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友书
——致YF
浙西久未落雪,
是否有些不适?
和西藏相比,
衢州的气候太过养人。
我在慵懒中度日,
荒废了大好时光。
但你的性情衷于雪山,
风在高原,才显得浩荡。
羡慕你在那曲的日子:
俯身是纯洁,仰头是光明。
左手行善,右手作诗,
内心存着纳木错的湖水。
而我已在俗世沉迷,
杯盏交错,满肚子酒精。
几次推辞你的西行之邀,
是怕自己挡不住那份美好。
如你所言,我去了,
定会将终生托付给那山水。
好在你现在已归来,
我也就心安地赖于这俗世。
你看这天气渐渐转寒,
雪想必很快会落下。
西藏一时是回不去了,不如
择日去芳村吃狗肉,喝烧酒?
2017.1.10
与新华、令兵、阿剑诸兄游招贤古街
丁酉年二月十二,我与新华、令兵、阿剑诸兄同游招贤古街
其时雨后天晴,太阳照耀大好河山
其时笑声爽朗,仿若我等俱为名士贤达
古街不长:从东到西一公里,从古到今一千四百年
走过的人不多:男人,女人,和他们的子孙
还有些过客,比方说杨万里,留下了他的诗和名
比方说曾令兵,留下了他的童年
令兵兄离开多年,却依旧对这片土地饱含深情
他跟我们还原豆腐坊、铁匠铺、剃头店……
拥挤的集市,喧嚣的人群,人心贴着人心
哪像现在,惟老人独守家园,身如残垣断壁,心若荒草萋萋
这情景让新华兄感慨不已。新华不是那个社,言论却很多
他曾虚构了一个家族史,如今又在杜撰地方志
他试图用小说家的笔触,去恢复古街的繁华盛景
只是这是否真实?对此,我保持怀疑,阿剑却饶有兴致
阿剑有个正经的身份,人却不正经
混迹于小说家、诗人群,喝酒吹牛,比我更像诗人
而我是谁?是那荒凉的古渡?古渡台阶上微小的碎石?
还是跟随浩浩荡荡的常山江远去的孤帆背影?
在黄公望隐居地感怀
一
我们坐游览车进山,
像一群驾鹤的神仙。
耳旁有风,风里有旧事。
路畔有竹,竹上有新生。
而我有一方晴空,
空中有一颗激荡的心。
二
行至半路,那些耀眼的光芒
被云、峰和低浅的视角遮蔽。
疲倦如阴影,一步一步加深,
像梁晓明脸上的胡子和皱纹。
在水中,我的面容不再如初,
在山里,水已断流。
三
这一刻,我回到黄公望纪念馆,
回到《富春山居图》的缩小版。
我是水,浩瀚而辽阔。
也只是几笔水墨。
我是山,连绵而雄伟,
不过是一个复刻。
四
我曾是一个虚伪的胖子,
肚子里藏着功名和欲望。
如今我减去那些体重,
还像以前在江上垂钓。
我还是那个渔翁,
但你花费的笔墨更少。
五
我来到你的隐居地,你已不见。
那三间草房,也是后人的模仿。
但我相信那南楼下的溪水,
听见过你画笔擦过纸的雷音。
相信有那么些山、水、人,
经过数百年,也在画上长存。
六
我该是成为一副绝世的画,
还是画画的人?
我该是成为一处被瞻仰的风景,
还是风景下那一片静谧?
