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挺拔
枝顶的黄叶还来不及落尽，冬天就来了。
似乎一夜之间，姑娘们就在美丽的包臀裙外罩上了厚厚的羽绒服，俊秀的脖颈围裹着各式围巾，长靴短靴在脚踝和腿间交错。与人们层层包裹相反的是那些树丛和灌木，无一例外地变得光秃秃的，是在夏末的夜会丢了绿色的衬衫？还是在金秋的长水边失了黄色的外套？
也许，该休息吧，喧嚣了一夏的枝头也该困倦了吧，满缀着硕果的枝条也该疲惫了吧。公园里晨练的人少了，湖底的鱼儿都封在了冰层下，游弋在湖面的鸭群都回到了红砖碧瓦的院落里。
可是，你怎么还那么倔强？那么孤傲？一根根枝条冷硬地高扬，树干下缠着密匝匝的草绳也束不住你的桀骜，你比北风更肆意，更狂野。冷吗？你披着冻裂皮肤，回寒冷以粗糙的坚毅，这是你的刚劲性格。
没有了叶的繁茂，你义无返顾地捧着那个巢窠直沐在阳光里，坚定地守护。靠在树边，仰起脸，眯着眼，阳光穿过你的肩头洒过来，原来除了一树凉荫还有这样的温润情致，让冷峻的你平添暖意。
灿灿绵绵的雪花飘然纤然，软软绒绒的凇凌似迷似雾，你顶着寒风，稳住身姿，怕惊醒谁的清梦么？是倾心相付，还是嫣然一顾？你不问，便把一副侠骨交付痴缠，向着苍远的天空坦露纯洁至美的爱情。哎！这北方的汉子！终究还是免不了柔情！
你看，连湖畔的柳也微扬起夏日低垂的枝条。
02 漫长的冬
这漫长的寒冬啊！老人们趁阳光艳暖的正午围坐在公园的长椅，数日间月间的节气更替；小孩子们踩着雪窠，抚着断层查数着雪姑娘来了几回。
门厅的更衣柜里异常拥挤，肥厚的棉衣总是把门子支开一条缝隙，好像要把浑身的冷气透出来，也想寻一点温暖。
如果你只有一件羽绒服，那是过不了这一冬的。薄薄厚厚的好几件全部列在一起，干洗店里忙碌起来，为着那些等待的人们。
所以，北方的姑娘们冬天里别有风致，单是大衣就不胜枚举，呢料、羽绒、棉毛、貂绒，长长短短，五颜六色，绝不亚于夏季的连衣裙。更有长发外罩着的帽子，纤手外套着的手套，直抵秀场的艳装。
人们躲进温暖的家里，隔窗而望，街景落寞，于是拥衾而卧，似要冬眠一般。呆的久了，就会着急，急着出去接天地精气。孩子们脸颊冻出了苹果红，老人们又舞起了太极。
街角爆爆米花的汉子一声吆喝：“响——喽”，一团白气冲起，一笼爆米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孩子们欢笑着跑散，旋即又跑回来。
这北方的长冬啊，始于雪，终于风。初雪带来的欣喜转瞬即逝，就像一季的衣装不想穿第二次，就只有盼着春天了。可是，那多情的春又在哪里盘桓流连呢？只把风派遣了来，残雪成冰，依旧是凌厉冻彻的寒。
还能冷多久呢？虬枝高展，向上伸挺着、用力够着，想要够向春天；小草禁不过漫长，顶着残雪勇敢冒绿，带着小小的骄傲，送来春天的消息。
03 雪
如果这冬天还有令人生欢的，那就是雪和过年了。
第一场雪往往停不住，北方的人说“站不住”，有时即下即化，就希望下些大雪来。
有雪的日子欢乐就多了。
雪雕是靓丽的风景。公园里有雪雕的童话里的城堡，王子的宫殿，圣诞老人的麋鹿雪车；动物栩栩如生，猛虎威啸，腾龙叱咤；名胜以雪乱真，名人银装素裹；雪滑道，雪爬犁……驻足欣赏，或是嘻戏游玩，玩他个热气腾腾！怎能不让人流连忘返？
到了晚上，街道两边的绿化树披挂着的彩灯闪烁起来，亦真亦幻，把冬的萧索驱逐一空，令人神往。这是只可以即视的美，不可以拍照、不能够摄像，所有拍摄后的展示都会失去灵动和生气。所以会一口气看下去，恨不能把所有的美都和进呼吸，遍输到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
