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启蒙踏入校园,像我这样在乡野中出生的孩子,从未接触过托儿所和幼儿园。我总共在学校度过了九年,其中小学五年,初中和高中各两年,高中毕业的那一年是1978年。记得那时并非跨年入学,如此推算,我应在1968年3月踏入小学一年级的门槛。
至今,我依然记得,上学前与父亲相处的情景:父亲坐在大门前的矮凳上,我依偎在他身旁,他教我学习数数……
父亲问我:“你想上学吗?”
我答道:“我想上学!”
父亲说:“老师说如果你能从一数到一百,就会让你上学。”
第一天上学,是由邻居姐姐赵金萍带领我和赵龙生一同前往学校的。金萍姐比我年长五六岁,那时她大概正在读小学五年级。我依稀记得,那天上学的路上我们看到了两种狗尾草,其中一种应是狼尾草。我与龙生争论哪种是家养的,哪种是野生的,这种争论显得幼稚而可笑,但现在回想起来却充满了乐趣和难忘。
我背的书包是母亲用蓝布手工缝制的。那个年代,大多数学生使用自家制作的书包,家境稍微富裕的则会背着城里买来的书包。若有人背的是印有红五角星和“为人民服务”毛体红字的绿色军用背包,那必然会成为众人羡慕的焦点。
我读一年级时,一学期只有两本书,一本是语文,一本是算术,再加上两本练习册。铅笔和橡皮擦都直接放在书包里,没有专门的铅笔盒。我记得我的同桌叫汤金云,她有一个漂亮的铁皮铅笔盒,盒子上印有孙悟空、唐僧、猪八戒的图案,我估计她可能早已忘记,但我却铭记在心,因为我真的很羡慕。
我家与学校的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中间隔着一条河。河洲上散布着大小不一的菜地,穿过菜地便是连绵的农田,要走大约一公里曲折的田埂路才能抵达学校。
学校座落在维岗汤家村的背靠山丘的简陋民房中,没有操场,教室里甚至不是水泥地面,只有一个电铃挂在东边的屋檐下,显示出与普通民房的不同。
记忆中,那时似乎只有俞仕宝、汤为钧、汤淼菊、饶水生四位老师。我们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共用一间教室,一年级的学生坐在左边,二年级的学生坐在右边。当老师给一年级的学生授课时,二年级的学生便在座位上复习功课,反之亦然。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是一位剪着短发的年轻女教师,她是汤淼菊老师,汤老师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性格和蔼。记得有一次下午放学突降大雨,我和同村的同学赵龙生都没有带伞,汤老师担心我们,知道我们回家必须经过一条河,便递给我一把略有破损的伞,自己则牵着赵龙生的手与他共打一把伞,坚持将我们送回家。
那时,小学学费一学期只需一两块钱,但我总是不能按时交齐。
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把我们村里的三位同学都叫了起来,一个个地问……
老师问:“涂承贵,你的学费何时能交?”
涂承贵回答:“等我爹15号发工资我就交。”
老师又问:“赵龙生,你的学费何时能交?”
赵龙生回答:“等我哥发了工资以后就可以交。”
老师最后问我:“张万杰,你的学费什么时候能交齐?”
我站起来,红着脸告诉老师:“我……我要等我妈妈卖了笤帚才有钱。”
回家后,我又跟妈妈说:“老师又让我交学费。”妈妈说:“真的没有钱,要不过几天我把攒的鸡蛋拿去沙河卖了,看能不能凑齐。”
我问:“那还要等几天呢?你得告诉我,我好跟老师说。”
妈妈忽然一抬眼看着我说:“要不这样,你们学校不是也要扫地吗?你问问老师,看看学校要不要买笤帚?”
我一听妈妈竟然要我去卖笤帚,而且要卖给我读书的学校,心里想这分明是在让我难堪,我更加焦虑,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却未哭出声……
我说:“哪有同学用笤帚抵学费的?”
妈妈看到我委屈的样子,安慰说:“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说完,妈妈掀开衣襟,侧过身子,从裤子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我才看出这布包是一个皱巴巴的旧手帕,妈妈从手帕里拿出几张毛票,数了两遍才嘱咐我:“你把这钱收好了,到了学校先把钱交给老师,别给我弄丢了。”
后来我听大姐说,上个星期天她陪妈妈去了一趟沙河街,我才发现堆在门后的一大捆用高粱穗子做的笤帚也不见了。
提起笤帚,我又想起了扫地,学校让全班同学轮流打扫教室。我喜欢扫地,每次轮到我值日扫地时,我都不会漏过教室的任何一个角落。
每次扫地我都有所收获,我会小心捡起同学们削铅笔时断掉的笔芯。
这些笔芯对我来说就像宝贝一样,我会拿回家,然后在山上砍一根小竹子,削成铅笔的模样,将笔芯插入竹杆中,一支铅笔便由此诞生。
不久之后,我们便从维岗那个旧的校舍,迁移到了位于红灯粮站前方的那座青砖红瓦的新校舍,具体搬迁的日期已经模糊不清。
新校舍的设施自然优于旧校舍,至少不再需要两个年级的学生共用一个教室了。课余时间,我们可以在教室外自由活动,还有一个操场,两侧各有一个篮球架。不过,操场与校舍之间,一条公路和一片菜地横亘其中,我很少涉足那里,毕竟像我这样的瘦小儿童,只能在篮球场边当看客。然而,学校的厕所位于东侧马路对面,想要如厕还需穿越马路,那个年代国道上的车辆虽少,但总有些不安全,也有些不便。我只能玩滚铁环、打三角,偶尔也会像女生一样踢毽子、抓石子、跳房子。
那时的教学条件与现今相比,的确简陋许多,然而老师们教学的热情与责任感,却让我铭记在心。我热爱绘画,这份热爱源自夏永生老师的一次表扬。那时,我们每周只有一节美术课,夏老师总会点评我们的作品。有一次,夏老师走进教室,我们起立问好,他问我们:“上一周我们画的向日葵,你们猜谁画得最好?”同学们纷纷猜测,夏老师却摇头说:“你们都猜错了,应该是张万杰画得最好。”我没想到老师会如此表扬我,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心中却是无比的喜悦。这是我第一次获得老师的赞扬,自那以后,我对绘画的兴趣愈发浓厚,夏老师的那次表扬,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
1993年,我从企业下岗,选择了绘画作为我的谋生之道。虽然我并非人们眼中的画家,也不是任何协会的成员,但我用我的画笔,解决了十四亿分之四人口的温饱问题。
在那个时代,我们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课外书籍,甚至蜡烛、手电筒、电灯都是奢侈品。我们常常在昏暗的煤油灯下读书,记录笔记,一点一滴地积累知识。每个在农村成长的孩子,不仅要完成日常的学习任务,还需承担家务和农活,尽管环境艰苦,我们对知识的渴望却从未减退。岁月流转,那段在红灯小学度过的单纯、质朴而又快乐的时光,依旧清晰地刻印在我的记忆中难以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