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酷暑渐渐褪色的时候,北方的大兴安岭即将披上层林尽染的美好颜色,一列绿皮火车呼啸着、喘息着驶离这片热土。驶离了既定的过去,驶向不知的未来。这列车载着我回到了夏天。和绿皮大家伙说再见的时候,我知道,接下来四年,我生命的颜色大约是要染上江南的婉约了,故乡,只剩冬夏,再无春秋。
本就是一个强势的人,添了当初信誓旦旦离家的豪言,我从来不肯不会也不愿意承认对家乡的思念。当有人问起,我只会托着下巴想一会,然后笑嘻嘻地回复:“我还挺想家里的串和火锅的”。
只除了病中的时候。
初高中都是寄宿,从每周回一次家住一夜,到每个月回家住一夜,我早已对家的灯火的温度记忆模糊。我想啊,半年也不会多难熬到哪里去。
只除了病中的时候。
初高中的时候,生了病就已开始独自熬过去,一个人买药、吃药、缴款、化验、挂水,我一直觉得自己足够坚强。
但是也会忍不住,拿起手机,给妈妈打一个电话,接通的瞬间,委屈的劲儿一下就上来了,嘟哝着“妈……”。
我曾经跟妈妈抱怨过自己的脆弱,我说眼泪总是太轻易往下掉。妈妈跟我说她明白,她生病的时候,也是在外婆接通电话的时候,突然带上了哭腔。外婆总是声音里带着安抚,一声一声叫着她的小名,她反倒委屈越加泛滥,直到撑不住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长久地缺乏沟通交流,长久地没有表达爱,也没有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接收过爱的信号,我和妈妈之间的感情,一直理智、隐忍、克制。
但从来没有模糊不清,也没有就此隐匿。残留在记忆里的温存为数不多,但血脉里的始终在涌动。
我们太习惯了离别,我们都不曾在分开的北风中落过泪。而有一次,当我坐在清冷刺鼻的药味中盯着冰凉的药水的时候,我却看到,就在无数个转身的时光碎片里她的目光,鼓励下一直暗藏着不舍却又温柔的力量。
我不知道这个国度里,究竟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异乡把思念混合着药水一同品尝。
而一眼看得到的,是时代滚滚向前的趋势。不管是独生子女所衍生出来的孤寂,还是与时俱进要求所带来的无奈。现在和以后,离乡都不会再是少数人的标签。对于南下的人来说,春风花草香的温软会一日日吞没记忆里将融未融尽的寒冰寒雪;对于北上的人来说,白雪皑皑中挺拔的白杨也会一日日将依依杨柳遮掩。
可记忆是不会被磨灭的,它只会被一层层埋藏。而亲人的目光,太轻易就可以将它挖出。那里面有温存,有过往,还有如今和以后,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