北方的孩子喜爱雪，不仅仅是游乐，还有古老的习俗。在北方，雪地就是天然的大冰柜，人们常常把雪攒成一个小山包，把一些食物埋在里面储存起来。有院子的农家，偌大的雪堆里宝藏可多了：苹果、大鸭梨、红柿子，冻干菜；一个个大冰块最有“内涵”，那里面封冻着鸡鸭鱼肉；一包包的豆包、煎饼、火烧、馒头……
再有就是滚雪的习俗了，老人们说过年时要出去滚雪，宽敞的河面和农田盖着厚厚的雪毯，大人小孩就会到上面去翻滚，预示着滚掉疾病，带来好运气，尤其是除夕和元宵节，一定要出去滚雪。
滚雪的时候，小孩子在雪地里踩脚印，有的踩汽车、拖拉机的车轮印；有的印上自己的身体形状，再画上气球和一切自己想要又能画得出来的东西。
我画不出来，因为我想要一个蝴蝶结，是透明的纱，带着这颗玲珑的纱蝴蝶遍走远方。
04 过年
瑞雪兆丰年，长冬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过年。年前的赶集和年后的走亲戚是重要日程。
即便是城市，也有集市。不同于乡镇的集市，一应东西物件都在一起，逛一次，可以买很多东西。城市里的集市是分开的，比如有的集市卖水果，有的集市卖肉，有的集市卖禽。年前赶集也是颇忙碌的。
以往过年时，人们都赶在年前把年货置办齐全，正月里是不买东西的，一则是过年时商家也要休息，二则是老人们认为正月里，尤其是头几天不要花钱，否则将预示着这一年就会花很多钱。
现在，大型超市才不肯白白放过老百姓的荷包，越是节假日越热闹。人们可以随时去采买，油盐酱醋、米面果蔬、盆碗锅碟、衣冠鞋帽，应有尽有。可人们还是忍不住要在年前买买买。一家老小要在除夕前换上新衣新袜，过年要用新筷，冰箱满满的，米箱面袋都满满的，吃穿用度都预备足足的，也预示着来年物丰人旺。
除夕之后，人们就该走亲戚了。出租车生意格外好，来来回回，拉着人们拖着大盒小箱的礼品穿梭，姑舅姨伯拜年话都差不多，照例问问上班的工作忙不忙？没结婚的对象有了没有？小孩子学习怎样了？最终归到保重身体，平安健康，常走动；临出门把装着压岁钱的红包塞给团团围坐的孩子们手里才行。
过年的亲戚一定要走，哪怕你一年都没通一个电话，过年一定要去，拜了年，一年的疏远瞬间亲近；如果平时来往比较密切过年更要去，否则一年的联系就全都白费了，这个无情无义的标签就会一直挂在你身上，直到下一个春节，你去，则平反，你不去，则有恩断义绝的风险。
走亲戚送礼物也要注意，要送得亲戚高兴。我同事过年给婆婆送了时令水果，有一大盆草莓，惹得婆婆很不高兴，因为草莓有“没”的同音，婆婆认为不吉利，大过年的什么都没了。脸色阴沉了好几天。
患有社交恐惧症的我最怕的就是走亲戚。我不会聊天，拜年的话一说完就会冷场，很尴尬。只好发红包，发了红包孩子们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着钞票乐呵呵的，也能缓解一下冷场的气氛。所以，我总是第一个发红包的人，孩子们不必拘太久就可以出去玩了。
唉，不知道说些什么的除了我，还有那些小孩子啊！他们被大人们束在身边，乖乖的听着大人们说话，承受着不情愿的奉承，说着大人们教着说的话，心里有多烦急呢？小时候，我不是宁可不要红包也要在外面自由地跑在冰雪里吗？
05 冬日
一进冬天，太阳就也倦怠了。真是的，寒冷的时候，越是期冀烈烈的盛照，却偏偏惨惨淡淡的，太阳啊，你的霸气呢？你的能量呢？满畦的青菜蔫蔫的，溪水有气无力回旋在石间，一向怕水的鸡雏小小的脚掌试着踩向河边的水洼，孩子都扎堆儿挤在树荫里，不是你的手笔吗？而今天，在这冰冷的时节，你怎么法力尽失了呢？