在下山的路上,
我激荡的心,慢慢沉入山谷。
2017.5.15
腊八祭
——献给我的雾神
我们带上口罩,
是对您的尊敬。
我们将这壮观的雾霾献给您,
愿您和我们
同呼吸,
共享受,
这时代的浮尘。
2017-1-7
中年赋
时光啊,像青春少女,
我曾那么向往和她融为一体。
但现在,我怕触摸她日渐粗糙的身躯。
我爱她光滑的皮肤和蓬勃的性欲,
我恨所有朝代的太监,
就像我自己。
丁酉年八月廿四有感
这气候终于跟上我的脾气,
但我跟不上风。
我在这尘世滚来滚去像个混球,
却总是射不进门。
2017-10-13
霜降
我爱那些白色的小颗粒,
在那个缺少糖的少年,我爱
幻想,拥有一旷野的甜蜜。
我爱霜降,在那似冷非冷时分,
你的表情让一个季节凝固,
我却依然在结冰的湖面追逐。
我爱的气候在改变,它的温度
渐渐不适合霜的形成,
我爱的人再没有从记忆里降临。
我还是爱,深深的爱,狠狠地爱,
爱这麻痹的节气,爱这疯狂的
土地——长出的白菜依然晶莹如你。
2017-10-23
酒歌
我蓄发,酗酒,把时光虚度,
我就是个废物。
陌生人啊,请和我干一杯,
然后,留下你的冷眼和嘲讽。
我会保存这虚情假意,
保存这世界那久远而空旷的孤独。
2017-10-26
重阳赋
他们去登高。
他们带上翅膀去登高。
祖国富饶,
江山多娇。
他们去登高。
他们带上翅膀去登高。
清晨到黄昏,
年少到年老。
他们去登高,用上了翅膀。
2017-10-28
立冬
雨水从高处来
落向低处的人
高处有寒冷
低处有寒冷的人
2017
小雪
我有小小的悲凉,
藏在草木间。
只有当小雪来临,
才显现。
2017-11
小雪
“小雪气寒而将雪矣,地寒未甚而雪未大也。”
——写给快四十岁的我
一
我无菱无角,圆滑的
像土豆,被油炸成薯条。
——那是儿子的最爱。
二
儿子和诗,都是我的命。
我认命,用酒水灌溉余生。
——他们不行。
三
银杏叶落在荷五路,
我和儿子一起收集。
这美,很快会在城市消逝,
天空将铺满乌云。
四
我丢了自尊、颜面,
和七年的夫妻之情。
我寻找信仰,
常常触手,却不可及。
五
走在新时代,
却像个旧人。
我的病是虚构出来的,
就像你们认为的真实。
六
我可以写一首悲壮的诗,
如果山河愿意。
我可以做一个卑微的人,
如果我愿意。
七
但是,草木依然倔立,
人的腰杆,岂能弯曲。
2017-11-22
2017-11-26修改
蛰伏
那一年,痛失江山与美人,
我洗心革面,用苦与恨勾芡隐忍。
那一年,与友绝交,
只因内心,有一根不曲的针。
那一年,拒绝崇高的荣耀,
选择虚幻的月和一潭清水,相伴终生。
那一年,即使藏在死亡里,
也不忘地图上的缺痕。
那一年,龙场开悟:“圣人之道,
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这一年,蛰伏荒野,
只求苟且,待到来年开春。
2017-12
在梅林,与凡人诸兄蛰伏
梅林无梅,也无林,
只有闲人三四个:阿剑、养安、
小荒和凡人。
——都不是人。
阿剑不是个瓷器样的人,
养安不是个摇尾巴的人,
小荒不是个硬的起的人,
凡人不是个有感情的人。
阿剑脑袋里埋个雷,一触即发。
养安有尾巴,挂在裤腰带上。
小荒阳萎多年,无药可治。
凡人对爱与恨始终如一。
——都不是人。
气温降得越快,藏得越深。
阿剑藏起病,
养安藏起尾巴,
小荒藏起假正经,
凡人藏起他的身份。
阿剑的恐惧源于自身,
养安的不安跟阿剑一样,
就像小荒莫名其妙悲伤,
凡人的忠告出于衷肠。
——都不是人。
相对于伟大、优越的天神,
我们的存在,类似于微小的爬虫。
可以无梅,无林,
无艳阳高照,无哭泣与欢笑。
可以将自己封存,
蛰伏,并避开一整个冬季的寒冷。
2017-12-1
枫树底
枫树底适合在深夜怀念:
那些过往,如枝枝丫丫,
