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族关系树 - Family Tree
十岁那年的暑假,我带着一袋五十公斤重的大米,坐上了长途公交车去姥姥家。没错儿,是五十公斤。我清楚地记得两个小伙子费了好大劲給抬上车的。那时的家长心真够大,没有手机,没有微信,他们就敢这样放一个小丫头单独出门!
我记得随身带了本《西游记》,看两眼书,看两眼大米,越看越发愁。在我眼里它就像一座山一样戳在那儿,纹丝不动。再过三个小时就到地方了,我找谁搬它下车呢?
还好舅舅接到电报,等在终点站了。我担了一路的心总算放回肚子里。
跟着舅舅的自行车慢慢往姥姥家走,我忽然有了新发现:“舅舅,你们这儿的人吃猫的头啊?太恐怖了!”
舅舅有点懵:“谁说的?”
我指着墙上的字,一字一顿念给他:东关老王批发猫头,量大优惠。
“还量大优惠?孙二娘开店哪?这得杀死多少只猫啊?”
舅舅笑了:“你的小脑袋想哪儿去了?那是猫头冰棍儿!”
舅舅送我到家,赶紧下地了。姥姥见我来了,用大瓢舀了一盆儿白面,“端上,咱们街口压面条去,后晌吃。” 我试了试,那个大瓦盆可真有分量。今天点儿背,刚把大米解决掉,又得端着这个大瓦盆儿满街跑。
太阳火辣辣的,晒得我眼冒金星儿。姥姥的小脚儿比豆腐西施走得还快。我一边使劲跟着走,一边气喘吁吁地追着她问:“姥姥,您怎么不自己擀面?我妈就会擀,省的端着个大盆儿出门儿。我快热死了!”
“机器压的好吃。”
“我看是您懒吧。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妈那么勤快了——她的妈懒呗!俗话说,懒妈带出勤快闺女。哎哟不行,我得歇会儿,这盆儿快砸地上了!”
姥姥又气又笑,“我看你才懒,咱们这叫隔辈儿遗传!我快七十了,这辈子还没人敢说我懒呢。我知道你妈为什么送你来我这儿了,准是嫌你话太多!”
我气哼哼地回答她:“隔辈遗传!”
我们祖孙互瞪了一眼,一起笑了。
姥姥家是村子里老住户,辈分颇高。一路上邻居们过来,有叫“姥姥“的,有叫”舅奶奶“的,还有叫”姨奶奶“的。听得我晕头撞向。他们似乎自有一套体系把所有的人都装进那个庞大的家庭树里去。而且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根枝杈上。
大家都对姥姥毕恭毕敬,我也收敛了许多。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过来,先是叫了一声“太姥姥”,又转过头对我说:”姨,你啥时回来的?”
他和姥姥都表情平静,神色坦然。似乎一个大老爷们儿管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叫“姨“是天下最正常的事情。我强忍着笑,把那个大盆交给他,“那谁,大侄子,你帮我端会儿行不?”
回来的时候我被姥姥骂了一路。我不能叫他大侄子——叫也是大外甥,要叫他名字才算尊重,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了。刚才我把人得罪得不轻。农村称呼人的潜规则实在太复杂,太微妙了。
后来我学了乖,遇见人先问,“我怎么称呼您?” 对方如果是个大妈就惨了,光村史就能讲半个时辰。我只耐心等最后那句,“前街的宝根儿是我侄儿,你就叫我三婶子就行。” 那么我就多个三婶子。
(二)我原本是个说书人
那时的河北农村生活方式简单,超市是没有的,买东西要赶集。每逢农历四九,就是集日。集上卖的东西从农产品到五金工具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下一个大集适逢庙会,姥姥一早就给我梳好小辫儿出门。到现在我还记得她下手多狠。
为了让我仪容整洁,她把我的两根麻花辫儿编得紧紧的,像小闹钟似的支楞着。我的眼角就跟花木兰一样往上吊着。现在的女明星打什么玻尿酸啊,送我姥姥那儿去梳上这么两个小辫儿,保证她们面部皮肤紧致。
姥姥这才满意:“城里梳的那个马尾辫哪有这个好看!” 我的脸被辫子揪着,也做不出什么表情,只好同意呗。
到了集上,我如入宝山,什么都看着新鲜。原来卖韭菜是这样打捆的,一根稻草麻溜一转,啪地往地上一跺,一小捆韭菜捆得结结实实,整整齐齐。原来驴肉是这样横刀切竖丝,然后塞进火烧里,此地的人为什么非得吃驴肉呢? 有那么多驴宰着吃吗?我得找舅舅问问,是不是我又听错了。原来——不好, 姥姥去哪了?
