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招娣下班回到家，已经晚上八点多。

屋里一片漆黑，男人还没有回来。招娣开了灯，换了拖鞋，去厨房做饭。

晚饭照旧是粥，馒头配菜。

三个孩子都已经离家，老大读大三了，准备研究生考试；老二身体不好，学习一般，走了医药类的中专带大专，需要上五年学；最小的儿子调皮捣蛋，高中都没得上。老大做主，选了一所职高，专业是计算机方向的。招娣也不懂，老大说弟弟上职高，一是他还小，没有定性，说不准上了高中开窍了，还能参加高考；二是即便不高考了，有一技之长也能养活自己。

招娣做锅下米，热上馒头。把中午买的特价小油菜洗洗，准备好。待会儿男人回来再炒，粥也就差不多了。

看看墙上的时钟，还有点儿时间，收拾一下屋子。收拾了半截儿，电话响了，老二来电话。

“妈，我们要实习，回家住。还得搬行李，让我爸来帮我搬回去吧。”电话一通，二丫头的声音很急切，“就给明天一天时间，完了之后学校说是要封校。”

“明天什么时候？”招娣问着，盘算男人的时间怕是不行。这两天接的是个急活儿，赶预定工期前完成，还能多挣俩钱。

“啥时间都行，要求是明天必须搬完。”

“那这样，你爸可能没时间去。”招娣盘算自己的时间，“我赶中午吃饭时间过去。你提前吃了午饭，咱娘俩一起搬，打个出租车回来。”

老二的事情安排完，又简单收拾一下，招娣去厨房炒菜。菜炒好，粥盛到碗里，门锁吧嗒一声，男人回来了。

两口子一人一碗粥，一盘菜，一盘馒头，在茶几上吃饭。孩子们都不在，两人也懒得展开餐桌，茶几足够用了。

“明天老二要开始实习，学校不让住了，我给她搬行李去。”

“行不行？不行的话我开着车去。”

“有啥行不行的，没多重。你赶紧把这次的活儿干完，车不还得拉材料么，多挣几个钱。老大考研也是要用钱的。”

“嗯。老大那儿得花多少？”

“说是要报个补习班，吃住也在那里，乱七八糟下来，得一万多。”

“哦。”

“眼看着过年了，孩子们的衣服，老人的吃喝，还有家里的其他年货，也都得准备起来了。”

“这些，你准备就行。钱不都给你了，该花就花，不要省着，也给自己买些衣服。”

……

一顿饭就在琐琐碎碎中结束。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招娣收拾妥当，带了午饭出门等公交，遇到了在同一个小区的焕珍和梅梅。她们这个小区都是移民工程迁移过来的住户，小区很大，安排了几个村子的人。搬迁后没地种了，但政府考虑了移民的生计，安排的地方出行方便，小区里的住户三三两两，在周围的工厂商贸公司等地方打工，当然也有干原来活计的，比如开大车、搞装修等等。招娣、焕珍、梅梅原来是一个村的，三人都在一家商场做保洁。

“焕珍，今儿中午轮我值班的时候替我一下，接老二去。”招娣坐好后跟焕珍说中午的安排，“今儿老二学校让搬行李，明天开始实习，以后就不在学校住了。她爸接的是急活儿，我赶中午休息的时候把老二接上送回来，再去上班。”

“没问题，去哇。”焕珍答应着，又开始叹气，“看看你们家的娃，都念书念出来了，我家那两个不争气的，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念书，现在挣两个钱受的那个罪啊！”焕珍实在羡慕招娣和梅梅。梅梅家就一个儿子，人家考了大学，听说是什么985，好大学，出来那就是好工作。招娣家的三个孩子，老二老三没老大出息，也有一技之长了，将来不受苦。听说老大今年还要考研究生，继续念书，将来也是有大出息的。真是自家那俩傻儿子不能比的，小时候还玩笑说结娃娃亲，这哪里还敢高攀人家闺女！人比人，气死人。

