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节货车车厢里。
车厢只装了一半的货物,另一半,三三两两的坐着些搭乘顺风车的旅客。
少年整个人窝在装货物的麻袋和冰冷的车厢壁之间,似乎受了严重的伤,用冰冷的铁皮麻痹着自己的疼痛神经。
少年低垂着头,几乎快被挤进缝隙里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或许那些人都看见了少年,和少年身下被血浸的暗红的麻袋,只是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列车前进的轰鸣声,在少年耳边渐渐模糊。
恍惚中少年听见了娇俏的少女声。
“老师,你快来”
……
“就是他,我好不容易给他止了血”
……
“剩下的学生就处理不了了”
……
“老师给他治一治好不好,学生在一旁一定好好学习。”
……
等少年醒过来,就看见一个满脸胡子,穿着白大褂的外国医生。
“小伙子,命大,运气也不错,遇到烂好心的小学生,还有我这个医术好的老头子,不然你可就要见阎王去了。”
出乎少年意料,这位医生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谢谢……”
少年抬眸看着医生,哑着嗓道谢。
“不用谢,……你这伤是枪伤,还是自残,小伙子对自己下手挺狠,我大概知道你要去哪,正好我有个患者和你顺路,下车的时候你跟他们一起走吧。”
医生说着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少年耳边,又隐晦的往少年手中塞了张纸条。
“我这可算是救命之恩了,我家小学生看上你了,下一站跟我们一起走吧。”
医生扬声说完起身走到车厢另一边,席地而坐,医生身旁,是穿着碎花洋裙,戴着蕾丝手套,将脸掩在白色纱帽里的女孩。
医生说了什么,女孩偏头朝少年这边看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少年抬起空着的手,摩挲着被包扎好的腹部,能清晰的感觉到疼痛减轻了许多,捏了捏手中纸条,以指头轻轻撵开,偏着头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似在确认什么,一张脸白了又白,抿着唇,一副愁眉不展的神情,掩在了厚重的刘海之下。
少年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半倚在一辆迷彩越野车的后排车窗上,他的头正随着车辆的行进有节奏的在车窗上一点一点的。
少年偏了偏头,坐正了些思考着自己在什么地方,略显聒噪的声音从副驾驶的位置传来。
“你可是公认的女神,有那么多人追你,最后只有我留在了你身边,这还不能代表我对你的爱吗?”
少年抬眸看去,是一个相貌清俊的男人,正扒着座椅,嬉皮笑脸的,冲少年身旁的人讲话。
少年身旁坐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身穿墨蓝色,金丝滚边的绣花旗袍,身材娇小,唇边含着浅笑,气质非凡。
男人没得到回应,也不灰心,笑着继续和女子讲话,讲自己对女子的爱慕,讲能引女子掩唇发笑的趣闻。
少年想起自己受了伤,被一个医生救了,那人还为自己找了顺风车,想来就是眼前这两位了。
“抱歉,打扰一下,这是要往哪里去?”
少年摸了摸没什么知觉的腹部,开口问道。
“我们要去接人,放心,和你要去的地方还算顺路,捎你一程不成问题的。”
回答少年的是那个男人,女子只附和着颔首示意男人说的没错。
少年恢复沉默,一路无言,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颠簸,让少年的头猛的撞上了车窗,晕了过去。
阳光稀疏,暖风轻拂,林间生满绒草的山路上,停着一辆牛车。
赶车的是个穿着不合季节的青袄,口衔草梗的少年郎,车上载着面容清俊,嘴角衔着着痞笑的男人,以及男人对面悠悠转醒的少年。
少年刚要起身便被腹部钻心的疼痛扯了回去。
“这是到哪了?”
少年低垂着眼,将目光落在车上木板深浅不一的纹路上面,问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一直望着前方,听见少年问话,也不曾回头。
“她已去接我们要接的人了,你在这稍等片刻就好。”
“你们,接的是什么人?”
