,伤人伤己。我待她,也愈发的冷淡。
之后的小国和亲,为她抗旨,迎娶,这一切虽都置家族的利益而不顾,但却顺从了我自己的心意。我与她一直走了很长的路,渐渐地,我忘了当初的小女童最初的模样。我向来不是显露感情的男人,无论是作父亲还是当丈夫。我不愿陷入儿女私情,与家国天下而比,它显得微不足道。府中女子众多,她们或是国主亲赐,或许是番邦小国进贡……她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平衡权力,维护天下的稳定和谐。那时的我也曾想过她是否也是这样的存在,却总是看不透自己的心。
我与她后来有了孩子,我还记得当初她激动兴奋的抱着我说:“夫君,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心中也很是开心,连忙嘱咐她日常饮食,那时的我们想着美好的未来。直到妾室争宠,孩子成了陪葬品,她不顾小产的虚弱,提刀来到我的书房,看到那小妾正苦苦的痴缠我,我对那小妾一推再推在外人看来却真像是正与她云雨。我见她手中提剑便向霸坐在我腿上的小妾刺去。我连忙拔出剑来挡,那时的她看起来那么弱小,立在我面前,小脸愈发的苍白。“她杀了我们的孩子。”“主母可有证据,妾身真真的承担不起这罪责呢,将军要为妾身做主啊。”那小妾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我将小产后的她赶了出去,扶起那小妾轻轻的抚慰着。
那天夜里下起了大雨,她跪在书房门外,下人们劝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丝毫效果。我看着雨势愈来愈大,担心着她的身体。我和她一样,都无比期待着这个孩子,可杀死孩子的凶手我虽知道,却也不能妄动。那个小妾是匈奴国的公主,以人质来我府中,小产之事并未留下任何证据,若轻易动她,势必会有一场大战。唯有徐徐图之,才能将她一举拿下。
雨夜之后,她发起了高烧,加之身体本就虚弱,这场病来势汹汹。却不应巧的是河西王反叛于扈梁墉,国主命我前去平叛,圣命难违,我担心府中之事再起,将那小妾一同带往了扈梁墉。
及至我归来,已经一别数月了,这期间我知道她最终大病初愈,心事放下,只想回来时再向她解释这一切。我想告诉她,我找到了那小妾的证据,会为孩子讨一个公道。可当我回到府中时,我翻遍府中上下,再没有她的影子。下人说三日前,她被歹人劫走,我发了疯的找她,她却像消失了一般。
最后的西凉之战,我见到了她。她站在城楼上,那眼神甚是清冷,大骂着:“贼将,我西凉一族当年惨遭尔等灭族,我父皇母后的尸骨被你们挂在城楼上,良心安在,这血仇定要你们血偿。”那场大战虽然西凉将士士气高涨,但由于没有受过正式的训练,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最终还是由于敌众我寡,败了。最后城楼上只剩下了她,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又怎会下得去手。可她却把握住我的剑刺向了自己,我看着她倒下,嘴里好像在说:“阿爹-阿爹-”这究竟在叫谁,明明是在唤阿爹,却与我初遇她时她开口的声音一样,只是现在却更显孤独与悲凉。
后来正如史书所记载的一样,易瑾言因思念妻之林氏,自绝于雁回关。”
(三)
“凡轮回之人,皆要走黄泉路,所以,你是在这里寻她吗?”笙歌轻声问。故事太过于跌宕,也太过于悲伤,听者尚且平添几分哀伤,又何论亲身经历之人。“夜夜思君不见君,几回魂梦与君同。”黄泉路上来来往往,这里好像不该就是这副模样。“我与你做个交易,你告诉我们往生门的钥匙,我帮你找到她。”这个交易于双方而言,都是互惠互利,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师父,你怎知他有往生门的钥匙?”笙歌与我并肩走在易瑾言的身后,我笑了笑,“直觉而已。”
路走到了后半段,这里的景色与中段的怨气沉沉的压抑不同。眼之所见是满目的曼殊沙华耀眼的盛开,夺目的红好似鲜血,触目惊心。这路人的面色变得更加轻松,“走到这里,他们渐渐会忘了前世的回忆,故而一身轻松。”易瑾言淡然的说。
“四合宇内,以吾之名,任行其间,破!”我使了咒术,那牵引咒却在这遍布的曼殊沙华上端盘桓。易瑾言一时困惑,“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咒术察觉到她的气息就在这里。或许,她早已不是魂灵。”
蒙蒙的迷雾下,我们看到了那个女孩,她的努力,她的坚持,她在这里留下的鲜血。易瑾言默默地看着,眼中静水无波,那是男人对女人的心疼与愧疚。他释放了自己,和那女孩一样,消逝自己化为了曼殊沙华,他将那身铠甲交予了我,完成了对我的承诺。
一切都在苏醒,一切都在汇聚,那些零碎的片段终于完成了整张脑海的拼图。如此清晰的记忆,在我倒下的那一刻,如潮般的涌来。
我,还终将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