“你家的老大不是找下对象了，你可比我们要早当奶奶。”梅梅捡着焕珍爱听的话说，不然这老大姐又得感叹羡慕半天。

话题被成功转移，焕珍开始絮叨大儿子的婚姻大事。

进了商场，换好工衣，开始按照楼层清理卫生。招娣和焕珍在同一层，梅梅在楼上一层。

商场还没开门，楼里只有应急照明。光线有些暗，招娣先从有窗户的卫生间开始收拾。商场比较大，客流量也多，前一天下班时商场还没闭店，所以一早来了，活儿是非常多的，尤其卫生间最难收拾。

墩布桶里倒了84，按照比例兑好水，墩布先泡着。招娣着手收拾卫生间，垃圾桶一个一个清理完，蹲坑用刷子挨个清理。这个楼层儿童娱乐区，小孩子多，地上尿液、碎渣成片成片的，还踩了三个黑脚印，清晰到触目惊心。

刷了好几遍都没刷洗掉脚印，招娣气得扔了刷子，谁家熊孩子！

倒了盆热水，缓缓把火碱兑水里。用刷子蘸了使劲刷，好半天才清理干净。

看看表又过去二十分钟，招娣加快了速度。之前的清洗液都挺好用，不论什么污渍，喷上过会儿一抹就好。也不知道公司哪个高管提议，一句话年景不好，提倡公司开源节流，正中老板下怀。从那以后主管经常跟负责送材料的采购人员因为材料质量问题发生口角，却于事无补，招娣她们再也没了轻松的时候。

好容易忙完卫生间，开始清理地面。楼层很大，公共面积都是她们的，招娣在东，焕珍在西，两人谁那边忙了，互相招呼一下。油推是清理过的，招娣推完看看表，距离商场开门营业还有半小时，赶快用墩布过了一遍地面，终于赶在商场开门前地面干了。否则顾客进来一踩，地上全是脚印，这可就成事故了。擦了把汗继续干活，栏杆、灭火栓、广告栏等处收拾完，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休息室在顶层的闲置场地，临时搭建的，这块场地出租了，她们还得搬，用的都是简易物品。大家已经陆续回来，招娣找了个角落坐下。

水杯里晾的水刚刚好可以喝了，借着喝水的功夫终于可以坐下歇歇。

焕珍捶着腰进来:“咦哟，这一早上！”拿了水杯坐到招娣旁边，“妈呀，可算能歇会儿了。”

焕珍一边捶着腿，一边喝水，嘴里还念叨:“真是老了，干这点儿活就腰酸背疼的。”想当年地里割麦子，姐妹里她都是最快的，活干的也漂亮。

“什么老了，分明就是日子好过，享惯福了。”旁边的香秀比焕珍还大六岁，马上六十了，是她们村里嫁出去的姑娘，常回娘家看八十多岁的老妈。都在一个小区里住着，现下的活儿还是香秀帮着她们找的。

“哎，你可是说对了。要不是政府给咱们安置到城里，咱现在还在村里受苦呢！”焕珍回忆起往昔，真是不敢想，“要不是搬了家，别说是买新房了，我家连娶媳妇的钱都没有着落。”两儿子虽然读书不争气，但现在也算是见了世面，跟着师傅在工地上好好干，将来出了徒，好日子还在后头。

“定下日子没？给女方多少彩礼？”香秀知道焕珍家儿子马上成家，也是十分喜悦的。大哥家的孙子快该说媳妇了。

“快了，下个礼拜，饭店请上一桌，再托媒人去说项。”焕珍心里盘算，下个礼拜老汉能回来，抓紧把这事儿办了，过完年就能筹划着装修房子。给老大准备的婚房已经交房，在自家小区对面，装修的时候方便招呼。

招娣听她俩唠嗑，也没闲着。她和梅梅比焕珍又小差不多十岁，孩子远没到成家那一步。喝完水把准备好的绳子塞进包里，整理了编织袋重新装好。又跟焕珍说死，中午焕珍先吃饭，吃完饭换她吃饭，然后她去接孩子回家。

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安心坐下，休息一会儿。

二十分钟后，招娣拿着抹布和墩布重新回到卖场，人已经多了起来。看着哪里脏了，快速处理。

“大姐，保洁大姐。”有人喊招娣，是楼层管理员。女卫生间地面有水渍，需要尽快处理。

招娣一边应和，一边往卫生间方向走。

地上果然一片，有顾客要进来，招娣十分客气地劝说地面湿滑，请多走两步，去其他卫生间。对方看了看，骂骂咧咧走了。

顾客什么样的都有，素质参差不齐，有体谅保洁不易的，也有瞧着保洁好欺负的。公司在上岗时，特别培训过，不论顾客多么难缠，保洁员必须做到笑脸相迎。若谁被顾客投诉，卷铺盖走人。

