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月二十五,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孔栓柱坐在沙发上,茶几上一个巴掌大的小本本展开着,他在翻开的这页上又郑重其事地写了几行字“女儿叫宣宣,女的有静脉曲张。回家问大嫂,记得回电话。”
孔栓柱这个本本是一个客户给的,是第一年开始擦玻璃时遇到的老孔给他的。
那应该是2011年吧,栓柱从老家霍州来到省城太原,跟着本村的建筑施工队在工地上干塔吊工。
来到城市,栓柱才发现,其实赚钱的机会真多,只要你肯吃苦。就说这过年擦玻璃的活儿吧,农村人谁家不是自己擦玻璃呢,可城市人就不一样了,除了一些旧小区老式的楼房,几乎很少有人自己擦玻璃的。
冬天工地上比较清闲,一进冬月,工地上基本就准备放假了,本村的工友们也都揣着要到手的工资准备回家了,栓柱却留了下来。他花300元置办了擦玻璃的工具,开始了自己的第二份职业。
栓柱擦玻璃从自己熟悉的圈子开始,他先想到了自己工地上认识的保安二顺。之前,他听二顺说过,二顺家姐姐是早在太原安了家的,住的小区好像还很高档。栓柱便提出给二顺姐姐家免费擦玻璃。
二顺姐姐对细心的栓柱擦的玻璃很满意,便把几个麻友介绍给了栓柱。其中,就有一个是老孔。老孔是一个退休工人,原来在单位行政科工作,为了表达对栓柱擦玻璃物美价廉的谢意,送给栓柱几个小本本,让小孔拿回家给孩子用。
栓柱当时不好意思跟人家说自己其实还没结婚呢。四十岁的人了,还没结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要说自己家在农村的条件并不差,好像还算是挺好的。想起这些,就想起今天这家女主人有点奇怪的眼神。
中午干活儿干到饭点了,女主人便让栓柱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点羊汤面。和以前不一样的是,栓柱坚决地推掉了。其实他想说的是,我不吃羊肉,因为小时候家里的条件太好了,过年都杀两只羊呢,羊肉都吃腻了。
可是,他没这么说,只说自己一点都不饿。女主人有点奇怪,但要是说自己家里条件太好了,会不会女主人更觉得奇怪呢?其实,这家人很是不错的,每年来擦玻璃都让他吃饭,孩子还帮他接水端水,省了他从窗台上上来下去的。所以,他今年主动帮他们家摘窗帘,完了又等窗帘全洗完了,帮着都挂上了才回来。这家女主人因为这又多给了他100块钱。栓柱感觉心里暖暖的,回来郑重其事地把她家的事情记下来。
好像听她打电话说什么静脉曲张,这不是和嫂子一样的毛病吗?她是不是当老师的呢?过年回去问问嫂子,上次去北京是怎么治的,完了给她打个电话吧。还有,要记住她家孩子的名字,明年去了能叫得出来,她们肯定挺高兴的。以前擦玻璃都只他家男的在家,还总是叫来外卖和他一起吃,说老婆孩子在学区房里住呢。
对了,这家还是老孔院里的那个男的介绍的呢。可这个人的电话已经被他拉入黑名单了。他把小本本往前翻了几页,找到了这家的“档案”:第一行:开公司的,介绍表弟。第二行:球(毬)毛,不再接。
这家是第一年擦玻璃时,老孔介绍的,他老婆是老孔的麻友。那时候像他们小区的这种高层飘窗玻璃、弧形阳台家政公司要250呢,但他只要了150。这个男的对他擦的玻璃很满意,尤其觉得这个价格很实惠,还将表弟家介绍给栓柱,闲谈时,栓柱得知这个人还开公司,是个老板呢,栓柱回来便把他记在这个小本上,列为重点维护的对象。
第二年,栓柱早早地主动给这人打电话打对好时间。结果,却令他很不愉快。去擦玻璃时,这个男人跟他说,你今年能不能给我免费擦呀,我再给你介绍两家。栓柱听了没说话,但心里有点恼了,我这也是挣两个辛苦钱,给你便宜点就行了,还想全免了,真是的。
栓柱边擦玻璃边想着办法,一 会儿就叫喊头晕得不行了,让他再找其他人来擦吧,扔下就到另一家去了。第三年,这家人又给栓柱打电话,栓柱说人太多排不上就辞了。后来,栓柱干脆把这个男人的电话拉入黑名单了。哎,还是表兄弟呢,两家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栓柱又翻了翻小本本,今年等电话的也就剩下三家了。
一个是公安厅小区的那家。这家本来是被他标为星级客户的。每年他都会早早地给他们家打电话打对好时间,而且擦得很卖力,并且总要和他们家在价格上推让半天。
但这家女主人张姐很大方,给的钱从来都是超出他的预期。而且,这家的活儿往往越干越多。他总是擦了玻璃,又揽下清理厨房瓷片、清理抽油烟机的活儿,清理了厨房,又开始收拾阳台、储物间,反正一干三四天下来,比擦玻璃省事,还能挣到1500块钱左右。
可今年不知道怎么了,他一进腊月就给张姐打电话,当时,张姐说等过两天再定时间,当时,他以为是张姐那段时间不方便,但等到腊月十五张姐也没来电话,他又主动打过去,张姐却没接,又断断续续打过两次电话,都是这样,一直到今天也没信儿,今年可能不用他了?