姥姥正忙着买个大笸箩,等她千挑万捡,买定离手,我们已经走丢了。
饶是那个年代没听说拐孩子的,姥姥也吓得不轻。街坊四邻都招呼上了,大热天的,人人急得一身汗。姥姥已经开始哭天抹泪了,“我跟我女婿怎么交代啊!”
直到下午两三点钟,邻家的叔伯哥才把我找着。用他的话说,“好找,集都散了,她那儿还围着一圈人,正给人家说书呢!”
我补充说:“刚讲到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巡山归来,这不你就来了。只好下回分解。”
姥姥一听,火更大了,“我急得上房,你还下回分解!你卖艺呢?”
我想起来了,赶紧掏兜:“还真有人给我几个煮鸡蛋。说我可怜不待见儿的。我忙得呀,还没顾上吃呢。”
后来姥姥发现我不容易丢了,总有街坊问她,“听说你家来了个只会说普通话的小妮儿,专爱给人讲故事?” 姥姥说:“还真有人爱听你说书呢?” 我说:“还不是因为您这俩小辫儿,十里八乡独一份儿!”
我把煮鸡蛋献给姥姥,就像小猴给猴王孝敬鲜果一样,但是姥姥一个也没吃。原来她是给我表哥留着呢。
表哥比我大一岁,他是姥姥的孙子,属于嫡系部队,因此得到了两个煮鸡蛋。我只到手一个。
姥姥说:“他是男孩,正长呢。”
我一听就急了,“啊?女孩就不长是吧?你不稀罕我,我不跟你过了,我找我大姨去!”
大姨家离姥姥家不远。她听说原委后苦笑不得:“你姥姥就这样,她从小偏向你舅舅,不疼我和你妈。”
(三)十岁女孩的生意经
我把《西游记》放下,看了一下大姨家的房间,准备正式安营扎寨。那时河北农村住房多半是四合院,有围墙大门,院子里一溜五间朝南平顶正房。正中是灶屋兼饭厅,左右为卧室。
大姨家格局没有问题。就是一个字,“乱!” 吃完的碗居然在卧室桌子上。一把锄头放在大灶旁边。我刚才进门的时候踩到,那把锄头应声而倒,很是吓人。客厅桌上一把大剪刀和小孩的袜子堆一起。
我问她:“我能帮你收拾屋子不?”
“这屋子不挺干净吗?你不嫌热?歇会儿吧!”
“大姨你家这屋里没法呆啊。我越看越热,心里热。”
大姨也有点挂不住了,“这孩子还真挺事儿呢!你爱收拾就收拾。”
我觉得工程有点浩大,就把大姨家的三个孩子都召来,给他们布置任务。
他们不干:“我们都在大门洞儿挑冰棍棍儿呢。你也来吧,那儿有穿堂风。”
我不得已,祭出法宝,把姥姥家带来的煮鸡蛋掏出来,”干活儿好的,吃这个鸡蛋。”
姨父下午回家,给大家买了烧鸡和西瓜。我们欢呼雀跃地迎上去。他看了看房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看这堆娃儿,都是自家的没错儿。这才确定没走错地方。
大姨也迎上去,很满意地说:“这群小把式忙了一下午呢!”