前半年，王花儿在一楼卫生间清扫卫生，一个逛商场的顾客耍无赖，非说王花儿把她衣服弄脏了，得给她赔钱。王花儿不服，争执了几句。惊动了商场，甲方的运营部门，保洁属于承包甲方业务，提供劳务的乙方保洁公司。

卫生间里是没有监控的，没人作证，顾客一口咬定就是保洁弄脏的，让王花儿赔钱，给五百就走人。运营部门人员日常巡场频繁，早认出这是附近的居民，常来商场，买东西跟商户吵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经常找商场投诉。运营工作人员同情王花儿，但服务行业本身面对很多操蛋制度，实属无奈，最后协商结果，王花儿赔偿对方二百。

王花儿只好忍了，可身上没带那么些钱，说好第二天带来给顾客。钱还没给对方，该顾客的儿子下午来了商场，寻隙滋事，弄脏我妈的衣服不赔钱，把我妈气出个好歹，这事儿不算完……

事情闹得有些大，商场肯定不能让此类事件发生，开始寻找证据。找证据需要时间，这家的儿子便天天来商场找王花儿，也不动手，就跟着王花儿，嘴里骂骂咧咧。安保请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因为王花儿一时没忍住，增加了商场工作量，甲方对保洁公司的管理提出质疑，公司的要求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再加上对方天天来谩骂侮辱，王花儿只好辞职不干。

招娣在商场里巡视一圈没啥问题后，用油推把整个楼层推了一遍。毕竟中午不在，整个楼层都需要焕珍招呼，把她那边的活儿也一并做了。

为了节约时间，招娣只带了三个包子，吃完两个包子，喝了一杯水后，拿着最后一个包子，边吃边走，下楼等公交。

2

把老二送回家，招娣又匆匆来了商场，看下表，超了午休时间半小时。

上到自己负责的楼层，招娣赶忙换工装，拿着打扫工具出来。没有看到焕珍，梅梅在。

“焕珍家老汉出了车祸，她请假走了。”梅梅解释着，“刘姐（主管）回公司开会去了，让我下来顶一会儿，我那儿现在也是翠萍一个人顶着呢！”

招娣被梅梅的话吓一跳，焕珍家老汉在外地干活，下礼拜才能回来，怎么就出车祸了:“焕珍也出去啦？能买着车票？”

“哎，没出去。”梅梅拍了下大腿，“她老汉回来了，可能拿了太多东西，就打了个车。结果还出车祸了。警察打的电话，焕珍去医院了，就在二院。”

“厉害呀不？”招娣心都纠在一起了，本人都不能打电话了。

梅梅摇头:“我也不知道，医院离家又不远，咱们下班去看看。”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梅梅回了她的岗位，招娣迅速进入状态，今天下午得把整层的卫生都抗下来。

好容易熬到下班，招娣、梅梅跟香秀打了招呼，焕珍家的事她们先去，香秀年纪大了，再说她也不顺路，忙了一天先回家休息，她们把话带到。

焕珍和两个儿子都在手术室外等着。儿子们还好，焕珍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蔫蔫的，低着头抹眼泪。

“咋样了？”招娣和梅梅一左一右扶着焕珍坐下。

“人还好，送来的时候还有意识，右腿骨折了，手术还没完。”焕珍虽然蔫，说出来的话还算冷静清晰，“你说说，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悄悄地就回来了。”仿佛打了电话，车祸便不会发生。

“这不儿子要结婚嘛，多买了好些东西。千年不遇地大方一回，打个车哇，还遇上个二把刀司机，出租车躲都躲不开，直直地就给撞上来了！”焕珍叹息一声，恨恨地说着。

“眼看着老大要娶媳妇了，出个这事儿！”焕珍继续叹气，“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走路。”万一要是残废了，儿媳妇能不能娶回来都两说。

“一定会没事的，大哥多好的人！”招娣安慰焕珍，“只要人没事，啥都好说。”

