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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自从上了这趟车，我就紧紧抱着包，头枕在上面睡了一路，口水淌了一大片，我也浑然不觉。反正我要坐到终点站，不用担心坐过站的问题，这大好时光不用来睡觉就可惜了。睡梦中，感觉有人碰我的腿，我懒得睁眼，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继续我的美梦。
当我第二次感觉到，我的大腿外侧有些痒，似乎是被人抚摸的时候，我的眼睛不得不像电灯泡一样啪地一下亮了，我瞥见一只又大又粗又黑的手，正在用手背蹭着我腿上裸露的光滑雪白的肌肤。
“咸猪手！”我条件反射般把腿移开，同时转头侧目，瞪着喷火的眼睛，怒不可遏。
他正眯着眼睛，脸上一副很享受的样子，被我的突然大叫吓了一跳。他愣了一下，急忙双手抱在一起，一个劲地给我作揖。
“小妹妹，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睡着了无意中碰到你了，对不起别生气别生气。”
全车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我的脸上瞬间热辣辣的。这种事情，他说不是故意的，还一个劲地道歉，我又没什么证据，怎么办？只能暂时忍气吞声了。我往车窗边挪了一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便扭过脸不再看他。可是我的心里却无法平静。他要是再侵犯我可咋办？我要不要报警？要不要找几个好朋友在下车后狠狠揍他一顿？要不这次就算了？他要是再敢碰我，我一定不能饶他。
睡意全无，我只能把目光移向窗外，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路旁的树木像一队队集训的军人，快速而整齐地向后跑去。
突然，我的肩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回头，看到一个油唧唧的脑袋顶着我的肩头。
“你有完没完？还要脸不？”我噌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呵斥道。
他没有防备，顶着一头像擀毡一样的灰黑色毛发的脑袋咚地一声撞在车窗玻璃上。他整个人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一脸愧疚地抓耳挠腮，“实在不好意思，我，我咋又睡着了？这个座位太挤了，我又太胖，算了，我不坐了，站着吧。”
他抱着拳头对我拱了拱，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座位，走到车中门的台阶处，一只脚在上，一只脚在下，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紧紧抓着栏杆，抬头瞟了我几眼，随即就把头转向车前进的方向，望着前方。
这趟车的座位的确有些窄，并排坐两个中等身材的人刚刚好，万一遇上个胖子，那可就惨了。夏天还好说，穿得单薄，省地方。赶上冬天，大家都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紧紧地挨在一起，气都透不过来。
现在是晚秋，天气不算冷，乘客的衣服穿得五花八门，有穿单衣单裤的，也有穿毛衫外套的，而我在这趟车里，则像个另类。我的上身穿着短袖加羊毛披肩，下身是一件超短裙，露着修长的大腿。我为啥穿得格格不入？因为我下午参加了一个学校里的舞台剧排练，这套衣服是演出服，我因为着急回家没来得及回宿舍去换。
早知道这样，我说什么也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宿舍了。冷倒没什么，遭遇咸猪手可是够恶心人的。
平时回家，没觉得这段路有多长，因为一路都在睡觉。今天可是让我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了。不，什么度日如年，我这简直是度分如年，度秒如年了，感觉这车开得比蜗牛爬的还慢。过了好久，前面渐渐有了灯光，道路越来越亮，终于快到了。我赶紧给爸爸发了微信，让他二十分钟后来车站接我。今天这是怎么了？一直秒回的爸爸竟然过去了五分钟还没反应。我盯着屏幕，有些着急，皱着眉头拨通了爸爸的手机。
“爸，你在哪呢？我一会儿下车，出来接我吧。”
“你这孩子，不是跟你说这段时间疫情严重，少回来吗？招呼也不打就直接跑回来了？我和你妈在你奶奶家，今天不能接你，你自己打车回家吧，带钥匙了吗？”
“什么？”我急忙拉开背包拉链，摸了半天，才在暗兜里摸出那串家门钥匙。谢天谢地，幸亏带着，不然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贰
车到站了，我整理好衣服，背上包，随着人流下了车。车站离我家不算远，大概有一千米吧。只是时间有点晚，已经过了十点，我不免有些心虚。再心虚也得一个人硬着头皮走，我抱着肩，一路狂奔，没几步就走到了十字路口。过了路口，经过那片在建商业区，转个弯就到我家小区了，胜利在望，我稍稍松了一口气。等红灯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个人站在我身边看我。我一转头，冷汗瞬间飙了出来。我的小心脏也剧烈地跳动起来，喉咙一阵阵发紧。