大姨家的人显然还需要较长时间适应新的科学收纳方式。我每天都需要回答无数次问题:“我的镰刀呢?我的图画书呢?我的针线笸箩哪儿去了?” 可气的是他们问什么我都知道在哪儿,更可气的是他们用完了东西永远不放回原处。每每读书读到高兴处得去给全家人找东西,让我好不气恼。
好在大姨家只有这一个毛病。大姨厨艺甚佳,连普普通通的酸辣白菜都炒得有滋有味。我经常给她帮厨,顺便猛夸她的厨艺。大姨每天被我捧得晕乎乎的。姨父过日子手里没数,总往家里买零食,又有姨家三个孩子一起玩,我在她家过得乐不思蜀。
有一日,大姨忧心忡忡地说,“咱得把玉米麸子上集卖了去。” 她看了我们一圈,她家孩子立马摇头。我看她可怜,就主动请缨,“我跟你去。”
到了集上,我明白为什么没人想来。在集上当卖家可一点都不好玩,必须守住摊位。戴个草帽,顶着大太阳,哪儿都不能去。大姨锱铢必较,寸土不让,几个买家谈不拢价钱,都走了。
天已近午,那一大袋麸子还没卖掉。大姨说她起得太早了,回去睡个午觉,留下我看摊。我想机会来了,赶紧把麸子出手,我还可以逛会儿大集再回家。那时候我已经跟着表妹她们把路弄熟,不怕丢了。
一个年轻人溜达了几趟了,我恍惚记得他来讲过价钱。于是我叫住他,“我要收摊了,这麸子便宜卖,你要吗?” 他看看我,“你家大人呢?”
“马上就来。现在我做主,别人卖两毛二,我只要两毛一斤。不过不零卖,这一袋子你得全拿走。”
那人倒也爽快,二话不说,找了旁边摊位的人称麸子。不知谁帮忙弄来一杆大秤,估计是称猪用的,只记得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铁钩子。
几个小伙子忙活了半天,才把分量称好。我这边立刻把帐算清,财物两讫,我人生中第一笔生意做成了。
我哼着小曲儿回到大姨家,着实得意,把交易过程娓娓道来。大姨听完,立刻倒在床上,“谁让你做主的?少说也少卖了两块钱!”
我的财迷大姨啊,你真是太不会鼓励团队了!
直到下次大集,她的火气才小了。麸子大量上市,价钱跌下来了。如果她那袋宝贝麸子上集没卖成,那她就得亏十块钱了。
在澳洲读MBA市场营销学的时候,教授在白板上画好图,说明供需曲线和价格变动的关系。然后他问:“谁有具体案例?” 我连忙举手,讲述了麸子的故事。麸子英文不会说,临时换成玉米。好在同学们不清楚中国的农时,没人听出漏洞。
教授听得悠然神往,总结说:“这个故事不光解释了供需曲线和价格的关系,还解释了什么叫做创意思维,沟通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如何利用周围资源促进商机。”
我顿时明白,最会忽悠的人都在大学当教授呢。
(四)玉米啊玉米
盛夏时节,农活正忙。大姨带上我去给玉米施肥。她特意把表姐的长袖衬衫给我穿上。
来到地边,我兴奋不已,告诉大姨我的最新发现:“你们这儿不光棉花长得好,连狗尾巴草都比别处长得高,而且一长一大片!那么齐整,那么壮观,太好看了!”
大姨顺着我的手看了一眼,不明白有啥可激动的,她哭笑不得地说:"那是谷子,小书呆子,我收完麦种的。”
我不再乱发感慨,专心干活儿。这才明白长袖衫的妙用,玉米叶子很锋利的,划在皮肤上一下就是一个小口子,就像纸张划在手上一样。如果汗水流到有划痕的地方,就更痛。
八月的玉米正在疯狂地长个子,每株玉米下面要先挖个小洞,撒一小把化肥仔细埋好,然后侍弄下一颗。
大姨干活儿一把好手,远远地超在我前面。我不记得她家的地到底多大,只记得前面一片无边无际的玉米,绿油油的,永远望不到地头。
终于弄完两列玉米,我坐在地头喝绿豆汤。大姨说:“累坏了吧?你好像比我家老大中用。”
所谓鞭打快牛,就是这个意思吧。成年之后,我总是部门里干活较多的那个人。看来,我的老板们也像我大姨一样独具慧眼。
我说:“第一,我再也不想吃煮玉米了。第二,我再也不会浪费一颗粮食了。这群玉米自己在地里站着跳舞倒是挺可爱的——每颗要喂一口化肥,还不能多不能少,就太烦啦!”
那天回家以后,姥姥来大姨家视察了。看见我被晒得黑不溜秋的,辫子也散了一根,心疼得不行。
她当众数落大姨:“你自己的孩子都不去,这个妮儿还没玉米高呢,跟着你下地!有你这么当姨的吗?”