梅梅也在一旁抚慰焕珍，又转达了香秀的问候。三人就这么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转移焕珍注意力，等着手术室的大门打开。

半小时后，手术室门开了，医生宣布手术很成功，众人提起的心才放回肚子里。把人推入病房后，焕珍留下老大招呼老汉，带了老二，跟招娣和梅梅一起回家，取老汉的换洗衣物和其他要用的东西。

招娣拖着两条腿，疲惫地回了家。已经不早了，男人还没回来，估计是在赶工。老二已经把饭做好了，在火上温着，等着爸妈回来，一起吃饭。

招娣坐到沙发上捶腿，招呼孩子先吃饭，她给香秀打了个电话。焕珍家老汉手术顺利，焕珍估计得歇下招呼一阵子。目前用不着大家帮忙，都忙自家的吧。

挂了电话，门锁一转，大门敞开，男人站在外面，灰头土脸的。吓了招娣一跳，急忙问怎么回事，嘱咐老二把条帚拿过来，在楼道里给男人扫身上的灰。

“这不是上一家快干完了，今天刚好有人打电话又联系了一家。”男人接过条帚，示意招娣远着些，开始扫身上的灰尘，“上一家最多再干四天，今天材料差点儿收工早。就到新接的这家看了看，给的价钱合适，活也能干。干脆今天就把墙先捣了，把垃圾清了一下，回来晚了。”

男人说着话，手脚很慢地扫了前面，招娣还是走上前，接过条帚，扫他后背的灰尘。抚着老汉的背，非常仔细地扫，扫完后面把前面又扫一遍，夫妻俩这才进屋。

吃完饭，老二收拾碗筷去洗。焕珍家里的事，夫妻俩絮叨了一个小时。临睡觉，招娣还嘱咐男人出门万事小心，尤其开车，不要疲劳驾驶。

第二天早晨，男人早早走了。老二去实习，招娣给她微信转了些钱。招娣心里最疼老二，打小身体不好需要多看顾，却懂得心疼爹妈，家务活儿抢着干，知道姐姐上学花钱比自己多，弟弟将来要娶媳妇，可劲儿难为自己。嘱咐老二到了单位好好实习，中午吃点儿有营养的，别舍不得花，爹妈手上有钱。

招娣带着打包好的饭出门，焕珍家里事发突然，主管来不及安排新人上岗，今天估计又是一个人的活儿，得顶下来，吃饱才行。

主管今天来的特别早，已经把焕珍那边的卫生间做了出来。告诉招娣，焕珍休息时间过长，得三个月往上数，只能按辞职算了，回头走个流程，你转告她。这几天辛苦你，我尽快安排新人上岗。

主管人不错，也下辛苦，以后几天除了她自己的活儿，还把焕珍那边卫生间承包了。招娣没话说，好好干活。

吃饭的时候，香秀给了招娣一根雪糕。

“大姐，请吃雪糕？”接过雪糕，招娣玩笑着说，香秀花钱仔细的很，现实版严监生。

“快吃吧，免费的雪糕还堵不上你的嘴！”香秀笑嘻嘻，“今儿人人有份啊，一人一根。”今天在卖场干活的时候捡了一个手机，香秀怕丢手机的人着急，跑去客服那里广播寻人，找到了失主，得到了失主的万分感谢。为此甲方公司特别奖励香秀50块钱，鼓励所有商场服务人员向保洁大姐学习，拾金不昧。

奖励的钱虽然不多，但被人尊重的感觉特别好。香秀便借花献佛，拿出钱买了十多根雪糕，跟保洁部的姐妹们分享这一刻的荣耀。

一会儿主管刘姐又点了两个菜上来，为我们团队的好人好事加餐，大家一起吃。一时间保洁部休息间里热闹非凡，都给香秀点赞。刘姐拍了好多照片，年底公司聚餐可以给其他店的人看看，我们的团队是最棒的！大家更是开心不已，纷纷表示绝不给自家团队丢人，年底的业绩一定拿他个团队第一。

3

焕珍在病房的卫生间洗衣服，老汉住院已经半个月，虽然医药费啥的都不需要自家操心，但伺候人不是个容易事儿。还好伤的是小腿和脚踝部分，腿是能自由弯曲的，比隔壁床上的大腿受伤好伺候的多。焕珍这些天起早贪黑往医院跑，生怕俩儿子晚上轮流来，年轻又拉胡，招呼不好，老汉落下毛病。