少年明知自己不该多问,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嘴。
“王后。”
没想到,男人回了少年。
之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少年想不起自己要去往何方,也因腹部的伤,无法自行去任何地方,只好等着这顺风车的主人送自己该去的地方。
等着等着,少年抑制不住的开始犯困。
迷蒙间听见男人和赶车的少年郎起了争执。
……
“这些都是好东西啊,带回去,后半生吃喝不愁了!”
“没出息,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吃的来的实在。”
“嘿嘿,我就是个赶牛车的,比不得少爷您。”
……
“没想到这还有这么精致的艺术品,赶车的,你别拿那些东西了,过来给本少爷把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都抱起来放到车上去。”
“我不!少爷您自己拿吧!”
“本少爷花钱雇你,你敢不听我的!”
“哈哈哈有了这些我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了!”
“异想天开!”
……
“住手!谁让你把这东西打碎的!”
“你放下,那些金银珠宝都是我的!”
“敢打本少爷!吃了熊心豹子胆!看招!”
……
……
……
一阵诡异的寂静后,响起牛车在山路上疾奔的声音。
少年挣扎着,睁开眼,看见牛车上坐着那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女子对面是一个穿着蓝白色相间,精致且繁复衣裙的女人,女人身旁是一位长相妖冶看不出性别,穿着墨色窄袖长袍的人。
清俊男人和赶车的少年郎都不见了踪影。
“你醒了,这两位都是王后,一位来自明城,一位来自墨城。”
女子下颚依次点着蓝衣女人和妖冶的那人。给少年简单介绍道,声音轻柔至极。
少年眼眸看过去时,两位王后纷别微笑颔首致礼。
少年还想再了解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只在心里念到,原来气质妖冶的那人是个女子。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顺便送这个小家伙去他该去的地方。”
女子再次开口,说完后,不再言语,也不见女子有何举动,牛车行的更快了。
少年颇为费解,似乎遇见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一路上少年听到了一些奇异的对话。
……
“还真是好久不曾离开明城,这外面的风景真叫人赏心悦目。”
“嗯,墨城也没有这么美的风景,以后要多带我家那位出去旅行。”
“你怎么不化为原型和他去旅行?”
“这家伙,原型过于俊美,易生祸事,怕是那位不许呢。”
“就你知道。”
“呵呵,我倒是忘了,你可是一头俊美的黑豹啊。”
……
少年从墨城那位王后开口后,就知道了这位王后是个男子,所以在女子言明这位王后还是黑豹所化后,少年发现自己本应惊诧的心竟意外的平静。
牛车在疾行,却不显半分颠簸。
少年已经可以半起身靠在车壁上了,只能凭着路旁快速倒退的景色,推断出牛车一直在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整辆牛车被从地下升腾起的气流冲到了天上。
女子和两位王后纷纷飞身而起,受伤的少年被那位来自墨城的黑豹王后带着。
少年被黑豹王后护着,看着另外一位王后和女子与黑豹王后成三角之势,毫无支撑站在空中,他们脚下土地上浮现出黑红色诡异的纹路,纹路疯狂的旋转着。
那辆牛车从高空坠落,散了架,牛落地的瞬间摔得血肉模糊,又在顷刻间失去踪影。
“封印被解除了!”
