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协奏曲第二乐章终了。我的康斯坦西亚突然从一旁跳出来搂住我的肩膀,尖尖的下巴顶在我的肩膀上。我背过手摸着她深褐色的长发,喃喃自语:“你可还好?”
SN火车站。冬季初暖的阳光下我最后一次深情地拥抱着你。用相机拍下我们投射在地面上的身影,把它留给你和我。这是告别礼物。挥手告别的桥段没有丝毫迟疑。我从月台的栏杆旁看见你在背离我而去的巴士上,把你头顶黑白相间的丝织绒线帽压得低低的。剧烈而有节奏的机械敲击与桌面的摩擦声。火车驶向南方——我的故乡。我离开这个第二故乡,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S先生带我来到了Ⅰ区,是一个新组建的部门。我一点都不熟悉这里的人。我一直在想着我和康斯塔西亚分别的场景。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摸索着记忆中的人和物,都不能找到与此时状况相匹配的任何关系。我像个袋鼠似的跳脱在不同区域之间。在酒吧里我认识了A、A+、A-等人,在咖啡馆我认识了B、B+、B-等人,可笑的是在杂耍剧院我结识了C、C+、C-一系列杂耍客。在这些散发着小资气息的场所里,他们都具有共同的天赋和潜质——在安逸与坚守中挥霍青春。我同他们一样,竭尽全力适应这些地方,这种生活方式和萍水相逢之人。
一旦我厌倦了酒吧的初识之人A,就转而到咖啡馆去见B。若一再遭遇相同的境况,C所处的杂耍团则必定会成为另一处避风港湾。
S先生似乎自身难保,我则自生自灭。我关闭六识,却留下听觉。康斯坦西亚已经和我吻别。我徒然地走在呼伦贝尔大草原,空无一人。鸟兽奔走相告,这个天下属于这唯一的男人了。远处脱缰的野马群中,飞奔出一匹矮锉的枣红色马匹。眼眶灰黑,好像画着烟熏妆的歌姬,戴着一副白色的“眼镜”,罩在暗淡无光的眼眶外。头顶正中的毛发油腻腻的,灰白掺杂。这是Ⅰ区的草原上最炫目的马了。
背后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举重若轻的肉体踏响贴着格勒白瓷片的地面。我静静地坐在那里,背后的眼睛清晰地捕捉到他似乎是鄙夷的看着我的那种神情。我挪了挪麻木了的屁股,企图逃脱这种不友善目光的追击。
雷打不动的机器轰鸣和耳朵里藏着的蟋蟀暗自争斗,乐此不疲。幻听,让我具备发现至少方圆5米的动静。我逐渐变得善于运用敏锐的听觉从更加遥远的区域捕捉乱糟糟的信息。
M和L又在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呢?10或者12?B或者G?她们是戴笠的军统特务还是陈立夫和陈果夫的中统特务呢?或者是盖世太保所属的秘密警察?她们伪装的精致而又诱惑,却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是X区上层直辖的,时时刻刻监控着我们一举一动的毒瘤。我必须进行反抗,成为反抗者!高举反抗的旗帜,攻破Ⅰ区的高墙壁垒。
没有人响应。Ⅰ区的权利归属不会站在我的一边的。可我发现已有人偷偷地成功越过高墙的阻隔了。
舞曲的嘈杂终于结束。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还在周围回响。Z像猴子一样在假山顶上甩动长臂向游人炫技。从一个山头跃向另一个山头,游荡在一棵树和另一棵树之间。时不时地骚扰一两个人。不会有人恼怒景区里戏耍的一只猴子。可是也会有例外,我就不喜欢这只猴子。它们会不停的拽着你的口袋,讨要食物。
最嗨的劲舞曲刹那间冲进我的脑袋。我喝了一口浓稠的黑茶,一阵甘苦滋味冲淡了不安的情绪。巨蟒卡奥慢慢游到我的身边,我被吓了一跳。刚才酝酿的所有梦境瞬间全都不见踪影。
