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阳里,纷飞的雪依旧下着,薛芃的实现渐渐模糊,她只能听见,他的夫君,用着冬日里最温暖的声音说:"娘子,我来接你回府。"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真真切切的。
薛芃仿佛愣在了那儿,看着他微微扬起的嘴角,她有些胆怯。
陆恪伸出右手,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的新婚小娘子来牵着手跟他回家。
这次薛芃是一点儿也没做任何思考,手抬起的同时,脚已经迈到了他的身旁,轻轻的将手放在他宽大温暖的掌心。下一刻,整只手被暖意包得严严实实。
她和他并肩走在冬阳里,天空仍下着雪,纷纷扬扬,落在她的眉梢,迅速化开。
她不会去问为什么昨夜,他不在新房却去了窑子,为什么一夜过后却仿佛昨夜抛弃新婚妻子的人不是他,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判若两人。
她不会开口,在她将手交给他的那一刻,她就清楚自己永远也不会去问,也不能去问。
她并没有转头去看陆恪,但她知道,他嘴角噙着的笑不曾落下。
身后姚简亦步亦趋的跟着,看着前方紧紧牵着手的一对璧人,是啊,一对……璧人,心里不禁泛起酸涩。
小姐,他就是你卑躬屈膝求着老爷心心念念要嫁的人吗,你就这么爱他?
皑皑的雪一直下着,虽小却极密,不曾停歇过。
薛芃曾想过,新婚之后要如何与良人相处,不过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罢了,她都能羞的不已。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真正和他处在一处时,心情竟是如此平淡。那些青葱岁月的懵懂喜悦,仿佛随着她的出嫁,都朦胧淡化了。
陆恪执着她的手迈进王府,下人们早已恭敬的候在两侧,带头的人,正是早晨的那位嬷嬷。
薛芃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突然手掌里的暖意消失,恰好一阵风吹过,冻了她一个激灵。
她抬眼,瞧见前一秒还对她柔了眉眼的夫君,冷漠的松开了她的手,一言不发的就朝内殿走去。
没有任何解释和原由的,她的夫君又一次,丢下了她。
嬷嬷抖落了披风上的残雪,复垂首,似乎在等待她的命令。
姚简看到此,不是不气的,可她什么也不能做。指甲深深的嵌在掌心,但疼在心里,好疼好疼。
她站在薛芃的左后侧,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但她依稀瞧见她的小姐,好像微微勾起了嘴角,就像,就像……就像小时候老爷冤枉小姐,罚跪祠堂时,小姐扬起的笑。
那种仅看一眼,就疼的刺目的笑。
小姐,你的心,一定也很疼很疼吧。
薛芃突然扬起头,闭着眼,仿佛在接受阳光的洗礼。
柔暖的冬阳闲闲的打在她的身上,颈上,脸上,照出她完美柔和的曲线,一切显得那么祥和。
她缓缓睁开眼,渐渐的适应了光亮,眼角已有湿意。她想,这雪化的可真快啊。
"嬷嬷,你退下吧,我不需要你来服侍。"薛芃淡淡的声音,第一次,透着冬日的寒意,"你们也是。"
王府的下人到底是管教好,应了一声便悄然离去,忙着自己原先的活儿去了。
薛芃望着偌大的王府庭院,积雪早虽已扫过,却又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昨日,她就是踏过新雪,紧张而又坚定的握着红花绳,走过这长长的庭院。
因为她知道,红绳的那一头,被她的良人,紧紧的牵着。
她仿佛还能清晰的感受到拜堂时的喜悦和胆怯,她从红盖头下摆看到那一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羞的整颗心都要跳了出来。
但如今,她终究不确定了,那时那双紧攥着红绳的手,是由于喜悦,还是愤怒。
她终究开始不确定,他究竟是否是她的良人。
雪落在唇上,很快化去,那丝凉意也随之褪去。
不,这又何妨。总有一日,你会感激这一道圣旨,将我赐给了你。
薛芃轻轻的摇摇头,提着裙摆坚定的朝寝殿走去。她还在笑,像个求了很久最终讨到了糖的孩子。
姚简眨了眨酸涩的眼,快步跟上。
正月十五,依照南楚国的习俗,这该是新婚妻子回娘家省亲的日子。
薛芃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回味着刚刚夫君说的话,那么不带丝毫热度的语气,叫人在这冬日里越发感到寒意。
他说:"替我向岳父大人问好,说声别来无恙。"
明明他是勾着嘴角在笑,薛芃却看的心里很凉,好像哪里被掏出了一块了丢在雪地里,还被人踩了一脚。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薛芃撩开窗帘却发现才刚刚出了南街不久,分明离相府还远得很。
随机车帘被撩开,一个脑袋钻了进来,以后整个人大喇喇的坐在她对面。
一身公子哥的扮相,面相清秀的一看就是位女子。
"蔻童?你怎么在这儿?"薛芃一脸惊喜的拉过对面人的手,亲近道:"你又背着陛下出宫了,钱可带够了?"
薛芃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到她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去年的元宵节,她二人带着古怪的面具穿梭在热闹额街市里,彼时,她们才不是什么公主和相爷千金,她们只是两个平凡的女子,渴望在这良辰美景里,寻到自己的意中人。
上天眷顾,薛芃很感谢竟然真的找到的意中人,并且能够如愿嫁给他,期望白头偕老。
但上天好似不够眷顾,这根红线虽然牵上了却没有将它系牢。
蔻童嘻嘻笑着,晃着两人握着的手,道:"差点儿忘了今天是你省亲的日子,我一有机会就溜出宫了,直接跑去七王府找的皇兄,他说你已经走了有一会儿我才卯了劲儿跑到这儿等你,你可感动死了吧。"
薛芃点着头连声嗯着。
突然蔻童敛了笑容,皱着秀气的眉毛一脸懊恼的说:"我真是笨死了,差点儿忘了顶顶要紧的事儿了。"她抓着薛芃的手,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膝盖上,沉着声音有些斟酌的说:"芃芃,昨日我在朝乾殿门口,听见有人对皇兄说,只要再过几日,河南督造的事件定夺下来,父皇必会对左相起疑心,届时再上本弹劾一道,左相下马简直是轻而易举,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左相,薛思邈。
蔻童一直观察着薛芃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说话的人虽然是对着我的但没有看清,不过那个背影,即使他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可我一眼就能认出……"
"是谁?"
"是……是七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