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节。
早上起床的时候,朋友圈“后浪”排了一屏。
我没点开看,想,后浪在B站打广告了呀,效果不错呀。
我认知里的后浪是一家图书出版公司,我买过他们出版的拉丁语教材。
中午的时候,各种“前浪”出现了。有人要对“后浪”吹毛求疵,有人说拒绝处于同一条河流。朋友圈里的各种嘲讽也出来了。我只点进去看了“bilibili献给爷一代的演讲《前浪》”,笑得很开心。
我大概知道“后浪”是什么意思了。这是B站给用户的献礼,也是个B站的推广。朋友圈里的广告位,应该不便宜。
下午,在一个读书群里,一位朋友说:“后浪都在高房价下挣扎”“要么买房,要么租房,都是房奴。”“后浪都变成了废材”。
我当时在跑步,没说话。一边跑,一边想,“我是后浪吗?”
实话说,我买不起房,因为想要出去读书,还欠了朋友们好多钱。我的房租也是收入的三分之一,不算便宜。
准确来说,我是房迷,想买,买不起,只能当房迷。云看房比谁都勤快,我的朋友们可以作证。
快跑完了,得出了结论,我不是后浪,我是前浪。
回家点开看了“后浪”的演讲视频,才发现得出这个结论一点都不难。视频里说的东西,根本和我不相关呀。
我1993年年底生,在县城长大。我没有“从小”就在“自由探索自己的兴趣”,学习是对我最重要的事情。
小学一年级时,我如愿去学了电子琴。我当时站在琴行老板旁边,看着他弹,学会了弹《两只老虎》。琴行老板说动我爹妈,让我去学琴。
第二年,我数学考了80多分,我爸打了我一顿,再也没让我去上过琴课。后来,家里的琴被偷了,我的音乐之路就此断绝。直到今天,我还会,也只会弹《两只老虎》。
我从小喜欢读书,但是家里没有太多书,邻居家订阅的《知音》《家庭》,我每个月都追着看。因为没有其他阅读材料,我记住了很多食品添加剂的名字。一直到现在,我都很羡慕有家学的人。
科技繁荣、文化繁茂、城市繁华和县城少女是没有关系的。我们县只有一条街道,顺着街道一直走,能到达我所有朋友家。
小学四年级时,班里有位同学转学去了市里,我羡慕极了。
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全家都搬到了市里,可我的生活环境还是只有从家到学校的范围。
我爸酒后跟我说,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不如初中毕业就去当服务员挣钱。
高二高三的时候,我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第一次来到了省会。
那年网上都在说,自主招生题目雷人:“如来佛祖和玉皇大帝谁大?”我也想了很久自己要怎么答。但想了也白想,笔试的题目我都看不懂,更别说进复试了。
印象最深的是,回程没买到火车票。我妈带着我坐了过夜的长途大巴回去,我被脚臭和呼噜围攻,一晚上没睡着。
上大学是我第一次出省,去了首都北京。但是北京的科技繁荣、文化繁茂、城市繁华,还是和我一点关系没有。
我的大学在昌平,进一趟城要两个小时,周围还是和县城一模一样。可能这就是我现在还很土的原因之一吧。
开学前的暑假,我在家里的饭店做了一个暑假的服务员,加上亲戚们给的红包,终于买了一台联想笔记本电脑,花了3500块。我在去年研究生毕业时,以50块的高价卖给了蹲守楼下的贩子。
开学之后,我才认识到,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高考英语130+,但是开学之后,才发现周围人英语好我太多。有同学的英语,比我初中高中英语老师的发音都标准。
读本科的时候,尤其是一二年级,我根本没想过留学或者保研。我的头脑里没有规划,也没人给我建议。我知道自己没钱出国读书,别说出国读书,我连雅思和托福都考不起。懂事的县城少女是不会对父母提出过分的经济要求的。
本科三四年级,我逐渐依靠给杂志写稿实现了经济独立。在清华读研之后,因为有学校的补助和助教工资,再加上我零星写点东西,我终于考得起雅思托福了!当然,不报辅导班那种。