在日照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先人们在这里死去,
即使贫穷、卑微,
被树荫遮挡住雨露和阳光。
即使埋葬在后山的竹林,
与之遥遥相望——
也要祈祷,庇护子孙世代安康。
我在黄泥房的门槛上
静坐,用五年时光细数它的脉络,
从中寻觅它的欢乐与悲伤。
只见叶落,生长。
只见迎亲与送丧,
一路,吹着同样的唢呐。
多年后,我挺直腰板,
表现我的强壮。
它依旧老模样,随风悠悠荡荡。
老外婆用扫帚表达
她对日子的想法。比如
高兴,她会留下那些岁月的印记。
如果伤心,她就做一次秋风。
山里人,没太多世故——
只有会发芽的苗,和不老的树。
老枫树用它的生命力,
向我们证实,美到极致,
也终将成为过去,如它的叶子;
如小芳;如一个少年
孤独症的眼中,最饱满的乳房,
也会像这片土地一般沧桑。
2017-12-6
大雪
这些年,我总在抄袭自己,
将邋遢保持旧样,
将身体一如既往地糟蹋。
甚至不屑于修改
青春的幼稚、悲伤和绝望。
我知道这是一部格局低下的诗章,
但我乐意。
我衷爱它的旋律:
自由,散漫,像雪花一样肆无忌惮,
覆盖这土,这地,这比土地还乌黑的心肠。
2017-12-7
雨水的声音
雨水是死去的亲人,回来的
声音。
在窗外,他们重复,“滴答,滴答……”
就像挂盐水,
——止住一个中年虚妄的病。
那些身影,不清,不楚,
像活着的假人。
掏空善的心,
脸上浮现,对恶的厌烦之情。
那些亡灵,谨慎,谦卑,
生怕触碰噩梦。
阳光砸下来,
只剩黑夜黑漆漆,无处藏身。
雨水是死去的亲人,落到地上,
不是终结,是重生。
2017-12-13
经常山江
太阳照在常山江上,那光芒的长度
有六十公里。
像丝绸一样展开,
它的温暖可以覆盖2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
在这里生长的万物,是幸运的。
油茶花漫山遍野招展,
它的蕾,呈现向上的蓬勃姿态,
它纯白的花瓣,完成对一个冬季最真诚的比喻。
胡柚享受上天的恩赐,
拥有太阳一般的色彩和形状,
打开它的内心,尽享世间的甘甜与美妙。
在这里安居的人们,是幸福的。
一声喝彩从远古传来,
它抑扬顿挫的音调,为活着的人增添光彩,
为死去的人,书写荣耀。
善行与美德被人们所传颂,
古有“四贤”,今有“好人”,
他们的事迹,像绵延的江水奔腾不息。
在这里停泊的船只,是荣幸的。
它运出的巧石,
让一位皇帝爱不释手,
银丝般的贡面,让几个朝代回味无穷。
它带来的那些人:
曾几,陆游,杨万里,辛弃疾,朱熹……
留下诗和名,显赫一座城。
太阳照在常山江上,那光芒的厚度
将近1800年。
像诗篇一样展开,
它的字句简单、朴素,却沁入时代的肺腑。
2017-12-17
写在冬至夜
“繁殖吧,母牛们,生命短暂啊!”
一生只有四天。
第一天,
我们睁开眼,万物降临。
我们竖起耳朵,听到世界的声音。
我们在草地奔跑,经过花朵、弹珠和红领巾。
第二天,
我们被太阳燃起青春。
我们张牙舞爪,模仿鸟类的飞行。
我们的爱像牵牛花,缠绕几个女人的身体。
第三天,
我们的欲望,像石榴炸裂。
我们剥开中年的皮,让生活显现原形。
我们收获了空壳,如一个家庭,和体内的病。
第四天即将来临,
我们盼望的,是一场雪。
我们需要它的纯洁,和终结。
我们来时干净,去时也不带走一点灰尘。
2017-12-21
给Q
我将你藏在骨髓里,
为此,我经历骨头裂开的痛。
那块骨头,生长在
贴近心脏的位置,经常异变、凸起。
我以为,无论骨头,
还是刺,终有一天,会烂在我的身体。
谁想,你却以血液的形态,继续在
我的脉络里流动。
我忽视了爱的力量——
一旦存在,就没有什么事物能将它毁灭。
2017-1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