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智慧·刺竹

有很多夜晚,適合發生很多事情。

這一夜發生的事情,不會比往常的夜晚精彩一分,也不會比往日的夜晚遜色一毫,江湖的每個夜晚都不曾真正寧靜過,江湖的每個夜晚也從未有過真正的喧囂。

江湖的每個夜晚都悄悄的發生著改變,

一變定輸贏,

一變決生死,

一變輪成敗。

今夜是江湖上頂尖用毒高手齊聚在“婦人心”的日子,他們為的是了却一件事情,爭搶一個名號,獲取一份榮耀。

名和利,這些東西真有如此重要?

當然,江湖從來就是“名利放心間,道義放兩邊”的,你可以相信江湖上的道義,但你不能要求別人與你一樣也去相信,要知道人很有時候是死在自己堅信的事情上,若這江湖上每一個人都甘願為知己死、為正義亡、為倉生卒,豈不真就少了幾分樂趣?好在,江湖中人很少有人真的在乎道義這件事。

『婦人心』在江湖中算是一個比較有名的地方,雖然衹是一家小客棧,但裏面過往的人物卻是龍蛇混雜,原因衹有一個,『婦人心』的老闆桑竹子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這樣的人最是耐不住寂寞的,耐不住寂寞就衹好把人聚在自己身邊了,怎麼聚?有時利誘,用金錢、美酒、女人、權勢、地位,有時威逼,掠奪、搶劫、欺騙、綁票,無論如何,桑竹子總會有些辦法的,哪怕這些辦法別人不喜歡,那又如何?人終究得為自己活著,太過在意別人,自己就再難活的自在了,是以,桑竹子見到喜歡的財寶就要到手,見到燃起自己慾望的女子就要在懷,見到美食美酒就要在口,仿佛這世間衹有他一個最懂怎樣活著。

桑竹子之所以可以活得這般模樣,自然是有原因的,這原因其實很簡單,知道他的人都對他有所忌憚,畢竟『子虛烏有』這樣的奇毒誰都害怕,人衹要一害怕就會做出很多自己本來不情願的事情來,比如說苟且以偷生。

人爲了偷生可以做很多事情,最主要的一件是忘記。“活著”自然要比“記得”重要很多,你記得禮義廉恥,記得不為五鬥米折腰,記得氣節,記得你所學過的一切高尚的道德情操,可你要是死了,這些還有什麼用處?是以,很多人在生死關頭選擇忘記,雖然很難,但絕對要比死容易很多。正因為很多人忘記了一些東西,桑竹子得以活得更自在。

但,總有例外。這江湖上,想要過這種自在日子的人,不在少數,而他們衹是欠缺一個機會。好在,江湖從不缺少機會。機會分很多種,其中有一種源自一些人的自負,什麼人會自負,一些活得過於自在的人。

桑竹子剛好是這樣的人,他的自負非同一般,他自负到在『婦人心』舍下擂台让人来挑战自己。他自在得有些無聊,他認為這樣的方式可以證明自己有多強大,他覺得這樣的手段可以令天下人更怕他,他肯定這樣的行為衹會讓自己更自在。然而,桑竹子忘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叫“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給予了那些等待機會的江湖人士太大的誘惑,這樣的誘惑,對這些人而言,屬於“天賜良機”。此時此刻,坐在『婦人心』之中的人,絕沒有一個是酒囊飯袋,而他們的目的簡單而純粹——長江後浪推前浪。

有些人自負,是因為他太過自信,而這樣的自信源自實力,桑竹子絕對是個有實力的人,他就坐在『婦人心』的竹字號雅間之中,懷裡抱著一個年齡在十六七歲左右的年輕女子,左手邊放著一隻烤的焦香的羊腿,右手舉著一杯『刀斷水』。以桑竹子的能耐,哪怕是閉上雙眼,堵上兩隻耳朵,鼻孔中塞上棉花,也還是知道『婦人心』大廳之中、雅間之內、柴房後廚裏面,全是江湖好手,用刀、使劍、提槍、拿斧、持弓、施毒、放暗器的 無一不是行家,這樣的一群人聚首,很難不成功。在這樣的局勢下,桑竹子確實也皺了眉頭,不過,這一下皺眉,是因為羊腿烤得略有些老。

等待從來不是一件好事,往往歲月就蹉跎在等待之中。於是,有些人決定不再蹉跎自己的歲月,這人將一條長椅扔向竹字號雅間的門,而這人以迅捷的身手緊隨長椅之後。雅間的門沒有如這人想像的被砸爛,而是在長椅即將破門而入是自行分左右大開,桑竹子見長椅進了門,用左手將懷裡的女子摟的緊緊的,右手緩緩的放下酒杯,輕輕撕下一小片羊肉丟向長椅,長椅就被這一小片羊肉擊成了碎屑,而這碎屑之中突兀的出現了一柄修長的劍,劍柄上撫這一隻手指修長的手,手的主人是個身材修長的年輕男人。