你们一定猜到我看到了谁。对，就是车上那位咸猪手。
“小妹妹，家在那边啊？”
我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正好绿灯亮起，我撒腿就跑，一阵风似的跑过了马路。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不紧不慢地走着，这才放下心来。两腿酸痛、气喘吁吁的我实在跑不动了，只得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前方有个长椅，上面坐着三个民工模样的人，每人手里握着一只啤酒瓶子，地下还横七竖八地扔着许多酒瓶子。越接近他们，酒气越重，我的心咚咚咚快要跳出胸膛了，只能再次跑起来。在我经过他们身边时，几声怪笑吓得我魂飞魄散。
“嘿嘿！哪来的小丫头，跑什么？来，陪哥哥喝一杯。”话音未落，我的手臂就被扯住了。
“啊！你干什么？”我一边奋力挣脱一边带着哭腔大叫。可是没用，我怎么能有他们有力气？我被两个人拖着摁到长椅上坐下，一左一右把我夹在中间，面前还蹲着一个拿酒瓶的人。
“别怕，你长这么漂亮，又穿这么好看，陪哥哥喝一杯吧，来吧。”
酒瓶怼到我的嘴上，我边哭边使劲摇头，心里想着这下完了，我这辈子就要毁了。
“大哥哥，你们放我回家吧，我还是个学生，等长大了再陪你们喝酒行不？”
“啊？哈哈哈！你现在就刚刚好，再大就不好玩了，喝杯酒没事的，我们又不害你。”
“大哥哥，我真的不会喝酒，求你们了，呜呜呜。”我的眼泪一串串滚落下来，就像河水开了闸。我一边哭，一边想办法逃脱。可是这大晚上的，路上连个行人都看不见，怎么逃脱呢？打电话报警也不可能，我的两只胳膊被他们挽得紧紧的。怎么办，他们在我耳边，怪笑着，酒瓶乒乒乓乓不断碰撞着，不断地往我嘴边怼着，可是我除了哭，似乎什么都做不了，我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后悔。我闭上眼睛幻想着，要是现在突然出现一个行侠仗义的超人，从天而降，把我从水深火热中救出去就好了。可是我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那三张满嘴酒气，满脸怪笑的无赖。
叁
“小丽！你怎么在这？让我一顿好找，快跟我回家！”
突然，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被人一把拉了起来，揽在怀中。
“几位大哥，这是我妹妹，请你们高抬贵手，她还小，我找了她半天，原来在这里。”
“哦，原来是你妹妹啊？那就走吧。唉，我们可没把她怎么样啊！”
“那就多谢三位大哥了，我们走了，再见。”
那个人拉着我就走，走出去好远，我才反应过来。我发现把我带走的竟然是公交车上那位咸猪手。我下意识地挣脱他搭在我肩上的手，还故意跟他离开一些距离，既惊恐又不解地望着他。
“怎么？还以为我是坏人？”他看着我的样子，笑了。
我愣在那里，不说也不动，凉飕飕的晚风吹得我有些发抖。
“家在哪里？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吧，放心，我绝对不是坏人。”他靠近我，扯了一下我的披肩，转过身往前走去，我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一开始坐车的时候，紧紧地挨着你坐，我是动了点歪心思。”他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嘟囔着。
“可是这真不能全怪我，我一个外出打工的成年男人，好几个月没见到媳妇了，谁让你穿那么暴露？公交车上那么多人，就你最漂亮，最勾人，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有想法的。刚才那几个人，也一样，大晚上的，又喝多了酒，不起歹心才不正常。”
我的小心脏又敲起了小鼓，咚咚咚的一阵紧似一阵。
“你为啥叫我小丽？还说我是你妹妹？”
“咱们同坐一趟车，也算有缘，我不能见死不救啊。小丽，是我给你编的名字，好听不？”
“那你，为啥不报警，也不打他们，只是把我带走？”
“小妹妹，我是这个工地的工程监理，那几个人是和我一个工地的工人，我认得他们的衣服，他们不认识我。但我理解他们，也同情他们。他们出门在外，抛妻弃子的，不容易。我及时出现，他们不是没把你怎么样吗？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他们一马吧。”
“可是如果你晚来一步，还不知道他们怎么对我。”
“不会的，顶多灌你喝几杯酒，太出格的事他们肯定不敢做的。”
肆
说着话，就到了我家小区门口，我和他道别，他看着我进去，才转身朝反方向走去。刚走出几步却又折回来，大声喊我。
“小妹妹，你回来，有句话忘记了说。”
我跑着回到他面前，他附在我耳边悄声告诉我：“记得以后，大晚上的别穿得太过暴露，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事可不是什么聪明之举，别给色狼留可趁之机。”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心间涌起一股暖流，身上的寒意荡然无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