少年只听见黑豹王后说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就被黑豹王后打出的一道黑色光芒保护着,落在疯狂旋转着的纹路之外。
看着女子和两位王后,施展着黑、白、蓝三色光芒的力量,对抗着来自地下黑红色光芒的力量。
三对一,从僵持到碾压不过几个呼吸间。
纹路中心的土地碎裂,一道被黑红色光芒包裹的身影出现在裂缝之上。
女子和两位王后都受了些伤,被那道身影的力量逼到了地面上。
女子呕出一口血,手掌轻旋,一把细长骨刀便握在了手中,蓝衣王后召出一把冰剑,黑豹王后双手手指合拢,再分开时指尖生出尖锐刀刺,一个勾指,便有黑色藤蔓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绕在他手腕间。
三人以合围之势,毫不迟疑打向中间那道身影。
那道身影似不能移动,只能将黑红色光芒当做武器与三人对打。
眼前的一幕幕,让战圈外被黑色光忙护着的少年看的眼花缭乱。
只见包裹着黑红色的光渐渐散去,露出里面散发着白光的身影。
倏然间白光大亮,那道身影快速移动,断了冰剑,碎了骨刀,停下来的单手时候,一只手掐着黑豹王后的脖子。
黑色藤蔓护住似的缠绕在黑豹王后的脖子上身体上,阻断着那道身影对黑豹王后的伤害。
几番用力无果,那道白色身影甩手便将黑豹王后猛的往地上掼去,掼了几次后甩手扔在了一旁,和已经昏迷不醒的蓝衣王后和女子倒在一处。
而后白色身影回到自己出来的那片碎裂的土地之上,探出手向地下无限延伸,似乎在吸收什么,不过几个呼吸间,整个身体都粗壮了许多。
少年就看着黑豹王后,躺在地上一身伤痕嘴角还在流着血,偏着头对缠着他的黑色藤蔓说着什么。
虽相隔甚远,但少年神奇的听到了他说的是“去吧,去找你们的王”。
那些藤蔓就像出现时一样,向四面八方逸散而去。
黑豹王后慢悠悠站起身,扯动嘴角,牵起嘲讽的弧度。
“你以为,我的力量仅此而已?现在的我只是暗的一部分……”
黑豹王后说着走向白色身影,手中聚集着一团幽暗的光团,看上去十分危险。
白色身影似感受到了来自黑豹王后的威胁,转身对上,两相交手,竟是黑豹王后占了上风。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战况焦灼之际,散去的藤蔓又纷纷聚集到了黑豹王后的手腕上。
跟随藤蔓而来的还有另一道散发白色光芒的身影,待那道身影走进些便能看清是个长相俊朗,眉目深邃,穿着月白色与黑豹王后同款窄袖长袍的男人。
同样周身散发着白光,男人身上的白光比那道怎么也看不清长相的身影身上的光更为柔和。
男人看见有了藤蔓的加入,黑豹王后对付起白色身影更加得心应手,便负着手,走到蓝衣王后和女子的身边,挥手间便让她们消失在了原地。
接着少年看见男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你该离开了,我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男人的声音让少年倍感亲切,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男人伸出手在少年肩膀上方虚抓了一把,将黑豹王后给少年设下的黑色光芒收入掌心,再一挥手,少年只看见男人转身走向黑豹王后的背影,而后便失去了所有意识。
一间摆满医疗设备的房间,治疗舱里睡着一个着一身病号服的少年。
治疗舱旁一台仪器显示屏上七彩的线条正规律的跳动着。
忽然,仪器发出了滴滴滴的声音。
房间的自动门瞬间向两边打开,一个身穿紧身衣的老年人疾步走到仪器旁,调了许多参数后,按下了打开治疗舱的按钮。
治疗舱被打开后,里面的少年瞬间睁开眼。
看着眼前熟悉的满脸胡子的外国医生,少年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
“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想当年,也有如你一般,满目愁苦的少年,被我所救。你现在感觉如何。”
少年蹙了蹙眉,闭了闭眼,在睁开的同时用手抚了抚腹部,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还不错,那两个人呢?”