用這樣一種方法殺人的人,一般都不是什麽俠義之士,俠義之士很少用這樣一種簡答有效的方法殺人,這種方式太過卑鄙無恥,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更習慣把一個人用更繁瑣一些的方式殺死,好像衹有那樣才顯得出自己是正道人士,其實,殺人這件事,衹要你下手了,正義不正義的,在死者看來沒什麼區別。這年輕男人自然不是正派人士,但他与正派人士有很深的淵源,至少顧他來殺桑竹子的錢是所謂的正道人士給的,畢竟,正道人士們總是覺得“臟了你的手總比臟了我的手好。”這樣的念頭,讓這個年輕男人和桑竹子,在此時此刻此地,站在了一柄劍的兩端。

劍,這東西有的時候可以看做鑰匙,開啟生或者死的大門,有的時候又可以是橋樑,鏈接這兩端人物的命運,遺憾的事,兩端的人,很多時候,衹能有一個活下來。

誰能活下來?

強的那個。

誰強?

桑竹子。

何以見得?

有些人用劍鋒殺人,而有些人用劍柄也可以做到,桑竹子就做得到,而且做的很好,不衹是好,而且華麗。年輕人的劍在桑竹子鼻尖前一寸處停滯不前,而後被一股極為渾厚的力量控製,這樣的力量造成了這柄修長的劍脫離了那修長的手,劍柄逐層刺破了年輕人的衣衫、皮肉、筋骨、內臟,而後自他背後破體而出,生生的埋在了一堵牆裡面,最絕的是,劍上滴血未沾,而桑竹子連眼皮都未曾抬過半下。

竹字號雅間的門就這樣毫無顧忌的敞開著,一個胖子提著一桿沉重的鐵槍,一步一步的自樓梯走了上來,到了雅間門口,他深深的作了一揖,很有禮貌的問:“桑先生,可願与在下一戰?”衹見桑竹子,放開了還在自己懷裡的女人,擦擦手中的油漬,深深地還了禮,說道:“与孟先生一戰,桑某人三生有幸,請!”說完做了個請的手勢。

那個姓孟的胖子一點頭,手中的鐵槍已如牛角一般鑽了過來,桑竹子見槍到了,左腳墊步右腳微微前移,猛地刺出一拳,旁人看似出拳,實則是以拳鋒施的一槍招——『蛟龍出海』。

僅這一下就把孟胖子的那一槍的氣勢比了下去,氣勢剛一弱,胖子就已經把那桿鐵槍橫在了身前,整個身子一轉,讓槍尾直掃向桑竹子肋下,桑竹子稍一撤身,刺出的一拳化作掌勢拍向槍尾,將極速掃來的槍尾生生止住,而後瞬間發難,將勁力灌于槍身,欲將其震脫于孟胖子的雙手,豈料想孟胖子先其一步,以把雙手離開槍身,衹把自己胖胖的身軀粘在槍身上,借著桑竹子送來的勁力,那桿鐵槍像一條盤在孟胖子腰間的粗壯蟒蛇,上下竄動,令桑竹子一時間不知所措。

可是,有些事情,衹會是暫時的,桑竹子的不知所措也僅僅衹有一瞬間,在一個瞬間,他的手已經清楚而明白的掐在了槍身七寸的地方,這就好像捕蛇人專打蛇之七寸,槍身七寸被製,孟胖子的雙手動了。

他出拳,看似併不好看的拳,卻令桑竹子鬆開了製住鐵槍的手,衹因這拳他認得記得,這是一套叫做『當斷則斷』的拳,此拳一出,有些事情一定會有個了斷,即使事不能斷,骨頭也會斷,有些事情斷了就再難繼續,有些骨頭斷了,就再難接續,為了自在逍遙些,桑竹子當然要先退一步,先讓一招。退讓當然不能衹是爲了退讓,桑竹子的退讓,是他想起了自己會的腿法——『亂草』。

之所以叫亂草,是因為這腿法當真亂得可以,草得厲害。桑竹子第一腿踢在鐵槍上,然後第二腿、第三腿、第四腿,以不衕的角度,不衕的方位,不衕的節奏,踢在了第一腿落下的位置,那桿鐵槍明顯有了它本不該有的弧度,這樣的弧度讓孟胖子的額頭有了汗水。

一些人的汗水,往往是另外一些人的機會。桑竹子把握機會的能力曏來很好,於是乎,一掌過後,孟胖子的鐵槍斷了,僅僅是槍斷了,可他的命還在,對於一個决鬥中敗了的人來說,這是很不錯的結局了。孟胖子很識趣的做了一個識實務的人,提著兩截斷槍,默不作聲地走了,走時依舊深深地作揖,依舊很有禮貌,因為他相信是自己的好修養讓自己活了下來,即使是桑竹子這樣的人,別人以禮待之,也決做不出失禮的事情的。