栓柱想再打电话,但是忍住了,看看本子上的记录,第一行:公安厅宿舍;第二行:大方,活儿多,第三行:第一家打对时间。栓柱无奈地摇了摇头,翻了过去。
这第二家是富力城的那家。翻到她家的档案:最后一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这家人留下的信息并不多,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这几行都是这两天栓柱才写上去的。因为,这家的女主人今年给他出了一个难题,让他有点尴尬。
本来,这家是去年她家的对门老张介绍的。去年他提出让老张给他介绍几家本小区的住户,老张便把对门的小夫妻介绍给他。这家小夫妻不多说话,他中规中矩地干活,人家给钱也适中,不讨价还价,但到了饭点也不让他吃饭,甚至中间也没让他喝口水什么的。
中午快三点了,老张过来看见活儿一下干不完,给他送来一碗肉丝面。但这老张也太抠了,临了回家时给了他100块。还说自己介绍有功,土豆肉丝面也是饭店里叫的。他当时没多说话,可心理老大的不痛快。
今年,老张主动联系他时,他说你约约对门吧,好一起安排时间。不两天,这对门的女主人主动给他打电话了,首先肯定了栓柱擦的玻璃很干净,连窗框、纱窗都清洗了,还把厨房阳台上面的瓷片也捎带的擦了,真是个好人。
但她今年提出一个新要求,说让栓柱脚上戴上一次性鞋套来。栓柱心理有点不太情愿,倒不是买不起几双鞋套,但总感觉别扭。他口头答应着,可一直没再联系他们两家。只在这页加了两行字,“让戴鞋套”;“我还不一定想给你家擦呢”;但过几天没等到电话,他又想,这鞋套是不是以后要置办的新装备呢?便又在下面加了个大大的问号。
这最让栓柱牵挂的,是矿机宿舍的王大妈。每年,王大妈都早早地用固话给他打电话约时间。他家的玻璃是最好擦的,在二楼,又是老式的推拉式的窗户,楼房面积也小,但王大妈每次都坚持给他200块钱,在前几年,都赶上擦高层飘窗的价格了。
而且,王大妈知道他在工地干活,还把家里崭新的线手套送给他。他推辞不要,王大妈还不高兴,非让他拿上。栓柱便主动帮王大妈换洗窗帘,擦洗门框,反正这两年每次去王大妈家他都安排一天的时间,看见什么干什么,一直到天黑才回去。
但今年,王大妈一直没联系他,他主动打电话也没人接,腊月十九那天,栓柱去胜利街那个小区时还专门拐进去看了看,但敲门没人应,问了几个在单元门口站着的老人,只说王大妈身体不太好,秋天就被闺女接走了。
栓柱看着本本,还是惦记,这快过年了,王大妈也没信儿,不成还在姑娘家过年吗?看来是身体真的不行了?栓柱往前翻了翻,在王大妈这页写上:正月里来,去找姑娘家。回家带点花馍。
快十一点了,孔栓柱准备睡了,他想,明天再没人打电话,他就出去给小侄孙买点好吃的去,再给大哥大嫂买两件衣服,回去给上大嫂1000块钱吧,大嫂每年都叫他和他们一大家一块儿过年,攒点吃喝也费不少钱吧。这一个多月自己挣了7000多块钱呢,明年的房租水电有3000就够了,除去过年回家的路费和其它开销,他还能落下2000块吧。
栓柱合上小本本,把它装到打包好的行李箱里。这两天他每次看完、记完都把它直接放回去,单怕回家时忘了带呢,这里面记着回家要办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