我赶紧帮大姨说话:“姥姥,是我要去的,您别说大姨。”
姥姥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小倔妮子,不生姥姥气啦?”
我这才想起来,自从上次生气,还没正式跟姥姥说过话呢。果然,姜是老的辣呀。
姥姥说:“跟我回家去。给你用大盆晒好水了,洗个澡,我给你梳头。”
那两根羊角自然又回到我的脑袋上。我换好家常旧衣,和邻居的小姐姐燕子一起爬上房顶乘凉。
房顶上晒着芝麻,淡淡的香味时有时无,让人觉得舒适安心。夜晚繁星满空,熏蚊子的艾条静静地燃着,两个小女孩说着悄悄话。我的四肢酸痛得不得了,很快进入梦乡。
(五)乡村小剧院
自从我来了,姥姥家前后院的孩子们也招来了。加上大姨家和舅舅家的娃,每天吃完晚饭都是一群孩子聚在姥姥家院子里。姥姥被我们吵得脑仁儿疼。她把晚饭的饺子汤盛在大碗里,要我喝掉,然后出门找人抹骨牌去了。
我一向觉得饺子汤就是饺子的洗澡水,面目混沌,让人看着就别扭。家里人多嘴碎,我也不敢倒掉。姥姥知道会说:“饺子汤里有粮米儿哪,搁在六零年,这碗汤能救一条命呢。”
燕子姐姐说她看了一出河北梆子戏《打金枝》。我请她讲解了一下剧情。看着这一院子小伙伴,有一个主意冒出来了,我郑重宣布:“今晚咱们演戏!”
燕子姐姐最美,当然是升平公主;小姑娘一大堆,都派去演丫鬟,“春香”“秋香”这种名字随便起。几个嘎小子去演护兵,背上绑上鸡毛掸子当令旗,沿着土炕站一溜。
幸亏姥姥家还留着大土炕,当舞台用再合适不过了。土炕对面是长长的约一米高的大躺柜,可以坐人。我告诉大家躺柜是我们的后台,演员准备出场就在那里等。土炕一旦成为舞台,就是神圣的地方;所谓戏比天大,谁也不许搅场子。
那时的农村没有几家买得起电视,大家娱乐项目很少。天又热,一跑一身汗,也不能玩儿“官兵捉强盗”。这个游戏热闹有趣,人人有份儿,大家顿时情绪高涨。纷纷回家找来道具和行头,好戏即将上演。
有个小孩质问我:“你怎么光在躺柜上坐着,你可以演丫鬟呀。” 我大言不惭地说:“我是导演,哪儿有空演丫鬟。刚才我要不推你一把,你准得误场。”
燕子姐姐头上裹着她妈妈的裙子,眉毛上抹了点锅底灰描黑,脸上是红对联纸兑水点就的胭脂,端庄无比地坐在小炕桌上,真是美轮美奂。
斯蒂芬.金说写小说要先设置好人物和场景,然后故事就会自然流露。我用儿时的亲历证明,此话果然不假。
燕子姐版本的升平公主坐定之后,我立刻灵感大发,有了新主意——咱们改词儿。我们把邻居的故事放进去,台词儿也演变成乡村版《打金枝》。这样一来,公主不喝茶而喝饺子汤。招呼驸马爷也得说:“二儿他爸爸,你回来了,窝头我给你热在灶上哩。”
大家笑得死去活来,纷纷加词儿,《打金枝》被改得面目全非,村子里的人物被我们逐渐加进去。最让我开心的是,那一大碗饺子汤,也被升平公主当茶稀里糊涂地喝进去了。我要求她表演真实自然,故意多卡了几次。
喊“卡”用的场记板是姥姥家传的加厚平底大铁锅,平时摊煎饼用的。有个小伙伴专司其职,苦等一晚上,听到我说“卡”,他就拼尽全力用擀面杖敲一记。那地动山摇的一响能让他陶醉一晚上。
从此,演戏成了我们每天晚上的保留娱乐节目。一群乡村编剧小伙伴精益求精,天天打磨剧本,不断加戏。《打金枝》已经渐行渐远,剧本渐次演变成生活喜剧。一听到趣事,我们就想法子往里揉。
渐渐地,有大人也来看戏。他们说:“这里吵得房顶都掀起来了,看看你们干啥呢!”