孟胖子剛剛下樓梯,有一個人就已經飄到了雅間門口,腳一落地,手裡就已經扔出了兩把暗器,這些暗器形色各異,目標卻一緻——桑竹子的要害。雙眼、咽喉、心臟,周身大穴,如果被人攻擊,感覺一定不會很好,當然,那還得是以你能活命為前提,很多人連這不好的感覺都沒機會有了。

桑竹子對這些暗器倒是沒太在意,衹是把桌子立了起來,擋在了那個剛剛還坐在他懷裡的年輕女子的身前,而後一轉身把一小塊羊骨頭甩了出去,那羊骨頭在空中一邊旋轉翻滾一邊如磁石一樣把這數以百計的暗器吸了過去,衹見那些暗器在骨頭周圍越聚越多,逐漸粘連成一個鐵球,此時,桑竹子輕輕一揮手,那鐵球似活了一般的飛曏雅間門口,那飄然而至的人,也未有什麼吃驚的神情,衕樣是揮揮手,鐵球竟像是聽話的狗兒般,落在了地上。

桑竹子用眼角餘光上下打量了這個人,四十歲左右年紀,身形偏瘦,看舉止行為無不透著鬼魅,應輕功不俗,聽吐納氣息,定是內家高手,故而,桑竹子稍稍正了正身子。那人見桑竹子面向自己,臉上竟有了笑容,伴著笑容同時而來的是兩根手指,如枯木一樣的手指,這樣的手指絕對不會屬於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人,若面前這人真的如他長得這般的年紀,那麼,他練的指法絕不簡單,事實也是如此,相隔十步,桑竹子就已經覺出一股驚人的陰寒之氣自那兩根手指散髮出來,他倒是還好,桌子後面那個年輕的女子,已經開始顫抖,雅間裏面的溫度,竟在這一念見降至冰點。在桑竹子還在為這樣的指法暗自讚歎之時,奇事發生了,雅間裏面的溫度開始迅速回升,那兩根枯木一般的手指竟也如回春的樹木一般變得強健起來,而一股澎湃的氣勁自那指尖吐出,如一股巨浪席捲向桑竹子。

“兩极指!”桑竹子心中暗嘆一聲,立刻運勁于雙掌之上,衹見他一雙肉掌上竟生出薄薄地一層鱗片,待鱗片覆蓋了他兩隻手掌,衹聽一聲悶哼,鱗片如數以百計的鋒利刀刃飛向雅間門口。門口那人見這鱗片到了,手指一挑,那些鱗片竟全化作了水氣,隨即那股氣勁也散了。

“敢問來得可是烈寒蟬烈先生嗎?”桑竹子問到。

“區區在下,哪敢以先生自居呢?正是烈寒蟬。”那人收了兩根手指恭恭敬敬的答到。

“桑某雖然狂妄,但若是烈先生要取在下性命,在下自知無力苟活,衹不過,可否問個因由?”

“天下要殺桑竹子的人,多得如塵如沙一般,難道你都問過因由嗎?”

“那些渣子,怎能与烈先生相提並論?那些人殺我,要麼為名,要麼為利,要麼為仇,烈先生淡泊名利,又与桑某人無冤無仇,是以,在下懵懂,望先生明示。”

“其實,今日我來並非爲了殺你,衹為在你面前耍一下指法罷了。”

“這是為何?”

“我輸了一場賭局,輸給對方一個願望,他的願望是烈某必須在你面前使出這招兩极指。”

“這是爲什麽?”

“你不妨回過頭問問她。”

桑竹子回過頭,衹見那年輕女子,正在笑,笑得很得意。她一笑,烈寒蟬臉就紅了,別過頭去,眼睛沒敢与這女人的一雙多情的眸子對上。這一錯開,那女人的眼睛裡,慢慢地失去了光,而那光每個活著的人都有。

每個人都會死,每個人的死都有原因。這個年輕女人死了,是因為她要報一個仇,一個她靠自己這輩子都可能報不了的仇——殺死桑竹子。好在,這年輕女人夠漂亮,漂亮的女人,總能找到別人幫她報仇,衹不過這代價,從來不輕。

烈寒蟬不是個好色的人,但他好賭,年輕女子与他打賭,賭一個願望,賭的什麽沒人知道,衹知道後來這女人贏了。烈寒蟬好賭,但賭品很好,所以他才會此時此刻在此地。

不過,不是每個男人都不好色。好在是這樣,是以漂亮女人用自己的姿色,換來了一種毒葯,這毒葯叫『与君同』,意思很簡單,施毒者和中毒者,同生同死,不過,這毒葯需要施毒者先行服下,在用極低的溫度和極高的溫度催化,五步之內,此毒無解,無人能活。

桑竹子這時笑了,他知道這世上誰都做不到真真正正的自在,想自在,代價必定高昂。當七竅出血的時候,桑竹子回想起一件事,他曾經得罪過一個小男孩兒,這個小男孩兒曾經說過,桑竹子一定會死在一個漂亮女人手上,死時必定七竅流血。後來,據說這個小男孩兒在江湖上很出名,專攻毒術,人稱毒王,單字猛。(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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