“在外面呢,你没什么事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正好可以看看他们。”
满脸胡子的外国医生说着走向房间更里面,按下了墙上的开关,等门开后就离开了。
少年起身,活动下关节,在储物柜里,找到自己的背包,换好衣服,走向那个医生进来的那扇门。
还没等开门,隔着玻璃就看见了外面两张病床上分别睡着两个人,一个一身白衣睡得正熟,另一个一身黑衣在少年眼中正从虚无渐变到凝实。
眼前一幕让少年不禁想起三天前自己驾驶飞行器规范行驶时,两人突兀出现在飞行器前,导致了自己发生了交通事故,躺进了治疗舱。
忽然少年似想到了什么,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开门走了出去,对病床上睡着的两人不再关注半分。
少年雇了国内最权威的记者后,带着记者走进国内最权威的医院里拍摄自己做手术的全过程。
记者一路上都用少年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的奇异眼神打量着少年,可惜少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记者。
……
记者跟着少年进了手术室,才知道少年做手术的目的是要取出嵌在肋骨上的异物。
手术历时六个半小时,七个小时后,一条奇异新闻席卷国内各大线上线下的媒体头条。
#惊!少年做剖腹手术,原因竟是……#
#穿越时空只为……#
#泪目!少年昏睡多日,只为送世界一份感动……#
各大新闻台也都争相播报。
【特报!今日✘✘医院接收了一名肋下疼痛的患者,经检查后发现患者肋骨上嵌有金属异物。】
【经过六个半小时的手术,医生从患者肋骨上取下一只金属柱。】
【柱体中空,里面装着一份完好的纸卷,纸卷反正面皆有密密麻麻的字迹。】
【经专家分析,这是一份名单,一份来自百年前灾难降临时,为救家国而牺牲的无名英雄们的名单!】
病房里,少年靠在病床上看着墙上壁投播放的新闻,眼角一滴泪悄然滑落,少年也没去擦,闭上眼放松的躺了下去,一只手护着换上人造骨后,包着纱布的肋骨处,唇边扬起一道浅淡的笑容。
梦里,少年又一次见到了去世多年的爷爷。
爷爷和记忆中一样,给少年讲着自己经历过的百年前那场灾难,讲自己如何在灾难里活了下来,讲自己一生的遗憾。
爷爷是个卖报童,灾难来临的时候,还在为卖出去了一份报纸而高兴,是一个报社记者救了他。
报社记者要去往灾难现场,获取新闻。
卖报童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便一路跟着报社记者。
等到了灾难现场后,他们见到了灾难的残酷,一批又一批的人用血肉之躯为身后的家国铺就通往生天的路途。
报社记者从最初的询问抵御灾难的进展到去询问并记录下每个还活着以及已经牺牲的人的名字的转变不过在一天之内。
卖报童不识字,但能听懂话,帮嗓子哑的说不出话的报社记者问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记者就在一旁拿着笔不停地记录着。
爷爷每每讲到这,都会叹气连连,诉说着自己一生都难以释怀的遗憾。
卖报童和报社记者,最后选择离开灾难现场,因为报社记者说无论如何,他们的名字应该被人知道。
只是报社记者最后还是倒在了血泊里,还没来得及将名单递给卖报童,就连同那份名单一起粉身碎骨。
卖报童,失去了半条腿,活了下来,直到灾难过去……直到新世界的建立……直到三世同堂……
爷爷说着说着又流下了悔恨的浊泪,他对少年说,当时他反应快一些就好了,再快一些啊。
少年熟练的拭去爷爷脸上的泪痕,沉默不语,这个时候的爷爷身体已经垮了。
听了这么多年,少年知道接下来爷爷会说出颠覆自己世界观的话。
爷爷说这世界有四种人存在,一种是来自光世界,一种来自暗世界,一种来自灰世界,还有一种来自彩世界。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王。
光与暗世界的王能掌控时间和空间的变化,很少离开自己的世界。
灰世界的王拥有治愈的力量,经常游走在各个世界里。
彩世界里的人都是像爷爷和少年一样的普通人,他们的王拥有四个世界里最聪慧的大脑。
爷爷曾机缘巧合下救了暗世界的王,王要还爷爷的恩情,爷爷拒绝了,请求暗世界的王能帮自己了却一生遗憾。
暗世界的王,告诉爷爷,他的请求要用自己的灵魂去换。
爷爷同意后 暗世界的王告诉他,等他寿终正寝后,他会来带走他的灵魂,完成他的请求。
彼时距那场灾难已过去了五十年,爷爷不在乎再多等些时日。
接下来爷爷就会跟少年念叨暗世界的王怎么还不来了。
然而,出乎少年意料,爷爷哆嗦着嘴唇开始又哭又笑,涕泗横流。
少年慌忙抬手擦去,看见爷爷涣散的瞳孔,分辨出是回光返照时的爷爷。
少年把耳朵贴过去,仔细的听了又听,才听见爷爷说终于能死而无憾了。
看着爷爷以往怎么也合不上的眼眸,如今紧闭,少年俯身给了爷爷一个大大的拥抱,轻声道:“爷爷,孙儿不负您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