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地讲,我看书,多半是带着点附庸风雅的强迫性,一天强迫自己看几章几页,一点点地向前推进,看得吃力,毫无乐趣。
这两天,在朋友的推荐下,看汪曾祺老先生的《人间草木》。说来羞愧,在此之前,我居然对汪老是一无所知的。更没有看过他的文章。得亏朋友推荐,让我今生有缘读到他的文字,真是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
汪老写的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事,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物那些景都是我们熟悉的,离我们不远,或者我们就置身其中,让我们感到亲切,也能勾起我们心里那些美好的回忆。
汪老《花园》里写的那些童年趣事里,就有我童年的影子。我童年里的花园比汪老的花园更大(请允许我傻笑一下)。村子周围的自然旷野,虽然被全村人共有,但我总能在这座大花园里,找到属我自己的小花园。我的小花园是移动多变的,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或者一天里,上午在这里,下午在那里。反正是随我高兴,我想画地在哪里就在哪里。
我也像汪老那样嚼过草根,品过它淡淡的甜味;压过青草,看青草被压扁过后又缓慢伸直;抓过蟋蟀,但不是养在篾笼里,而是装在瓶中。我在玩螳螂时,母亲也警告过我,说是螳螂碰过的地方,会长修子(寻常疣)的,我就拿着小树枝拨弄着螳螂玩,不敢用手碰触。因为是乡下的野丫头,没汪老那么斯文,我爬过树,掏过鸟窝,把一窝小鸟带回家养。至于后来怎么样,已是忘了。拿网捕蝉的事,我也做过。我拿家里的网丝兜、细铁丝和竹杆,做一个捕蝉的网,听到蝉声就仰头在树杆上找。我记忆里是没有捕到过一只蝉的。但用这自做的网,倒是有捕到过蝴蝶,拿回家后,学哥哥姐姐的样,夹在书中做标本,过后再也不管了。夏天,我喜欢静静躺在小河流水的地方,感受着流水轻抚而过的温柔。秋天,便是偷吃最好的季节,饿了,花生、红薯和板栗都是被偷的对象。
当然,我也干过一两件有益无害的正经事。我喜欢花花草草,就捡来断砖石头,在我们家门前的院子里围起一个花坛,让父亲帮我填上土后,我种了菊花、月季、桅子花和一堆从田野里挖来的不知名的花。花坛里四季有绿叶,有花开。父亲说种上花的院子到底不一样,看着,饭也要多吃一碗。有一年,看母亲种丝瓜,我就跟她讨来一些丝瓜籽种在屋后的空地上,等瓜苗长起时,我也学着母亲的样,捡了些猪粪埋在苗旁,时不时去浇些水。没想到,我种的丝瓜比母亲种的好,结的丝瓜家里吃也吃不完,母亲叫隔壁左右的邻居来摘时,总不忘说一句:"是我幺女种的。"这事让我高兴了好一阵。
汪老的童年留在他心中的花园。我的童年留在我心中的花园。因为要得简单,容易满足,我们的童年都是快乐无忧有趣的。
汪老先生的《葡萄月令》,写了葡萄从入窖到出窖的整个生命历程。
我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看着父母翻田弄地,播种收割十几年,却从来没有想过把他们的辛勤劳动写于笔下。因为心里觉得那是不足为提的。如果非要让我去写,大概一定会浓墨重彩地添加进一些歌功颂德,强行赋予我自以为是的意义,让文章空洞无趣。
汪老写葡萄,像极了一位熟悉农事的葡萄老农,用平淡朴实的话语,把侍弄葡萄的农事一月一月地向我们细细道来,把所有的意义都赋予在侍弄葡萄的过程里。让读者自己去想会,去感受,去顿悟,去吸收自己需要的营养。
生命的意义莫过如此:在过程中去感知,去体会。
汪老在《人间草木》篇里,讲了三个小故事:山丹丹,枸杞子和槐花。坦诚地讲,我是不懂汪老所赋予的深意的。我只讲个人喜欢。我喜欢山丹丹的草木本有心和随遇而安的皮实;喜欢摘枸杞子二老淡泊名利的童心未泯;喜欢槐树花里那位妇人的简单纯朴。我在未嫁时,也跟槐花里那位妇人的想法差不多,如果有个人伸出手来跟我说:"跟我走吧!"我便跟他走。后来,我们家的大头先生出现了。我就跟他走了。
因为要得少而简单。所以幸福快乐。摘枸杞子的二老是。养蜂人的女人是。我想我也是。就象现在这样,晒晒太阳,看看书。
汪老在他的《我的创作生涯》里写道:"我曾经说过,我希望我的作品能有益于世道人心,我希望使人的感情得到滋润,让人觉得生活是美好的,人,是美的,有诗意的。你很辛苦,很累了,那么坐下来歇一会,喝一杯不凉不烫的清茶——读一点我的作品。我对生活,基本上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我认为人类是有前途的,中国是会好起来的。我愿意把这些朴素的信念传达给人。"
汪老他做到了!