哦,她不是卡奥。她的眼睛覆盖着一层磷光,熠熠生辉,寒光逼人。我注视着她,而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像是逐渐推远的摄像机镜头,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我能清晰地看见她浮动的唇形,那是无声的控诉。我的耳朵聋了,听不到嗡嗡声之外的其他音符。我只需要强打起精神听她说完话,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我只需要她说完,然后立刻滚出我的世界。
康斯坦西亚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在我最不开心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把剥开的红心橙递到我的嘴边,满口溢香。可是这个季节没有红心橙。
尼斯湖的湖水湛蓝无波。水中的云朵和山峰格外耀眼。传说中的水怪慢慢浮上水面,剧烈沸腾的水面顷刻把我变成一只落汤鸡。接着我便滚进了一条滑腻腻的通道中。水底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吗?有美人鱼?上身是鱼,下身是人吗?我怎么在一个色彩斑斓的气泡中呢?我已经死了,死在了水怪的腥臭的胃里。
海胆为什么伸着长长的尖刺,正中我的额头。我的七巧至少有五六窍灌进了咸味十足的海水。
“喂,大家!Ⅰ区任务结束,天亮了。辛苦了,回头找时间聚餐!”S老大马不停蹄地辗转于各个部门之间。他绝对有成为闪电侠的潜质,就只差被一道闪电击中。怪不得他有那么帅气而又优雅的舞步呢?
“这是第几次说聚餐了,时间呢,时间在哪里!我都至少一个周没见着孩子了。”F叫嚣着表达不满。
“回去睡觉!领导,请假2天!”V难得说出一句合大家心意的话,顿时引起Ⅰ区所有人的共鸣。
C+成了和Z一样的猴子。B-上演他在咖啡馆里正襟危坐的戏码,像极了一边吃大蒜,一边喝咖啡的高雅人。他们笑抽了所有Ⅰ区的沉默者们。
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和我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我不熟悉他们,就行他们不熟悉我一样。我渴望稳定,稳定的朋友关系,酒吧和咖啡馆以及我的康斯塔西亚甚至那只不时把我卷入水底的尼斯湖水怪。可我透过栏杆,望着那高耸的围墙,对外面的世界心生畏惧。
我是一个失败的反抗者。
X区监察部设定新的条例和小册子发行不久。Ⅰ区的大部分员工已经成功实施了最佳应对策略,最成功的无疑是那只猴子。宵禁时段区酒吧、咖啡馆甚至杂耍剧场,吃一顿打折的晚餐,品尝异域的麻辣克氏螯虾。紧接着,克氏螯虾身上的寄生菌转移到Ⅰ区这些寄生者们身上。钟表的摆钟敲响22:00的提示音时,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成功的扫清了危及Ⅰ区寄生者们特权的敌人。
X的巡查使无功而返。
多次的巡查和暗访,X成功地相信:这些寄生者正是他所需要的——吃苦耐劳,无怨无悔,以此为家。首领表彰他们是尽忠职守的好战士,守住敌人的多次进攻,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荣誉。每个人身上都挂满了金灿灿的徽章。而我的荣誉是康斯塔西亚授予我的。她一直是我最信赖的好伙伴。
“远离他们!远离这些寄生者们!”康斯塔西亚在云端不停地对我讲。
“X是个恶棍,是个独裁者,也是个懦夫!远离他,亲爱的!”
我的沉默不语成了帮助独裁者继续施暴的帮凶,也成了康斯坦西亚怨怼我的缘由。我更像是个懦夫。远离Ⅰ区,X区,独裁者和寄生虫们!自由在向我招手。此时,我们拥挤在一起,他们推着我进入下降的电梯,我好似和他们一起坠入阿鼻地狱。
我本是行走在世间的一条流浪狗,既不娱乐独裁者,也不与寄生虫为伍。我在艰难地爬回牲畜的生存区,去寻找另一只叫做康斯坦西亚的流浪狗。让在X区深夜中呻吟的寄生虫们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