有捧场的,那我们就现场改戏,“砸现挂”。大人们发现自己的名字上了台,又惊又笑,忍不住不看。当晚看完,意犹未尽,第二天准时出现,还带着蒸地瓜煮花生什么的犒赏演员。
在文娱生活贫乏的时代,靠文艺表演和写作变现还是比较容易的。
(六)卖冰棍儿的小女孩
大姨是整个家族中唯一有点商业头脑的人。虽然她不满意我把她的麸子贱卖了,还是不计前嫌,上门找我合伙做生意。她借了别人的平板车,准备去城关车站卖猫头冰棍儿,特意拉我入伙。
我不记得大姨是否付了我工钱,她只是同意我敞开了吃猫头,还可以带着她家老二作陪。我俩反正是铁杆两姐妹,天天一块儿泡着。与其在家待着淘气,不如出去挣钱。
我趁机开条件,《西游记》我都看两遍了,农村找不到书看,我快闷死了。
大姨是行动派,第二天就带给我一个小包袱。我打开一看:《农村牲畜常见病检查和治疗》《警世通言》《高玉宝》。我边翻遍摇头。大姨只好承认,这些都是邻居大娘们夹绣花样子用的书。
包袱最底下,是一本卷着边儿,十六开本大字印刷的《射雕英雄传》,上册。我看了开头两页,如获至宝,把书抱在胸前再不松开。当时屋外热得像下了火,我心满意足地长叹一口气,只觉心中一片清凉,四周的蝉鸣声都听不到了。
我追问大姨:“下册呢,下册在哪里?”
大姨坦言没有下册。一条街的针线笸箩都搜刮一遍了,乡村图书馆,就这条件。
我捧着那本《射雕》上册,带上我的表妹就上任了。于是城关多了一个商家:一架平板车,上面有个裹着棉被的冰棍箱子,旁边坐着一只书虫埋头苦读,物我两忘。
表妹只做了半天就撤了,我在车上放了一个纸盒,上面写着,“自己找零”。那时的民风还是很淳朴的。每晚大姨盘点现金,似乎没有太大出入。
一天下午,将近收摊时分,我正在复习黄蓉做叫花鸡片段。想着姥姥家的母鸡岁数大了,要不要拿来试试。只是实在不好意思下手杀鸡。忽然有个阴影挡住了我的书本。我说:“拜托让让,你挡住我了。”
抬头一看,魂飞天外,我爸来了!
不记得那天怎么被押解回营的,只记得被我爸数落了一路:“你行啊?暑假作业也不做,倒学会做买卖了。一个女孩子家,当街卖冰棍儿!我得好好问问你姥姥去!”
我姥姥也不是省油灯,才不怕他问。“孩子自己乐意!怎么着就丢你人啦?当年你娶她妈的时候,拿的彩礼那么少,我也没嫌你丢人。她在这儿才待一个月,长高一大截儿你怎么看不见!”
躲在姥姥身后看着我爸吃瘪,我头一次觉得有个擅长胡搅蛮缠的姥姥也挺不错的。
邻居们听说我要走了,纷纷到姥姥家串门话别。后院的三婶儿很欣慰地说:“以后我可算不用替你收拾柴火垛了。你抽柴火倒没啥,可你每次都掉一道儿。等你明年来,就搂得住柴火了。”
我大概记得姥姥曾经跟我指认过门口那一溜柴火垛,告诉我哪个是自家的。看来我记错了,天天心安理得地使别人家的柴火。这些邻居计较起来,一颗米一把柴都要倒腾半天,这回居然忍了一个月不吭气。
坐在回家的长途车上,我忍住了不敢看送别的人。我跟大姨说:“回吧大姨,有这功夫收拾一下你家屋子。”
大姨说:“你走了,我们又可以随便过日子了。等你下个暑假来给我拾掇吧。”
姥姥扶着舅舅,站在人堆儿里冲我招手。我看见她的小脚颤颤巍巍地站在尘土里,赶紧悄悄地扭过脸去。觉得腿上的书包热乎乎的,我打开一看,里面是手绢包着的煮鸡蛋。
我爸问:“想你妈了吧?过几个小时就到家了。”
“嗯……那时候图书馆没关门吧?我得赶紧找《射雕》下册去。您再不来,我连《农村牲畜常见病》都看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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