早晨医生查房，说恢复的不错，马上可以出院，回家养伤。至于腿部固定的钢板得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可以拆，具体时间要看患者愈合情况。

焕珍这几天心里堵得慌，今天亲家来医院，终于舒畅。眼看老大要说媳妇，老汉出事儿了。要不是出了这件事，这会儿跟亲家见面，地点应该在饭店，不是医院。刚刚送走了亲家，他们是来看望老汉的。焕珍想着，看来女方父母对儿子是满意的，老汉出了事人家能过来医院探望，多多少少安了焕珍两口子的心，至少公爹出事，没把儿媳妇吓跑。

大儿子过了年三十，媳妇比他小两岁。亲家今天过来，嘴上没说啥，焕珍能感觉到他们的急切。焕珍也急，没办法的事情，俩孩子都老大不小的了，该办事儿。焕珍边搓洗衣服边想，干脆等老汉出院了，不管能不能走，坐着轮椅去饭店跟亲家吃顿饭，正式见个面，把婚事提上日程。婚事肯定是要办的，现在日子好了，结婚准备的东西都是到外面定做的，不费什么事，自己一个人张罗的过来。反正是要照顾老汉，不能出去做营生，一并捎带着干了。等过了年，办事的时候，老汉应该能走了。

想好了这些，焕珍把衣服挂好晾上，出了卫生间给老汉削了个苹果递过去，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老汉一听急了，头摇的像拨浪鼓。但细想想，也不是不行。房子装修，老婆子是有些弄不了。儿子的新房是高层，自己坐着轮椅去，又不是自己干活，监工就行。至于其他的，还真不是老爷们操心的事，或者也就是两口子商量着办的事情，需要跑腿的，他们安排好，老大抽空去办办。……心情立刻大好，中午多吃一碗饭。

转过天来，焕珍哼着小曲去办了出院手续。

儿子们今天都脱不开身，东西前一天都拿回去了，焕珍把老汉扶上轮椅，推着回家，十来分钟便回了小区。家在一楼，台阶上搭个板子轮椅就可以走。焕珍推着老汉到了楼门口，停下轮椅进屋里去拿儿子们特地定做的木板，遇到了楼上的邻居下楼买菜:“回来了，老汉呢？”

“门外了。我拿个板子铺台阶上，把他推进来。”焕珍说着话，已经开了门，拖着板子往外走，还挺沉，焕珍慢慢往外挪。

邻居是个热心肠，已经去外面转了一圈，问候了老汉两句，回来帮着焕珍拖板子。

“家门口的那个小超市，看见了吧？刚开没几天，有活动，好些东西都便宜，一会儿去吧。”邻居嘴不停，手也没闲着，帮衬着进了屋，着急看热闹抢货，走了。

安顿好老汉，焕珍也去了超市。起码三个月两口子都没收入，得省着点儿。

超市不大，人满满的，还挺火红。这几年住宅小区开便利店、生鲜超市的特别多。这已经是他们小区第二家了。工作人员在不停地喊，维持秩序，虽然人是挨个进去了，但地上乱七八糟，看着挺糟心。焕珍见旁边有簸箕条帚，习惯性的收拾地面，还不到十点，不急，赶上回家做午饭就行。

“大姐，谢谢啊！”超市工作人员得了空过来，“您是这附近的居民吧？”

“啊，这不看你们搞活动，过来看看。”焕珍放了簸箕条帚，“你们这也没个打扫的人，看着难受，我帮你们拾掇拾掇。”

“大姐，在家歇着？”工作人员观察有一会儿了，这大姐干活挺麻利，可以来超市打扫卫生。

“刚歇下，原来给人家打扫卫生。家里有事儿歇下了。”焕珍叹息一声，本来能挣俩钱儿贴补家用的，奈何老汉出了车祸，还把儿子的婚事耽误了，哎！

跟工作人员你来我往的聊起了天，焕珍又找到新工作，不耽误回家做饭，招呼老汉。

也不逛超市了，欢天喜地回了家，拿上身份证办了入职手续，下午开始上班。

这天吃完晚饭，焕珍出门奔小超市。把垃圾桶推到门口，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扭头，招娣看着她笑。