三次考试之后,我的雅思考到了7.5,但我依然很怯懦,不敢开口说英语,也并不会比大一英语课的我更加勇敢。
我的欣赏水平也很捉急。
前不久,朋友圈里有人感慨,大概是因为出身县城,他能欣赏贾樟柯,但是欣赏不来侯孝贤。
一个同样出身县城的朋友喜欢古典乐。有天,走在路上,他跟我说,我感觉自己一辈子的欣赏水平都追不上某某,我没有从小的积淀和培养。他没和某某说,而是告诉了我。
我不一样,我从不忌惮显露自己在艺术方面的无知。想过去恶补以跟上高雅的审美,但最终觉得没必要而主动放弃。
我也没去过什么遥远的地方旅行。第一次出国是去泰国,买了888元从天津往返曼谷的特价机票,和闺蜜玩了六七天。
闺蜜是富家女,但比我会省钱多了,我们两个每天吃711里的面包维生。
一放假,朋友圈里就是世界各地的景点打卡。但我已经没有那么羡慕了,我清楚,迟早有一天,我也能去的,我也会去的。
今年,我27岁。我不怀念和留恋自己的过去,现在是我最好的时代。
但我承认自己确实有幸遇到了这样的时代。
我在法大读本科时,还自认左派,被共产主义理想鼓动,是个国家主义者。我不喜欢老师上课动辄批评我党,但我仅仅是不喜欢他在毫无关系的地方cue到我党并大肆批评,我觉得他不敬业,还不中立。
但我从来没有想过,也不知道还可以举报老师。
我在清华读研究生之后,才真正有好老师带着我读书。但是一两年之后,其中一位就被禁言了。
稍微晚生几年,我或许就不是今天的我了。我庆幸自己不是后浪。
我不会被这样的演讲词蛊惑,那不是我的生活。对我来说,这份演讲词和《小时代》没什么区别,悬浮的人设,悬浮的社会,悬浮的中国。
那谁是后浪?
我还记得,两个月前,有女孩因为没有上网课用的手机,羞愧自杀。这是后浪吗?大概不是。
B站推出的典型up主们应该算是后浪吧。
我关注其中的两个,十音和影视飓风。十音,父母移民加拿大,读顶级私立高中,去英国读本科。拥有起码价值100万的奢侈品,手上一个镯子30万。
影视飓风的Tim,据传是富二代。几十万的red摄影机说买就买。
我看过何同学的视频,他在成名前就有了苹果全家桶。我到现在都觉得AirPods华而不实,无甚必要。100块钱的真蓝牙耳机,不也一样带吗?
我没有攻击任何up主的意思,相反,我很喜欢他们的作品,认同他们的付出与努力。
但是,差异是真实存在的。
我确实认识一些真正的“后浪”,这大部分来自我在清华学习和当助教的经历。
清华有个新雅书院,生源基本上是各省的状元或者前几名。我给新雅当过好几次助教。
新雅的学生,聪明、真诚、努力,见识广,而且他们也确实有许多选择机会。
我想都没幻想过我能考上新雅。我高考时,我们全市上下几年都没有考上清华北大的。我读了研究生,我的高中,一个省重点,终于出现了一个考上清华的女孩,学了工科。
插一句,我妈一度希望我去念华北电力大学,因为毕业能进市里供电局上班。她觉得供电局是钱多事少地位高的好单位。我也想不到,自己会决定以学术为业。
说回后浪,武亦姝2019年进入了新雅书院,我没见过。但我读过她的报道,高中在名校,父亲是律师,相当重视教育。县城少女望尘莫及。
我法学院的同学中也卧虎藏龙,据说有副国级的孙子,省级也是一大堆,还有同学是统战对象,每年去人民大会堂吃饭。
在清华,我们短暂相遇,各自有光明的前途。
羡慕归羡慕,但我也是这个体制的既得利益者。
何冰老师在演讲开头说,“那些抱怨一代不如一代的人,应该看看你们”。我比我父母,祖父母的学历都高。我可能是我父亲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人了。
我受惠于整个教育体制和时代的发展。虽然有人得到更多。
今天的热搜是#93年包租婆拥有400栋楼#。
同为93年,我很惭愧。
行文至此,也该停笔了。用我那位同为93年县城少年的同学的话做个结尾吧:
“县城少年们刚刚享受到时代的红利,但这个时代就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