失去了温暖，一切都变得毫无生机，孤单冷寂。街道灰灰的，独自伸向自己的远方；楼群密密匝匝，侧目林立，像极了比肩接踵却陌生的人们。
满眼里都是冻得失去了颜色的景物，像是冻过了又化掉失水的肉。
好容易盼来了正午，窗里阳光满满的，眯在窗前的榻上，好想做一个梦。没有缱绻，不再缠绵，没有南地北国的分别。
我穿过雪霁初晴就有“初见晓风不识月，音转黄鹂鸣枝樾。”
你拂过绿柳舒眉就见“寒江雪柳日新晴，玉树琼花满目春”。
06 冬霾
不是阴天，可是天空也昏沉沉、雾漳漳的，是霾。
北方的霾多生在冬春。
北方的冬季，要取暖，城里是大烟囱，乡下是小烟囱，整日里喷吐着，烟云时黑时白，时高时低。每一座大烟囱的近边必有一个偌大的煤场，那个全副武装的司机开着铲车把一斗煤倒进传送带，煤山上没有挖到的地方覆盖着白雪，从楼顶俯视就像一个白色的圆盘，挖过的地方就露出黑色，像没有画完的太极图。
我所在的城人们喜欢吃烧烤，露天的烧烤摊子生意永远火的不行，说到烧烤，就会想到街边长长的铁箱里，炭火斑斑驳驳，上面一字排开的肉串、鸡翅、菜卷、鱼丸，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烤不到的。
伴随着滋滋咋咋的油爆是蓝色的烟雾，烧烤小哥带着漆黑的3D防霾口罩，双手麻利地翻烤着客人的美食，金黄泛油的馒头粘着芝麻粒，翠绿的辣椒带着烧过的焦香，大大的肉块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有时候，一条街上遍布几家店铺，无一例外的在门前支着烤炉，他们排列整齐，像列队的战车，白日里严阵以待，夜间奔赴战场，于是狼烟四起，人们奋战在酒海桌边。
早春，也有狼烟，在野外的田里。那里的规模要大得多，威力也大很多。高速公路、航空，又多了一项限制。一些乡镇设置了烟雾报警器，一些稽查车在公路上逡巡。
可是怎么办呢？去秋收过的粮食已经进仓，秸秆还留在地里，能送到哪里呢？运送出去还要花费多少钱呢？索性烧了吧！只需要一只打火机，足够点燃整个平原，也足以遮蔽整个蓝天。
人们咳着钻进小汽车，一溜烟逃开，脚下的油门踩得越紧，咳得越厉害。
能逃到哪里呢？又能逃多久呢？为了得到，不知道还要失去多少，只是现下还不知道孰多孰少孰重孰轻，知道了又能如何？
曾经象征着工业蓬勃发展的腾空烟柱和充满诗情画意的袅袅炊烟，如今风光不再，早已没有了颂歌。
07 凝固
大地封了，河流封了，冬把一切都冰冻了。
如果裸露在外，人的手指和耳朵也会被冻住，我小的时候，就有听到一个真实的事件。
邻村的一个男子带着刚过门的妻子去集市买东西，天气特别寒冷，为了不让妻子受冻受累，他把手套给妻子戴上，自己拿着买的东西。回到家，他的手开始爆裂、流血。原来，他的手冻僵了，已感觉不到疼。这是怎样的爱啊！
如果心痛了，是不是也可以将心冰冻起来？那么时间呢？
一位老人站在病房的窗前，泪水潸然，嘴角和额头布满皱纹，每个皱纹里都满溢着忧伤和痛苦。他的儿子正直健年，却突染重疾，二十天的时间，苏醒即是生。
看着一向魁梧的儿子如今躺在重症病房，身上插满管子，无力地听从命运摆布，心如刀割。还有什么能比亲见至亲之人的生死更让人绝望？
看着窗外冰封大地，老人想要这冬寒把时间也凝固，让儿子有足够的时间苏醒。
倘有流星划过，真的有一个人将要辞世，老人祈愿，许用残年换儿子的余生。这又是怎样的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