“回来了。”焕珍也很高兴，“进超市买东西了。”招娣手里提了几样菜，一看就是刚从里面出来。

“你这是给人家打扫了？”招娣看着焕珍推着垃圾桶，“能顾上大哥？”

“行啊！咋不行！”问到焕珍得意处了，“超市又不大，我保证公共区域干净就行，时间上自由，啥时候干活儿随我安排。”顺手帮忙得了份好活儿，能挣钱还能招呼家里，多好的事儿。

焕珍把怎么得了这份活儿的经过也说了一遍，招娣都替她高兴。高兴了一会儿，焕珍又问梅梅怎么没一起来。

“别提了，梅梅也请假了！”招娣拍了一下腿，“儿子在学校出事儿了，听说是借了钱没还上，还闹到公安局去了！”

“强强一直都是好孩子，咋还借钱，都闹官司了？”焕珍有些不明白，梅梅家那孩子，谁见了不得说声好，羡慕得很。

“说是帮同学的忙，被牵连了。”招娣也不是很明白，用她也不多的常识普及，“好好的孩子，因为借钱还摊上官司！前些年闹得很凶的校园贷，好多孩子都上过当，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那个有关。”按理孩子们应该都提高警惕了，还是会上当！现在的骗子真是无孔不入，花样忒多！

梅梅两口子接到电话，当天就买了火车票走了，有两三天了。

4

梅梅跟男人上了火车，坐在座位上，心终于放了下来。

儿子的事情不算大，几个同学打算投资做什么网站APP，集资租赁设备。具体怎么回事，梅梅也不懂，只知道他们被骗了，闹到了对方公司，已经人去楼空，与租赁地的写字楼安保发生了不愉快，被学校知道通知了家长。两口子到的时候，事情已经捋清，警方立案，但是一时半会儿钱肯定是追不回来了。强强算是人生第一次吃了这样的大亏，见到父母蔫头耷脑的把事情说了。梅梅两口子互相看看，心里明白，已经这样了，只能好言安慰儿子。强强眼泪掉下来，直接跪下，保证以后一定小心谨慎，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两口子跟儿子聊了一宿，强强情绪才见好转。第二天速度回家，耽误不起。走之前，给强强留两千块钱，儿子死活不要，说他自己惹得祸自己担，不能让家里承担。梅梅心里难受，通过这回的事，他们长了见识，凭着他们的能力只能给些钱，其他什么忙帮不上，全靠儿子自己。这次也算走运，至少人没事，钱没了就当交了学费，长个记性。既然儿子不要，梅梅咬咬牙，既然儿子不要，那就算了，给孩子个机会，体验一下人间疾苦。两口子千叮咛万嘱咐才去了火车站。回家好好做营生，多攒点钱，防备孩子将来再有个什么事情。

回了家，下午五点。

男人已经去了货站，几天没在家，家具家电上都落了灰。梅梅收拾收拾，做了口水喝，看看家里的冰箱，没啥吃喝。小区外新开的超市还没去过，刚才回来的时候看着出来进去的人很多，开业条幅还在，大概还在促销，去看看。

远远看到超市门口的焕珍和招娣，挥了挥手，走到近前。

“回来啦？”

“回来啦！”

“强强的事，了了？”

“了了。”

梅梅把经过讲了一遍，三个人同时舒口气。

“你说现在的社会，咱都看不懂了，老了！”焕珍最先感叹一句。

招娣和梅梅也深有同感，家里有孩子上了大学，她们的体会更深。

“还说是遇上校园贷，被骗了。”招娣极不好意思笑笑，她也是道听途说，没想到还闹心笑话，“现在的娃娃们，大学就开始创业了，真是不简单。”老大是专心考研，不然不见得会安安静静读书，孩子比自己强是好事，看来啥时候也得准备点儿积蓄，以备不时之需。

“哎，咱以为上了大学，将来不会跟咱们一样，苦哈哈的受苦。没想到他们遇到的事，更焦心！”梅梅总算是看到招娣和焕珍，把心里话全吐出来了。她不后悔孩子多读书，读书多了明白的事多，咋也比自己强。

“那你是后悔了？”焕珍拍拍梅梅胳膊，“我看你腰杆子直的很呢！”

“是，钱没了我也高兴！”梅梅笑着回答。

“你在这里做营生了？”梅梅看到焕珍身上套了个超市的背心。

“是的啊！”焕珍很得意找了这么份工作，一举两得，正高兴的跟招娣说完，又高兴地跟梅梅分享了一遍，“我运气好吧？”

招娣和梅梅都应和，不光是运气好，主要还是人好。

“老大结婚的事……”招娣刚和焕珍聊到焕珍大儿子岳父母去医院看望老汉的事，梅梅来了。

焕珍高兴地把自己的打算说了，招娣和梅梅都替她高兴。

“啥时候装修？”招娣想着焕珍家里的情况，到时候让男人把活儿揽了，都是一个村里出来的，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

焕珍立刻明白了招娣的想法，笑着摇摇头:“还没定，得过几天，见了亲家再说。”

“装修的时候说话，让我家的给你们张罗。”招娣先交代了，免得焕珍到时候着急，胡乱找人施工。先把话放这儿，省的焕珍抹不开面子。

“好，肯定得麻烦你们，就是怕到时候你家里的顾不过来。”焕珍也不矫情，要是招娣家的能给帮着张罗，自家老汉就能安心养伤，自己也轻松许多。

两人这么说定，路边垃圾车也到了，三人各自散去，忙活自己的事。

5

招娣买了好多东西，男人的上衣，两个闺女的羽绒服，儿子的套装，双方父母的鞋子等等等等，一大堆。公交车司机看了都玩笑两句，真是过年呀！

梅梅家里人少，跟在招娣后面上了车。两个人找了最后面坐下，终点站下车，不着急。

“今儿休息下，可是没白休息。东西都置办的差不多了。”招娣把一堆东西塞好，喜气洋洋的。

“就是。”梅梅在旁边抿着嘴笑，“你头上都长花了。”

招娣在头上摸了一下，真是朵花，绢花。哈哈乐了:“那老板得气死，没买她东西，临走还带走多花！”老板有些过分，不能把钱花到她那里。

“看不起打扫卫生的，就得治她！”梅梅附和。刚在那家店门口，扫地大姐被老板娘呵斥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哎，你说这要是焕珍在，还不得整治死她？”招娣每次跟焕珍一起买东西，她挑拣的可细致了，还念叨，最后都不一定买……

梅梅眼前立刻浮现画面，真是乐死人的。“你说，焕珍家装修的怎么样了？”焕珍着急，当时没等上招娣老公上一家完活，找了另外一家，也是他们村里的，靠谱的人。

“收尾了。”招娣想了想，“刚好过年散散味儿，过完年把媳妇娶回来。”

“光说她了，你家大闺女怎样了？”

“这就去上课了，好好准备一年，明年考个好的学校。”大闺女信心挺足的，把钱准备好就行了，“你家强强呢？”

“一切顺利！”经过那件事，儿子成长了不少，现在好好学习，抽空去校外打工，兼了两份职，挺辛苦的，但儿子很开心，说是过年就把钱都挣回来了，再努力拿上奖学金，就更好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家。

焕珍在大门口等她俩，远远招手。

“可算把你俩盼回来了！”焕珍很开心，帮招娣拎了几个袋子，一起往小区里走。

“这是有啥喜事了？看嘴咧的，快到耳朵跟上了？”

“是不是儿子结婚的日子定下了？”梅梅福至心灵。

“对，就是定下了！专门等着你们，要告诉你们的。”焕珍真是一点儿事也藏不住，“日子定在二月十六，咱门口的春风居办事，两家一起办，省事儿！”

日子过得飞快，二月十六，焕珍两口子欢欢喜喜站在春分居门口迎接亲朋好友。招娣、梅梅、香秀带了家里的都来帮忙，锣鼓喧天，场面宏大，热闹非凡。

“招娣，招娣～”婚礼现场声音太大了，梅梅喊着招娣，走到她身边来，“你稀罕吧？”

招娣点点头，现如今的日子真是好。年轻人结婚花样百出，看着就让人羡慕。等自家孩子结婚，也来个别开生面的，热闹热闹。

人啊，世间走一遭，不容易。一定得是自己撑起来，把日子过的热闹起来，才不枉来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